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坐在车后座上,望着窗外飞驰掠过的街景,脑中一片懵然。
旁边的段西泽亦是沉默,甚至似乎有些失神。
有几次,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助理转过身、向他询问请示,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答案……
左伊隐约意识到,段西泽也在后悔。
就跟自己一样,对于刚刚做出的决定,感到非常的后悔。
到了段家,开门的宋阿姨见到左伊,十分惊讶,愣了片刻,才又急急忙忙地找了双女客用的拖鞋,让她换上。
“小伊,你……”
宋阿姨看了眼已经越过自己、径直上了楼的段西泽,有些不知所措,问左伊道:“你……又来找西泽谈事情啊?”
上次两人那场剑拔弩张的会面,差点没把老保姆吓出病来。这次两个人倒是一起回来的,可彼此间沉默而疏远,压抑的气氛愈显阴沉。
左伊想起上一次的情景,费力牵了牵嘴角,“嗯。”
她脱了外套、取下背包,交给宋阿姨,道了声谢后,便径直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新添了一些智能电器,但大体陈设跟几年前的没有太多变化。左伊打开冰箱,拿了颗鸡蛋出来,然后熟练地点火、加水,开始煮鸡蛋。
张姐从佣人房的走廊推门进来,见到左伊亦是一脸震惊,“小伊?你这是……”
左伊从前跟张姐处得比较熟,转身打了个招呼,又道:“不好意思,我借个鸡蛋。” 说罢,盯着逐渐沸腾起来的水,人似有些发呆失神。
张姐和跟进来的宋阿姨交换着眼色,可谁也不敢再出声多问。
她们无法不承认,面前这个曾令她们同情怜悯、直至由衷喜爱的女孩,现如今,只会让她们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左伊煮好了鸡蛋,拿了条小毛巾包住,拎着就上了二楼。
她走到段西泽的卧室门前,曲指敲门。
没人回应。
她又等了一会儿,转开门把手直接走了进去。
段西泽的卧室,十分宽敞。除了床和沙发之外,还有一整墙齐天花板高的书柜。临近花园的一面,也像左伊的卧室一样,有一个由落地窗相隔的阳台。
左伊的视线扫过一圈,屋内屋外,都看不见段西泽的身影。
通往浴室的门倒是微微开着,透出些灯光来。左伊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浴室与卧房之间,还有一间面积不小的衣帽间,其内灯光明亮,两侧衣柜镶有透明橱窗,分门别类地整齐挂放着外套、衬衫等物,房间正中,则摆放着一张藏青色的欧式丝绒复古榻。
段西泽像是刚刚换完衣服,正扣着衬衣上的纽扣,抬眼见到左伊走了进来,手里动作顿了一瞬,随即便瞥开目光,冷冷道:“出去。”
左伊心里明白,段西泽让自己跟他回家,无非是想好好羞辱她一番,心里已然有了准备。
她站在门口,等着段西泽扣完最后一颗纽扣,走上前去,拉了下他的手臂,“你先坐下,我帮你处理一下脸上的伤。”
段西泽怔了怔,随即遽然甩开左伊的手,“我让你出去!” 他低头挽着袖口,看也不看她,厉声再度逐人。
左伊抑制住情绪,“我知道。处理完你的伤我就走。”
她走到丝绒坐榻前,坐下,一面铺开手里的毛巾,一面轻声说道:“你这个人,那么讲究的……肯定忍不住要洗脸洗澡什么的……脸上的瘀青,如果不及早敷一敷,等你一冲澡,就会更肿……”
毕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三年的人,左伊对段西泽的脾气还算了解,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眼下既然有事相求,自己就不得不耐住性子、温言细语地哄着他。
她把鸡蛋拿到手里,抬头望向段西泽,“你就配合一点,好不好?”
段西泽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慢慢走了过来,坐到了左伊身边。
他腰背笔挺,两条长腿先是伸展放着、随即又收拢起来,坐姿微微透着局促,始终不肯正视身畔的人。
左伊凑近西泽,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揉上了他的颧骨瘀青之处。
刚出锅的鸡蛋,温度不低,触及皮肤的一刻,段西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左伊伸出另一只手,扳住他的下巴,“别动。”
她半劝半哄着,“你忍着点,慢慢就不痛了。”
“什么怪方法……”
段西泽开口低低抱怨着,语气却再无先前的冰冷,“这种情况,不是该冷敷才对吗?”
左伊一边全神贯注地揉着瘀青,一边说:“我刚问过医院的护士了,说可以热敷了。她们给的热敷袋太大了,我觉得还是拿鸡蛋好用些。以前,我练舞摔伤了,都是拿鸡蛋揉,效果挺好的。”
段西泽没有接话。
面颊上的热度,与呼吸在耳边的那一缕丝丝凉凉的气息,交错而至,竟似有种抚慰情绪的奇效,让他慢慢沉静下来。
他微微阖上眼,任由左伊扳着自己的脸,轻轻揉搓着。
左伊瞧着指尖下的皮肤,没瘀青的地方,还像从前那么的白皙。
记得刚搬到段家的时候,有一次听苏璟一脸崇拜地谈论起段西泽,说他是他们a大的校草,成绩好、体育好、人长得也超帅。
左伊当时噗哧一声笑起来,“什么?他长得帅?”
苏璟愣了愣,“你不觉得吗?”
左伊肃容摇头,“太白了,不帅。”
在她长大的地方,大家都更喜欢健康的小麦色肤色,男生的话,更是要粗犷点才叫帅……
想起苏璟,左伊指下的动作不经意地缓慢起来,好不容易架起的心理支点,似乎又有了崩塌的迹象。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学舞蹈的话,受伤就会成常事。我听罗伦说,他最初在华娱当练习生的时候,特别辛苦。早上六点就要起来练唱练舞,经常过了半夜都还在练功房里,一天最多睡五、六个小时。有时候受了伤,也没法请假休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段西泽的神色变化,见他两道墨眉微微地蹙了一下,倒也再没有别的反应。
于是左伊继续往下说道:“他从小就是容易冲动的性格,但人真的不坏,做事也很努力认真,不然也不会被华娱选中,进到现在的组合里……其实,单从经济角度算起来,他也为公司做了不少贡献,对不对?”
虽然罗伦表面上不肯承认,但左伊知道,他其实很喜欢现在当歌手的生活。物质收入、受人追捧的荣耀是一回事,从中获得的自信与成就感,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个从前为躲避欺凌,拉着她、在硌脚的中世纪碎石子路上狂奔的男孩,一步一步,靠着努力和付出,走到今天的位置,真的很不容易。
纵然左伊每逢心力交瘁之际,也会丧气地说一些“大不了我们就回去”的话,可流过那么多的泪与汗,当真走到了必须全部放弃的地步,没有谁会不心疼的……
“你能不能,”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段西泽,“放过他这一回?”
段西泽慢慢睁开眼,却也不看左伊,“如果我不放呢?”
左伊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刚才在医院,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
段西泽的视线终于移了过来,黑眸中浮泛着寒冷又锐利的神色。
左伊几乎快要把手里的鸡蛋捏碎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低头收拾毛巾和鸡蛋,“段西泽,你讲点道理行不行?你让我跟你回来,无非就是想看看我低声下气的样子……好话我都说尽了,你还想怎么样?”
段西泽紧紧盯着左伊,眼中寒色几近碎裂,半晌,讥嘲一笑,“又是这一句。”
他倏然起身,似想离去。
左伊拉住他,“段西泽!”
段西泽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终于忍不住了?终于要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他用力抽出手臂,“低声下气的样子?”冷笑了声,“你以为我还跟从前一样,会真心觉得你可怜?你这种女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全都是心存目的、满腹算计!你以为你装装样子,就能让我心软?还是你觉得我愚蠢至极,一直都那么好骗?”
左伊仰着头,呼吸有些艰难,“不是我要骗你,是你自己把我逼得无路可走!罗伦是做错了事,可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得理不饶人!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
段西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盯着左伊的目光冷戾异常。
左伊撇开目光,撑着软榻想要站起身来。
段西泽遽然捏着了她的手臂,猛地把她拽靠到衣柜上。
“你承认了?”
他逼视着她,眼中点点破碎开来的寒光,一字一句问得缓慢:“从头到尾,你都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左伊努力挣脱,却不料对方这次是用足了狠劲,禁锢得自己无法脱身。
她抬起头,迎上段西泽的视线,咬牙怒吼:“什么骗不骗的?你跟我从一开始,就是彼此讨厌、彼此憎恶!你也犯不着把自己装得仁慈正义!什么可怜、什么心软,还不是为了满足你们掌控住别人的命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容易些,讨好你们这些人,不正好是遂了你的意?”
左伊感觉到段西泽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抖得厉害,力度似乎亦弱去了几分。
她趁机猛地扭身挣脱,却又再度被握住了手腕,拉拽间脚下一滑,人便突然失去了重心。
衣柜中间,有几排装饰着铜制把手的抽屉。
左伊倒下的时候,清楚地看见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铜把手、在自己的眼前骤然放大,脑海中风驰电掣般闪过的一个念头竟然是:
每次只要tm的遇上了段西泽,就总tm的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