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宋井桐回到寝室,推开门,三人都在,排排而坐肃穆地看着她,眼角勾着满布的瘆人笑意。她不由全身一抖,手搭在门把手上不动。
倒是陈玉书,起身上前一把拽着她往空了的椅子上塞,手顺带把门给关住了。其他两人纷纷站起,俯身凝望她,逼迫的目光。她坐立不安,戒备地仰头看向三人。
李兮挂着坏笑,用仿佛全世界都能感受到的恶意逼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以下所有的话都将成为证词承堂上供,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然后,李兮煞有其事地在陈玉书桌面上取了本英语词典,厚厚的一本词典“啪”地拍在桌面上,响耳震聋。而后,李兮换了个霸气的动作,一只腿社会地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朝地,身体前倾,这形象跟以前流行港剧里边的太妹差不了多少。
宋井桐没明白过来到底怎么一回事,求助性地向俞雯寻求答案。俞雯耸肩,无奈。俞雯也是被两人逼着站同一条战线上的,她无力反抗。
陈玉书踮起脚尖手架在俞雯肩上,威胁道,“雯雯,你不能临阵脱逃!”
俞雯能说什么,默然应允。
两人均是满意。李兮转回视线,清了清嗓子,张牙舞爪的姿态,厉声说道,“说,昨晚干什么去了?”
明知故问!她沉默不语,李兮又用词典重重“啪”了声,她吓得心脏漏了半拍,不只她,陈玉书和俞雯也是,惊吓得身躯一震。
“你有权力保持沉默,但是我也有办法让你开口,想试一试?”李兮这话模仿古时庭审的青天县老爷,粗着嗓音拿捏着故作的姿态,企图以威严逼迫。
她淡然答道,“去医院了。”
显然,李兮特别满意她配合的态度,继续追问,“去医院干嘛去了?”
她不得不吐槽了,去医院能干嘛?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去看病,二是探望病人,难不成去医院三日游么?这逼问者的智商,实在堪忧!
“审判官审问你呢,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每一个问题。”李兮瞪她,亏刚才想夸她来着,不过三秒原形毕露。
她轻叹口气,不缓不慢地答道,“去医院只有两件事,一看病,二看病人。两者之中,你说是前者还是后者?”
“当然后者了!”李兮不假思索回答,突然间叫嚷起来,“别打岔!问你话你只能简洁地回答,没有权力质问审判员!最后一次机会,跑偏主题了一定不放过你,严刑伺候!说,看谁去了?”
她有板有眼,一问一答,“朋友。”
“哪个朋友?”
她差点冷眼了,这不是装疯卖傻么?她一字一顿,说,“程、向、阳。”
总算是进入正题了,李兮呵呵笑的看向她,眼神不经意流露出小算计。她畏缩了一下,警觉地戒备着,就怕李兮过于激动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如她所料,李兮激动唾沫喷了出来,好在她有先见之明,避免于难。
李兮假装镇定地擦拭嘴角。呃,表情微猥琐。“嗯嗯,你们有没有干什么事情啊?”李兮冲着空气噘了个嘴,两根眉毛上下跳动,意味深晦。
“什么?干什么?”她看不懂李兮抽象的表演,蹙眉问道。
李兮不信,直直地盯着她眼,她不躲避,任由李兮看。李兮放弃,直白地问道,“就是那啥啊!”眼睛眨巴眨巴,贼兮兮,“就是有没有干天雷勾地火的事呀?”
“没有,你想多了!”她淡然,神色依旧,却是耳后跟泛红。倘若有心去触碰,能接触到异常炽热烫手的温度。
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陈玉书和李兮失望地蔫巴着,不可置信,李兮问道,“真没有?”
知道说了也不信,懒得狡辩。昨天晚上她陪程向阳在医院,她睡隔壁的家属看护床上,因受不了刺眼的灯光,她在中间拉了帘子。
耳边是他絮絮叨叨低沉的呢喃声,断断续续说个不停。他说,“桐桐,今晚的月亮真圆。”
隔了帘子她看不到穿外的世界,只看到月影稀疏的影子懒懒散散地闯进来,撒在地板上。她低低地“恩”了声,鼻音厚重,困意上头。
他又说,“桐桐,你怕黑吗?我过去陪你好么?”于是,稀碎的轻响声传来,被子摩擦衣服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嘹亮。
修长的身影摸索着暗夜而来,影子在月光微明的月色中度上光芒,柔和、笔挺、俊朗。声音在上边响起,他说,“可以么?”
她睡得迷糊了,听得不大真切,半梦半醒地哼了声:“睡吧!”她累得沾床能睡,不仅一整天“伺候”他,报告也把她搞得筋疲力尽,能量和精力消耗殆尽,她必须保证充分的睡眠,为明天充好电,储备精力。
他犹豫地站了几秒钟,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挪进去。
有风和空气灌进,她一下子清醒了。黑暗中她眼亮得诡异,两只眼睛睁大,他能准确无误地捕获到她面部表情。
他伸手缠上她,不松开了。“我怕黑,我想和你睡。”怕她拒绝,他接着补充道,“放心,我保证,什么事情不干。”
“不行,回你自己床上躺着去!”她态度刚硬拒绝了他。即使看不见,哪怕一点的小动作也能感觉到,她此时就感觉到,他幽怨的目光在她身上盯破了个洞。
他死缠烂打,撒娇道,“桐桐,我是真的害怕!”
理由,烂得和她先前留下来时说的理由有得一拼!
她沉寂半晌,侧身给他让了点位置。他迅速地钻了进去,敏捷得像只猎豹,精准确信,空气中孕育着他得逞的笑。她翻身,背对着他。
他又凑近了些,前胸贴在她背上,双手似乎有点儿颤抖,缓缓地越过她腰肢,一把搂住了她。而她,居然不动了,只听到细微的呼吸,节奏有条不紊。
“睡着了吗?”他半起身,头移过去确认,气息倾吐在她耳蜗。
当然没有睡着了,她甚至一丝不差地数出他砰然的心跳,跳动的速度,跳动的频率,准确无误地细说。
她不愿回答,闷不做声。他唇烙在她额发,呼吸急促缭乱了。“看是你是真的睡着了!”他自说自话,低沉的嗓音刺破黑夜的寂寥。“那你睡吧,我自己说话,你当做听故事就好。”
他讲的是他小时候的趣事,他说,“记得小学期中考试,试卷上出了一道题,可难了,那时候没听说过更没学过,全班没一个人能答上的。出的上半句是‘上穷碧落’,要答出下半句来。我脑子一激灵,哗哗地在试卷上把下半句‘下黄泉’给写出来了,这可没把我们老师高兴坏了,一个劲夸我知识丰富。”
她静静聆听着,偶尔会困顿得走神,听得不大清,但大概的还是听得懂的。想不到,他还有过这“三好学生”的时候,奇迹了!
他接着道,“其实我也就瞎猫碰上耗子,胡乱蒙的,没想到真给蒙对了!”只能说明,他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都能给他蒙对了。“你呢,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她半天没回应,匀称平稳的呼吸静谧,可她意识半醒着,朦朦胧胧地听着他喃喃细语。
有人这么说过,当一个人真正喜欢上你时,他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用来陪伴你,说再多的话,讲再多的往事也不足够。他想,他此刻便是如此的吧?再多的话都说不够。“你应该是一个好学生,不早到不迟到不旷课,中规中矩,从来没有忤逆过师长。”
他说错了,她小时候也挺任性的。不愿上学,喜欢发脾气,爱出风头闹腾师长,有时候还用调皮捣蛋的方法来引别人注意……太多了,她都说不清。可这些的顽劣,什么时候消失了呢?她竟然记不清了。
那天,母亲抚摸着她的小手,爱恋地用惯有的柔和目光凝视她,温柔的声音一如昔日不减半分。母亲说,“宝贝儿要听话,做个乖宝宝。以后妈妈都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坚强、乐观、宽容,别再任性,别再闹小脾气。”
她晃着脑袋,稚幼的她一度以为只要她不愿意,母亲便能起来哄她,她任性地要求道,“妈妈,你起来,你不起来我不要听你的话!”
可是,她的母亲没有再起来过,惨白枯干的手从她的脸滑了下去。她后悔,她连她最后的期望都给磨灭了,她只是想让她乖巧懂事、让她听话不任性而已啊!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她一身的刁难专横,赤城无忧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冷然、沉静、稳重、睿智。
她眼角滚烫着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却没有被她意识到。
他搂紧了她,紧贴着,心跳砰砰砰地响动,抵在她后背的鼻息浑浊了。“其实我很想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像现在这样清脱淡雅,还是活泼开朗?错过了你的童年时期,我真的挺遗憾的!”
也许,他看过童年的她不会喜欢上现在的她吧。毕竟,童年时候的那个人,是一个幼稚、蛮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
他动了动,忽然僵硬得挺直了身体,搂着她腰肢的手炽热,急促混乱的呼吸沉重灼热,搂着她不敢轻易一动。
他闭眼,迫使自己沉静。光是搂着躺在一块儿已经很折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