罗伦的经纪人在一边焦急地察颜观色,暗自对于自己所做的决定多出了几分信心。
他不清楚左伊和段西泽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但罗伦冲上去揍段西泽的时候,嘴里反复喊着的、就是她的名字。
以他混迹娱乐圈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这三个人之间,必然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罗伦出手打了华娱的大老板,结局必然是悲催的。
但既然左伊自己打来了电话,那他索性赌上一赌,看看她的出现,会不会让段西泽改变心意,放过罗伦?
段西泽盯了左伊良久,始终没有说话。
左伊倒是清醒了过来,走上前,直接问护士站的人:“请问罗伦是不是在这里住院?他在哪个房间?”
小护士有些不确定,张望了一眼另一边站着的那些人,见他们也没开口,只得老实回答左伊:“3号。”
左伊道了声谢,径直越过众人,朝里面走去。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瞅见段西泽望向左伊的眼神、就明白这里面必有故事,所以谁也没有出声阻拦。
左伊快步进了走廊,找到3号病房,推门而入。
下一秒,便禁不住抬手掩住了嘴。
病床上的罗伦,面颊青紫、嘴角破裂,右腿打了石膏,高高悬挂着。
听到动静,他睁开微微发肿的眼,看了眼左伊,似是想笑,一咧嘴却牵扯出嘴角伤口一阵锐痛,“兹”的抽了口气。
左伊连忙走了过去,“别说话!”
她迅速查看了一下他脸上的伤,忍不住喉间发哽,低声骂道:“你这个疯子!说揍人就真动手……我不是说过吗?他没能把我怎么样……”
罗伦伸手摁住受伤的嘴角,歪着嘴说:“行了,我也没事,你别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我以前也不是没跟他动过手,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们学校旁边的小吃街上,他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揍了老子,老子今天也算是报仇了……”
左伊心中苦笑。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她和段西泽是什么关系、她或许说不清,可今时今日,谁也否认不了他们之间不共戴天的血仇。
更何况……
“你知不知道,段西泽买了你们华娱?”
罗伦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是说呢,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公司,自己送到老子门口了……也好,反正公司卖给他了,我也不想干了,趁机走人好了!”
左伊半蹲在床前,忽觉疲惫异常,低头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床单里。
她也真的受够了。
不就是讨生活吗?从前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换到哪里不能再混口饭吃?
她瓮声瓮气地说:“好,我们走,大不了回西西里去。”
罗伦伸出爪子,揉了把左伊的头发,呵呵笑着说:“小龙女终于愿意陪我退隐江湖了?”
很久以前,左伊刚到西西里的时候,听不懂意大利语,被镇上和学校的其他孩子排挤欺负,唯一的朋友,就只有罗伦。
罗伦因为一直跟妈妈相依为命,中文说得很地道,而且还喜欢在网上追国内的电视剧看,尤其是武侠片之类,不但自己看,也逼着左伊看,说只要练成了电视里的那些盖世神功,他们就再不会被人欺负了。
有段时间,他迷上了神雕侠侣,非要把自己想象成里面的男主角杨过,时不时还反绑住一只胳臂蹦来跳去,说要练什么黯然销魂掌。左伊因此非常苦恼,因为不但要天天帮罗伦绑胳膊,还要被迫扮小龙女,跟着陪练。
她不喜欢扮小龙女。可罗伦给出的理由却很充分,说首先她练空中丝带,武功路数跟小龙女基本是一样的,而且年纪又比他大几个月,勉强算是符合角色的设定,再加上家里住的房子阴暗陈旧,也就跟古墓差不多。
而左伊之所以不情愿,是觉得那个小龙女的经历简直就是苦难重重,出场虽然强大、可一部剧下来武功并没有特别大的长进,完全就不符合她对自己未来人生的期望!
那个时候的她,对于未来,依旧还怀着最真诚而乐观的期待。
可如今再回头来看,却只剩下了满心的苦涩与自嘲……
她站起身,在罗伦绑了石膏的腿上敲了下,“你也是心大,腿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扮杨过!”
罗伦突然惨叫一声。
“啊,对啊,他断的是手不是腿!”扭着身子在枕头下摸索着,“快帮我找一下手机,我得上网查查,看看哪位大侠断过腿……”
左伊忍不住笑出声,上前摁住罗伦,“你少乱动!别动,我帮你找。”说着,伸手望他枕头下探去。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罗伦的金发经纪人急走进来。
看到眼前一幕,他吓了一跳。
“哎呀,你们俩……”
话说了一半又咽下,走过去,把半趴在罗伦胸口的左伊拉起来,“当心压到伤口。”
左伊脸上还挂着笑,站着身来,一转头,猛地瞧见段西泽竟也站在门口,正冷冷盯着自己。
她面上笑容顿时敛去。
经纪人拉着左伊胳膊,把她转回身,“我跟阿伦聊点事儿,你去外面坐坐。”压低了声音,迅速道:“你想办法劝劝段总,求他别告,不然阿伦就毁了。”
语毕,含笑把左伊送到了门口,又对段西泽一阵点头:“段总,我这就好好教育一下阿伦,一定让他给您赔礼道歉!”
左伊被经纪人半推半劝地送出了门,随即身后房门“砰”地关上。病房内,罗伦似乎不满的嚷着什么,又很快被被经纪人的话音给压了下去。
走廊里面一片清静,只剩下左伊和段西泽,沉默相对。
白色廊灯光泽柔和,壁桌上白瓷花瓶里的香槟玫瑰,香气甜美,偏偏两个人的脸色,皆是寒寂阴霾……
良久,左伊想起经纪人刚才的嘱托,微微吸了口气,扬起头,问段西泽,“你想怎么样?”
段西泽盯着左伊。
心里有个声音,开始肆意大笑起来,充斥着嘲讽。
是啊,又是那双眼睛,又是那样的眼神!
是啊,她对着罗伦,可以笑靥如花,对着江暮枫,可以温顺的像一只小猫,可对着他段西泽,永远都只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翻来覆去都只会问那一句:“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心情烦闷的厉害,伸手掏出烟,刚含到嘴里,却被左伊劈手夺了下来。
“这里是医院!”
她捏着烟,不知该如何处理,攥在手里,瞪着他。
段西泽不为所动,重新又取出一支烟,勾了勾唇角,微垂着眼,“怎么,担心熏到你的小男朋友?这不是还隔着一道门吗?”
以前,他和她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用“小男朋友”四个字来挤兑她。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笃定了她会是自己的,说这话的时候只觉轻视傲气,可如今再用这样的字眼,心都抽得紧……
左伊抑制住情绪,竭力放缓了语气,说:“吸烟不好。对你自己也不好。”
段西泽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着些许的不可置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然而左伊的下一句话又是:“说吧,你想怎么样?”
她眼神清冷,“罗伦动手打了你,是吧?可你也打了他,还把他打成那样。你有什么怨气也都发泄了,不必要再致人于死地,你说对不对?”
段西泽笑了笑,“要不要我让律师跟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正当防卫?”低头点烟,动作流畅,“再说,动手打他的,是我的保镖,不是我。要说发泄怨气,我看只有走法律途径最合适。”
左伊沉不住气了,“可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没病没痛的!段西泽,你讲点理好不好?”
段西泽抽了口烟,“医疗诊断书你想看吗?刚才医生还劝我做个脑部扫描,怀疑有脑震荡的可能。”抬了抬右手,“手撞到门框上,擦破了皮,也算是伤吧?”
左伊扫了眼他的手,看到手背上确实有道血痕,但早已凝固、没再渗血,光看伤口大小,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她知道他是故意不肯放过,禁不住怒从中来,拉过斜挎着的小单肩包,翻出一张创可贴,然后拽过段西泽的手,“擦破了皮是吧?”
左伊撕开创可贴,就往伤口上贴,贴了一半、发现还盖不住伤口,又只得揭开,横过来重新贴。
她虽然恼恨异常,可毕竟不是心狠之人,手指触到伤口的时候,动作就不由自主温和了几分。贴完了一张,又再拿出来两张,平行着横贴了上去。
段西泽周身骤然凝滞,再无法动弹丝毫。
仿佛周身的感官,此刻都集中到了被左伊拉着的那只手上,就连另一只手指间香烟燃尽跌落,也毫无察觉……
柔软的指腹,触碰在他手背的皮肤上,一遍又一遍地抚着。
离的那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丝丝缕缕地拂在自己的手上,击起一波波炽热的颤栗。
记忆深处,多年前的种种往事,一幕一幕,纷至沓来,层层绵绵的堵到了心间……
左伊贴完最后一张创可贴,放开段西泽的手,抬头看着他,“好了!还有哪里有伤?我一次性全给你处理了!”
段西泽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瞧着她。
左伊想起那晚在段家别墅,他狠狠盯着自己、残忍无比地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只觉一阵凉过一阵。
她也累了,不想斗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阖了阖眼,呼了口气,旋即睁开,“还是你想要赔偿?说吧,想要多少?只要是合理的,我们都会想办法赔给你。”
段西泽依旧沉默。
左伊低头整理了一下背包,“行,不说是吧?非想要我坐牢是吧?好,我去警局自首,说我偷了赵一伟的东西,可以了吧?”
说完,转身就走。
人还没走到走廊转弯处,手臂突然被人从身后猛然拉住。
再下一刻,身体被大力拥入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段西泽的声音,黯沉的陌生。
他拥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角,呼吸急促地拂在她的发丝间,“跟我回家,我就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