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接近上课时间,陆陆续续有学生进来,清晰的脚步和嬉戏的笑声专属于早晨该有的动感活力。
程向阳没有起身出去的打算,傻不伶仃地坐着,一动不动。
宋井桐头也不抬,翻书的声音清脆悦耳,“上课了,你再不走该迟到了!”
他撑着下巴,不慌不忙。她看的是心脏构造图,血淋淋毛骨悚然的高清解剖图呈现在画面上,他差点没把吃进去的早饭吐出来,她安然无事般淡然自若。“辅导员给一天的假让我们从辛苦的见习中缓神,这一天课全都取消了。”
他说起谎话来越来越顺溜了,堂而皇之的不加以避讳。“辛苦?我见你一点儿憔悴没有,精神奕奕的,哪有辛苦的样?”
“凡事不能只用眼睛来看,精神奕奕是因为我年轻,适应能力好,恢复快,没有排斥。要是我这年纪对付一点儿工作已经憔悴得不行,整天苍白着张脸,那我不是未老先衰了?”他辩驳,细长的凤眼眯起来,嘴角挑着坏笑,“器尚未出山,焉能萎?”
后边的女生笑出声,意识到场合不当捂着嘴巴换成低笑。她秀眉一皱,不知所以,困惑地看着他,对上他故意流露出的猥琐目光别开了视线,静心看摆在桌面上的书。
“没听懂?我给你科普科普?”他存心恶心她,扬起邪邪的笑意,顺手合上她的书。她脸上明显摆着不耐,他略过了,嘻嘻笑着道,“保准科学,有理有据,不点不瞎说!”
她充耳未闻,门外教授缓缓走进来。她礼貌一笑,跟教授打招呼,教授看了眼往讲桌走,放下包把讲义摊在桌上,开始讲起课来。
“你们教授怎么都是老头子?”他压低声音,一边往讲桌上瞥,一边撑着下巴慵懒趴在桌上。
她瞪了眼,示意他闭嘴!
医学院尤其是心脏学系的教授年纪普遍比较大,女教授更是少之又少,导致这现象大概两个原因,一个是医学院教授资历要求高,学历都在博士或博士后,二是在天赋和成就方面,一般而言男生比女生天赋要高得多,录取性别大,也就导致了后来教学状况上的差异。
“这老头儿真不可爱,上课老板着一张脸,谁还想听他课,兴趣没了一大半。”他乐此不疲指指点点,面部表情配合得极致。
教授听到动静,犀利的目光投射过来,泛着寒光的眼炯炯有神,似是警告,而后转回头指着白板上的解剖图继续讲解。她一个头两个大,留他下来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背后长眼睛了?这样都行?”
她冷不伶仃地狠狠瞪他,刷刷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推给他,清秀的字迹中颇为狂乱,像极她此时凶神恶煞的表情,“上课呢,安静点儿!管好你自己,背后议论别人道德?”
他理亏,吃瘪地把纸压在胳膊底下,假装认真。看到白板上展示的图片,他浑身打冷颤,鸡皮疙瘩肆起,掉了一地。太恐怖了,屏幕上密密麻麻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管,光看一眼头皮发麻!
他往四周张望,每个人习以为常,淡然得如同家常便饭般正常,拿着笔步伐一致地在本子上记着笔记。他扭过头看她,她更认真,孜孜不倦的求知欲。
怪不得她如此波澜不惊,每天上课够恐怖了,胆量不知道磨练得多坚韧不催,一般事物犯不着让她大惊小怪!恐怖的念头划过他脑海,万一有一天他躺进了医院,她会不会淡漠得一滴眼泪也不会流,冰冷的手伴随着泛着寒光的医疗器械剖开他的胸膛,在他心脏上来回折腾?
“桐桐,将来我躺在病床上了,你会不会拿着冰冷的刀剖开我的胸膛?”他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推给她,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看后淡漠的脸瞬间变成厉色,清冷的眼闪着怒火,笔尖太过于用力划破了纸。“吃饱了撑的,净说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你回答我!”
她把纸拿过来看,完后压在课本底下,继续做笔记。
他死缠烂打状,手戳她胳膊,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她搞不明白,有谁整天不盼望自己好点儿的,他倒好,什么不好盼望着什么。
她抽出压在课本下的纸,带着隐隐的怒气写道,“会!你不介意我能力不够的话,我免费给你进行解剖,需要?”
“宋井桐!”他喊出了声,寂静的教室他的声音大得出奇,教授和其他学生们统一一致地看过来,她羞愧难当,当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教授锐利的眼光一转不转,“说什么呢,分享给同学们听听!”
他站起来,阴影笼罩了她。教授打量了一小会,板着的脸升起一丝笑意,还有,八卦的气息。“听其他教授们说,我们院的院花交了个男朋友,就是你?”
她不得不站起来,因为教授的话显然是针对她,余光至今仍在她身上扫荡。“教授,对不起,很抱歉因为我个人原因而扰乱了课堂秩序。”
他扯了扯她衣服下摆,她避开了,不生气是假的。
“没关系。”教授见她真心道歉,没有多做为难,“什么场合该干什么事我想你能明白,我不多说了,坐下吧。”
他打算辩白,被她扯了一把,坐到了位置上。她淡漠的脸怒气已消去,恢复如常。他心里忐忑着,最怕她生气了也沉闷着不说出来,跟个没事人一样让他琢磨不定。
熬过了一节课,他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这个教授一直讲专业知识,他没有一点儿听得懂的,迷迷糊糊傻坐了一节课。
桌上放了张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她来不及看,他反应迅速地揣到手中,不让她看。
她收回好奇的目光,默声地整理背包。
“桐桐,我不是故意害你被叫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教授如此苛刻,讲句话也不行!”他低下身,脸近乎贴到她眼睑。
她拿起背包,越过了他,冷漠的眼神令他脊梁骨发寒,想必真生气了。
“我错了,以后不会给你丢脸了,你别生气?”他哄起人来招数一成不变,不像是诚恳认错的态度,反而像是跟你撒娇。好比一个小孩子跟你保证说以后不会再尿裤子了,同样的错误下一次依旧会犯,保证没有说服力。
他没有意识到她生气的点,她根本不是气他害得她丢不丢脸的问题。“程向阳!”她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加重的语调使他全身的细胞都笔挺起来。“尊师重道应该懂吧?背后议论师长应该?师长训斥把所有的责任赖在别人苛刻上应该?明明是错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为自己开辨应该?”
他蠕动了下下巴,被她喝斥下去。“你不是三岁小孩了,是成年人了,道理学得也都差不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什么场合该遵守什么规则,自己心里没点儿底,老让别人来讲你,你很开心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下不为例。”碰上她寒冷的神色,他想牵她的手改成了扯她的包,声音拖得长长的,蛊惑极了,“别气了,嗯?”
她给甩开,气早已消去了,冷静地说道,“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是你就不该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不是,在你没有了解所有的情况和事实之前,轻易判断一个人对吗?在我不了解你之前,我跟别人说你一堆的不是,你会不介意?换位思考一下,没有人能接受得了!”
“教授他是没有其他几位教授的幽默风趣,可他有自己专属的一套方法,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符合你的要求,这绝对不可能,也一定不会发生!”
他耷拉着脸,眼里闪着星光,无辜得可怜。“我知道了!”
她没忍住缴械投降了,“对不起,我的话严重了。”
“桐桐,我感觉自己每天挨你训,有时候都不知道做什么是对的了。”他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生,居然拖出了长而柔的尾音且掺了疲惫,两只凤眼浸染了露水,水漾漾的一个不小心能挤出水来。
她错愕,却开不了口去哄他,毕竟他硬朗的侧脸让她错以为,他仅仅在撒娇,和平常一样没有差别。
“大美人!”在她掂量着词汇时,一道惊喜的喊声自身后传来,她转头去看,眼前一亮,人已经大步窜了上来,拉着她手不放,语速一贯的又急又快,“男神,你好啊,来接我们大美人下课呢,挺会疼人的嘛!”
“哇!男神你剪头发了?”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又说道,“好帅啊!不愧是男神,头发剪成这样了颜值依旧在线,一堆不知情的学姐学妹怕是要穷追不舍了!大美人,你得把好关了,可别让那些人有机可乘把咱们男神坑蒙拐骗给骗走了!”
正是有张楚耘这种花痴,所以才助长了自恋或者说自信过头的风气。她笑而不语,换了个话题,“社长,怎么到医学院来了?”
“路过而已,没想到遇上了你!”社长大人兴致勃勃,拉着她手仰头道,“王霖那小子,给他派一点点儿活,溜得比兔子还快,这不想给他做一番思想教育工作嘛,人影没一个,气死我了。社长不好当啊!”
她替王霖捏了把冷汗,当然了,她也理解王霖避着张楚耘的原因,以张楚耘教训人的方式,估计会被烦死。“社长,有时候你适当体谅一下,他不来可能有自己原因,你要给机会他解释,你这一上去就一顿“思想教育”好像并不太好!”
社长大人“啧啧”了两下,假装气恼的脸崩不住了,狐假虎威地板着脸笑道,“知道了!下回你再敢教训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连你一起训。你呀,居然胆大妄为到不把学姐放在眼里了!”
她紧忙摆手,“不敢不敢,社长你喜欢怎么训怎么来。”她肯定不会反驳半句,她怕她一回一句嘴,张楚耘能把她说得晕头转向,能说个天昏地暗,她这厉害的嘴巴她不是没见过。
“小样儿!我哪敢训你啊,别不说舍不得看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儿受半点儿气,就拿男神来讲,我若是敢训你,他准把我给活剥了,扔学校玉湖去喂鱼!”社长大人瞥了瞥他,他冷峻的神色她又不是瞎了看不着,护着呢她哪敢呀。“现在这天儿啊,玉湖没什么人走了,我又不会游泳,烂臭在那了都没人知道,不值当,不值当!”
他算是明白有些人进了校联社直呼被坑了迫不及待退出来的原因,有这样一个奇葩加话唠社长在,不按常理出牌的机会多的是,出了什么差错不需要给你来点特殊惩罚,她一说起话来本身是一种惩罚了。又快又急的语气,能说能讲上几个钟不停歇,保准你再好的忍耐力也支撑不住。
“没事,校园各个角落到处都是监控器,不会有事儿的!”她跟着笑起来,开玩笑地说道。
社长大人夸张着嘴型,不可置信,“你变了,不再是我淡然高冷的大美人了!”
她哭笑不得,不该作何应答。这年头,戏精真多,没点儿本事还真混不下去了。
“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俩了。”社长大人朝她挤眉弄眼,调侃的笑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堪称标准的微笑。“好好的啊,不用送了,我自己闪人,不打扰不打扰了!”
看着张楚耘溜得飞快的步子,她竟觉得可爱。有一种女生,天生性格活泼开朗,大大咧咧讨人喜欢,显而易见,张楚耘属于这种脾性的女生。
“你们社长大人有男朋友没有?”
闻言,她抬起头看他,问道,“没有,怎么,你看中人家了?”小巧可爱的女生一般最能激发男生的保护欲,他看中了也无可厚非。
他反手一个弹指敲在她额头,“脑袋里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再说一遍,我只喜欢你,只喜欢你,只喜欢你!听清楚了?”
她揉了揉,怀疑额头红肿了,“没看中人家问来有什么用,你要介绍不成?”
“嗯!”他不否认,“介绍给闻凯宏还可以吧?他那种吊儿郎当的闷货正需要想你们社长这样强悍无比的小女生去征服了!”
听他口气似乎张楚耘有多不堪似的,“她长相、性格都不错吧,你说这话不会得罪人?”
“搭个线嘛,做不成情侣当个朋友也不错!”
她从他呵呵笑的表情中得不到确切的回应,问道,“认真的?”好歹,问下当事人的意见,他和她两个人在这里瞎搭线怎么看都不合理。
他凤眼扬起来,似是而非,她电话突然间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手机来电显示上是一串数字,没有明确的称谓,来电地址却是荥川,于是她接了起来。一道熟悉阴冷的声音合着刹那的苍凉传过来,辨认度极高的音色,她一下子猜出来是谁。
“宋小姐,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她惊诧,他会有求于她,听起来都不敢相信。念于上一次欠他一个人情,她说道,“请说,能帮上的一定帮。”
“你过来一趟,我需要当面拜托你。”
不知道是否是她幻听了,她感觉他声音中掺夹着悲切,浓重而沉厚。她答应下来,问了地址。
“我送你过去。”挂了电话后,他没有过问,甚至不用她说出要去哪里,他仿佛早已知晓,一点儿不好奇。
她从他暗淡下去的眼神里猜出了一星半点由来,“你知道他拜托我什么事?”
“蒙的,八九不离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