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手札:
差不多是一个中篇故事了,故事的最后,我开开心心地把女主角写死掉了。
好像林霜晨一生之中对她有过的感情,必须借由她突然的死亡,才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得以在内心澄清。
写过一些懦弱的男主角,林霜晨只是其中之一。
并不会觉得他有多坏,爱情里有人英勇,就有人怯懦。
但怯懦的爱也是一种爱啊。
有些人就像夏日里灼热的光,来过你生命,你原以为了无痕迹,却不知,命运早将其嵌入你的身体。
犹似薄如蝉翼的吻,却触感永存。
【1】
霜河葬礼的前夕,林霜晨乘早班飞机自法兰克福回国。
夜晚机舱里极静,有金发中年人向空姐索要免费的伏特加,林霜晨将毯子搭好,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中。
“不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不需要。”
这是林霜晨梦中的霜河说的第一句话。犹记得当年她十六岁,皮肤白皙,鼻子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眼神却成熟得可怕,令站在一旁的林霜晨感到全身发虚。后来自己对她说了什么,林霜晨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梦境结束的时候,霜河坐在老宅的院子里背对着自己。
“你真自私。”霜河回过头来看自己,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她的眼神里没有怨,也没有恨,倒像是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林霜晨明白,她已然对自己死心了。可这又如何呢,他林霜晨一向是这样的男人,怯懦、自私,谨小慎微。用一句不入流的话讲,是他根本配不上霜河的爱,可他偏偏可鄙地知道,霜河从不介意自己是这样的坏人。
一朝梦醒已是隔天上午十点,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在舷窗上,林霜晨睁开眼,便看见赤金色的光的海洋逐渐将自己的视野淹没,直到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不知缘何,他的眼眶湿了。
抵达机场是中午,叔叔特地开车来接林霜晨回去。近五十岁的中年人,早不爱唱片广播,车子里安静得出奇,有好几次,林霜晨甚至听见外面风刮在玻璃上的声音,咝咝、咝咝,寂寞得令人觉得格外惆怅。
当晚霜河的葬礼十分简单,林霜晨和十来个表亲站在一起,听着请来的僧人敲钟诵经,依稀记起十几岁时的光景:霜河还是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永远瘦巴巴的且阴魂不散,令自己又牵挂又厌烦……
也许是回想起太多,葬礼后的宴席上,林霜晨有些醉了。上楼经过霜河的房间,林霜晨在原地站了好久,终究没忍住,鬼使神差地推开那扇门——
只见视线所及皆是漆黑冰冷一片,林霜晨这才意识到,房间的主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喂!喂!林霜河!林霜河……”空旷的走廊里,这个仍带醉意的男人忽然变得气急败坏,冲着宇宙黑洞般的房间颓然地大喊,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爱你……”林霜晨挫败的声音如淬火,却不足以点燃这寒冷的夜。恍然间,时间退回至七年前,幻象中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黑暗中慢慢抬起自己漂亮的丹凤眼:“可是太迟了呀,晨哥哥。”
【2】
林霜晨醒来时已是下午,宅子里静悄悄的,想必长辈们都已各自出门了。宿醉的后遗症大抵都是头疼,在房间内静坐了许久,他索性套了件衣服下楼。
真的很久没有回来了,准确地说,是从二十四岁那年逃也似的离开后,他就再没有回来过。后院的大花园几乎已经荒废掉了,也是,当初除了霜河便没有人喜欢打理这偌大的院子,现在连霜河都不在了,又怎么会有花草繁盛。
林霜晨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决定开车去看看霜河的新家。
郊区的墓群,林家到底不愿意把外人的孩子葬在自己的墓区内,只折中选了个靠近的位置安置,也算是最后的退让。
林霜晨蹲在墓碑前,胸口有些抽痛,恍恍惚惚地想,若是姑姑还在,一定不会让她到最后都孤苦伶仃吧,只可惜姑姑也已经不在了——像是一曲南音,唱到最后,便只剩下唏嘘。
“喂喂,你现在开心了吧?”林霜晨敲敲霜河的墓碑,像是在等一个答案,却终究没有人回答他。
能给他回应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世界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伤情的事。
林霜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霜河是在每月例行的家宴上,那时霜河或许不叫霜河,只可惜,他已无从知道她最初的名字。
姑姑带着霜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时,林霜晨正在谨慎地喝着一碗甜汤,作为林家最没出息的长子的孩子,林霜晨打小就学会将自己隐没于人群中,这一次也不例外。
姑姑的视线逡巡过每个人的脸,最终在爷爷的脸上停留:“爸……”她先叫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抽噎起来。
人人都知道向来强势的林大小姐是在使苦肉计,所以无人搭理,各自继续埋头吃饭。
依稀过了很久,林大小姐终于意识到苦肉计无用,只好猛拍桌子站起来,脸上的眼泪早已荡然无存:“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孩子我带回来了!”说罢,她抓紧了一旁霜河细细的胳膊。
全家人这才正式留意到霜河,不仅是丹凤眼,还又白又瘦,和大人对孩子的审美多少有些偏差大人总喜欢小姑娘有福相。
叔叔试图缓和紧张的氛围:“今天的甜汤味道不错,先坐下来喝一碗吧!”
没想到林大小姐竟嫣然一笑,拿过空碗开始盛汤:“也好,霜河还没有吃晚饭呢,刚才我才托人办好收养手续……”
也就在那一瞬,起初还无甚反应的爷爷拿起汤碗丢过去:“不孝女!”
这一动作惊动了全家人,林霜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便看见站在姑姑身后的霜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她隐约是微笑的,带着示好的意味,林霜晨一个哆嗦,赶紧埋下头。
【3】
想来霜河一生也够背运,总共只活了十九年,却有足足七年时间,都在被当空气。
自从林大小姐——林霜晨的姑姑林喻一意孤行地将霜河带入林家,且为她改成霜字辈的名字后,林家上下对霜河可谓讳莫如深。
一向躲在角落的林霜晨原本以为霜河会因此感到不适或失落,然而当他偷偷观察她许久后才发现,原来她从来都可以自得其乐。
霜河喜欢林家的后院,在这幢人情冷漠的宅子里,那大概是她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包括搬张板凳去做作业,做完作业再为花浇水。她虽然极少说话,嘴角却总是噙着笑。
林霜晨还记得有个傍晚自己踢完球回家,穿过空旷的大厅,看见洞开的后门外霜河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的侧影,忽然像是被迷住般,情不自禁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等到走近一些,林霜晨才发现霜河根本没有做作业,她在一张空白的本子上写着乱七八糟的句子,见到林霜晨走过来,下意识地捂住,表情有些尴尬:“哥……哥。”
她还是不习惯叫他哥哥,就像他也不认为自己就此多了一个妹妹。他顿时觉得窘迫极了,只好佯装大人顾左右言他:“嗯,在做作业?那我先上楼了,记得吃晚饭。”
“我知道。”霜河说话的声音小得像兔子,耳根也微微红了,是说谎的征兆,但林霜晨已不介意这些,只想快些远离这个家中的祸源——他今天一定是玩得太高兴,才会懈怠下来,他本不该这样。
若是要问林霜晨为何如此畏首畏尾,很大部分原因要归咎于林家的复杂关系,各个兄妹为了继承财产斗得你死我活,而作为爷爷口中最没出息的孩子的儿子,林霜晨生性随父,谨小慎微,令天生好斗狠辣的姑姑十分不齿。
当天晚饭时间,霜河并没有出现在饭厅,姑姑林喻因为公事外出,也就没有人在意霜河是否填饱肚子。林霜晨虽有疑惑,却也很快被家中的压抑气氛打消了,匆匆扒完饭,便借口还要复习,逃也似的上楼了。
林霜晨是在自己的房门口撞上霜河的,女孩的身体软软的,好像棉花,林霜晨吓得手足无措,怔怔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哥……哥,能帮我一个忙吗?”霜河站在门边,慢慢抬起一双丹凤眼,眼中没什么波澜,“我最近被一个很可怕的人缠上了。”
【4】
林霜晨至今都不懂,以自己当年的个性,为何会头脑发热,应承下霜河的请求。他那么害怕麻烦的人,竟然一边点头一边送霜河回房间,直到她关上房门,才长舒一口气扪心自问,难道明天真的要帮霜河去教训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身蛮力的小男生?
但终究还是去了。
站在初中部的走廊,林霜晨望着周围比自己至少矮了半个头的男生们,难免有些违和感,令他下意识地催促霜河:“到底是哪个?快指给我。”
霜河向来是会察言观色的,听林霜晨这样说,知道他已生了悔意,赶紧指了指不远处正和旁人说笑的高个壮男生:“就是他。”
林霜晨那年接近成年,一米七五的身高还算标准,可体重轻得可怜,甚至达不到一百一十斤。他像轻飘飘的树枝,伫立在风中,和面前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足有一百六的壮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好……”林霜晨这才意识到开始这段对话有多艰难。
壮男生回头看他,眼里充斥着不解。林霜晨的额头上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老半天才讷讷地开口:“请你以后不要骚扰我妹妹……如果真有什么,我、我不会罢休的。”
这已是林霜晨的极限,说完这句,他局促地回头寻找霜河的身影,却发现霜河竟然在笑,没错,很得意的那种笑。
那一瞬间,林霜晨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自己许多的野丫头摆了一道,在壮男生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中,他尴尬地掉头,快速抓住人群中的霜河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傍晚学校的人群渐渐散了,霜河见林霜晨走了好长一段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好耍赖蹲在原地不动了:“哥哥,我脚起泡了。”
她抬头看他的眼神格外自然,想起刚才她骗自己做过的傻事,林霜晨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厉声责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霜河笑起来,嘴角依然是那个很漂亮的弧度。
林霜晨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要暴起了,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一个小恶魔!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算稳住情绪没有发作:“我是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无聊。”霜河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睛,“除了阿姨以外,这个家里的人都好冷淡,我本来以为你会不一样的……”
没有等霜河把话讲完,林霜晨已经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少自作多情了!”
他的声音快稳准,仿佛一把刀,割断霜河的声带,良久,霜河懒懒地抬起眼皮,看得出笑得勉强:“我知道。”
【5】
十二岁的霜河没能找到林霜晨这个同伴,这是成年后林霜晨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他有愧于她,她的童年闭锁在那座阴森森的古宅里,不见天日,连同她的快乐一起,还没来得及萌芽,就已过早地死亡。
自从霜河戏耍过林霜晨那次后,林霜晨再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将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的身上。霜河就此成了林霜晨心目中坏女生的典范,平日寡言却开口尽是谎话,每天都在笑,笑容还隐约透着媚态——他不由自主地以成年人的心态去揣摩这个早熟的孩子,最后却发现自己实在拿她毫无办法,索性彻底避讳起来。
就这样,林霜晨与霜河如陌生人般生活在同一空间里,彼此再没有交集,也因此相安无事,直到年尾不期而至。
林家作为古旧传统颇多的一家,一到年底,家中难免变得忙碌。除了家族公司例行的各种会议和庆祝活动,作为家里人,还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小型聚会,参加的只会是林家的直系亲属,很显然,霜河将不被算在其中。
林喻曾为了这件事两次与林家老太爷在书房中争执——在众人的眼里,霜河只是她潇洒生活里不可理解的累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心喜欢这个曾躲在去世男友身后的小女孩。
“我会对你好。”作为见惯谈判桌上的伎俩的人,林喻不懂得施以霜河温柔,却恰好给了霜河渴望的归属感。所以,霜河默默地跟随她来到林家,不论外人口中的林家是怎样冷漠的“魔窟”。
可惜的是,直到聚会举行的那个晚上,林喻都没有为霜河争取到出现在大厅的资格。她将被暂时安置在林家郊区的别墅,并且得到特别允许,能够带上自己的好朋友庆祝。
可天知道,转校后,霜河没有朋友。旁人眼中,她是高不可攀的富二代,在真正的富二代林霜晨眼中,她却是格格不入的外人——多么讽刺。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起零星的雨,偌大的空房间里,霜河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再无法忍受四周的漆黑和冷清,索性关上大门,沿着山路一直往下去。
她是在山脚下见到穿着礼服、打着领结的林霜晨的,雨水顺着他的短发一直往下淌,这样的他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好多少。原谅她促狭,她真的因此在第一时间笑出声来,直到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着同样狼狈的她。
他们最终回到了别墅。林霜晨生起了壁炉的火,直到火光亮起来,他才打量起霜河的脸。
十二岁的女孩,依旧干涩得好比青果,就算衣衫湿透,也没有丝毫看头。林霜晨就这样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甚至连自己顺势接了响起的电话,都毫无知觉。
电波无法折损林老太爷的威严,林霜晨的一句“喂,你好”刚一出口,便后悔到肠子都青了。果然,老太爷捕捉到了他的声音,话锋一转:“霜晨?”
林霜晨的手猛地一颤,险些将话筒掉在地上,就在他艰难地思考着如何解释自己怎么会跑到这里之际,原本站在一旁的霜河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话筒拿过去:“是,是我求他过来的,我突然胃痛……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下次会记住的……”
雨水顺着霜河的发丝淌下来,林霜晨羞愧得恨不得咬舌,他从不是个君子,甚至不及眼前这个孩子。
【6】
那天林霜晨被林老太爷派来的车子接走了,临行前,霜河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林霜晨试图跟她搭话,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要理睬自己的意思,只好悻悻作罢。
回到林家难免受到一顿斥责,可林霜晨低眉顺目的样子令老太爷失了教训的兴趣,简单地呵斥几句,也就让他回到大厅继续与众人庆祝新年了。
但林霜晨是真的失了兴致,不知为何,整个晚上,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霜河干瘪瘪、湿漉漉的样子。小舅舅将新生的小表妹递给他抱,他也显得意兴阑珊,令小舅舅多少有些不快。
一场热闹却毫无意义的聚会结束后已近半夜一点,林霜晨谎称累了先上楼休息,经过霜河房间,却不自觉地停下来。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在叫他的乳名“晨晨”,一回头,发现正是姑姑林喻。
“霜河明天才会回来。”林喻表情威严,说这样温情的话,多少显得有些违和感。林霜晨本想要反驳一句“关我什么事”,最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应承下来:“哦。”
“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好,林家上一代的兄妹关系都谈不上亲近,更别说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我希望你记住她是你的妹妹,不管爷爷态度怎样,她是你妹妹,她值得被好好对待……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个就好,去睡吧。”
林霜晨这才发现林喻的脸上有淡淡的潮红,想必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只有在酒的作用下,林喻才难得地对自己话多。
就这样几番折腾,等林霜晨真正钻进被窝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夜空挂着几颗星星,林霜晨微微舒了一口气,伸手关了壁灯。
就是这夜,霜河竟然入了他的梦。
多么荒谬的梦,梦中的霜河还是一副干涩模样,冷冷清清地站在自己身旁——这一切看上去原本无恙,然而当林霜晨发现梦中的自己竟然牵着霜河的手时,便骤然变得别有意味起来。
林霜晨惊醒的时候是隔天上午,枕头上有大片大片的虚汗。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找手机,这才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于秦宓——
忘记说,这一年正式成年的林霜晨已经有女朋友了。秦宓,便是林霜晨传说中的初恋。然而有句话是“有时爱情徒有虚名”,于当年十八岁的他而言,此为真理。
【7】
林霜晨就读于本城最好的a大时,霜河刚好考上那所大学的附属中学。微乎其微的升学率,让林霜晨一度怀疑霜河用了非常手段,但不论如何,霜河考上了却是事实,这件事的爆炸性足以令林家其他人抑郁很久。
那段时间林喻难得地在家中出入频繁,偶尔甚至会特地带霜河出去晚餐。然而长大一岁的霜河看上去却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换句话说,便是依旧干瘪得可以。可就算如此,霜河仍然在入学后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任男朋友,且还是高自己好几级的高中生。
林霜晨看到过一次,霜河在高中部门口等人。a大的校区很尴尬,大学紧邻高中部,让人想要视而不见都很困难。
林霜晨清楚地记得霜河那天没有穿校服,a大本来便提倡自由发展,学生不穿校服是常事,可那天林霜晨怎么看霜河的便服都不顺眼,甚至想上去耳提面命一番。
好在秦宓的即时出现令他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然后林霜晨不知道,更可笑的事还在其后,当霜河那个男朋友终于现身并走向秦宓叫了一声“宓姐”后,站在一旁的林霜晨顿时变得尴尬无比。良久,他清了清喉咙,用眼神示意秦宓:“这位是?”
“邻居家老弟江源。”秦宓笑着看向一旁的霜河,“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小女朋友了吧?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心狠手辣’!”
那天自然免不了一顿四人晚餐,林霜晨味同嚼蜡,倒是霜河胃口很好,其间甚至加了两杯饮料,让众人一度以为她会撑到吐。
然而无论是林霜晨还是霜河,无人主动提到彼此的关系,他们情愿扮演陌生人的角色,也不愿和对方沾染半分。
当晚酒过三巡,林霜晨已有了醉意,秦宓向来是聪明人,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准备扶林霜晨走。倒是霜河眨着眼睛不依不饶:“姐姐这是要和哥哥一起回家?”
秦宓被她貌似天真的语气弄得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不,我们不住在一起,只是送他去车站而已。”
霜河向来擅长这种游戏,大概这一次,她又有些无聊了。林霜晨昏昏沉沉地想着,心中却难免多出一些不悦。
当晚他们在林家二楼的走廊狭路相逢,林霜晨先到家,霜河随后,两人在霜河的房门口站了一阵。霜河耸耸肩用目光示意他走,见他久无动作,不禁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林家不会有霜河,林霜晨也不会多一个无关紧要的妹妹,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霜河说话的声音轻轻的,说罢,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砰的关门声将林霜晨隔绝在外,他这才想起了刚才她的话本不是自己的初衷。
那么他的初衷是什么?或许他自己都不大懂得。
【8】
可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虽然霜河答应保密两人的这层关系,但碍于秦宓和霜河的男朋友江源的关系,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江源是a大的保送生,保送生意味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所以到后来,他干脆约着林霜晨一起打球。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年前霜河捉弄林霜晨的那件事给林霜晨留下了阴影,反正这一年里他是渐渐开始热爱起打篮球,身体也在慢慢变得结实。
霜河偶尔会过来看林霜晨他们打球,反正初中功课也不是很紧,物质上林喻一向对她大方,所以林霜晨经常会看见霜河买了进口的运动饮料给江源带过来。
时间久了,自然有一起打球的球友拿他们开玩笑:“哟,江源,看不出你喜欢这么小的!”
“喂喂,快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好给单身哥我一点参考,赶紧解决个人问题!”
每当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或真或假的话,林霜晨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当然,这一点他并不会表达出来,只不过会下意识地将球投得用力些罢了。
秦宓那时候已经在准备考公费留学生出国的事宜,作为和林霜晨家境相差很远的女孩子,她向来属于头脑清醒、目的明确的那种,这也是当初她向林霜晨表白时林霜晨选择接受她的理由。这样的女生不会很麻烦,至少不比霜河麻烦,林霜晨淡淡地想,完全忘记这也是一种过度反应。
果不其然,秦宓在出国手续办下来的第二个月提出了分手。他们和平得好像朋友,秦宓握着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我和你不一样,霜晨,你有好的家世背景帮助自己实现理想,可我必须靠自己的双手争取。我真的喜欢你,但是留在国内我只会泯然众人,我希望你理解我。”
林霜晨当然理解,他只是觉得唏嘘,他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丝毫不撕心裂肺、辗转反侧,又或者,他们本来都是低温的人。
当晚林霜晨难得回家,自从考上大学住校后,林霜晨总是找尽各种理由不在周末回家,然而这个分手的凄凉的夜,他却突然想家了。
毫无疑问霜河是在家的,她依然坐在院子里。深秋的时节,院子里不光阴冷还黑洞洞的,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林霜晨上楼的时候不自禁地多瞄了几眼,最后仍是冷哼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半夜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林霜晨正睡得迷迷糊糊,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此刻门外站的正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他不禁猛地转醒,下床奔向了大门。
霜河还是老样子,好像一直没有发育似的,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青涩味道,令他焦躁。
“什么事?”林霜晨一向警惕。
“我想问你……”
“什么?”
“人死之后会变成什么?”
“……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哥哥晚安,听说你分手了,希望你早点走出来。”
霜河离去的背影翩然,令林霜晨多少有点恼羞成怒,这个阴阳怪气、阴魂不散的家伙!赶紧消失吧!
【9】
林霜晨是在两个月以后才明白霜河当天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的。当姑姑林喻将一纸末期乳腺癌诊断书丢在爷爷的书桌上,要求将自己名下的遗产转到霜河名下时,整个林家几乎炸开了锅。
林老太爷纵横商场几十年,什么气没有受过,什么苦没有吃过,然而即将丧女的痛楚和女儿要挟自己改立遗嘱的双重打击却还是令老太爷子一阵抽搐,当即进了医院。
那一年林家兵荒马乱。林老太爷和林喻入院的双重打击令公司焦头烂额,也令其余亲戚蠢蠢欲动。林霜晨的爸爸夹在众人之间,只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暂时避走他乡。
还记得那些日子林霜晨被迫每日回家,一方面要安抚爸爸的情绪,另一方面……还是真的想看看霜河究竟会因此变成什么样。
然而,霜河的反应令众人失望。她像冷血动物一样,除了跟其他人一起去探望养母林喻之外,每天照常吃喝睡觉,脸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悲伤。
林老太爷依旧在加护病房里睡着,这意味着霜河这个所谓的外人暂时夺遗产无望,所有亲戚表面看上去很是哀痛,心里却多少有些欢欣鼓舞,令人觉得虚伪至极。也就是在那时,林霜晨开始真正地厌倦起林家。不再是过去偷偷逃离一年一度聚会的小打小闹,这一次,在他的脑海中隐隐勾勒出的,是彻底逃离这个大家族的计划,尽管仍是雏形。
彼时林霜晨的前女友秦宓已经成功出国了,没有了这一层关系的牵扯,林霜晨不再能在学校见到霜河以及她的男朋友,也就没有想太多,只当是不好意思再凑在一起玩了罢了。可是直到两个月后,林霜晨无意在操场上邂逅过来打球的江源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经分手了,就在他与秦宓分手之后。
“她说她有了新的目标,看不出来吧,这么小还是个人精,是我瞎了眼。”江源说起来无不自嘲。
“她不是人精。”林霜晨像被人踩到痛处,低声说道。
“什么?”
“我说,她不是人精。”林霜晨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略高的男孩,脸上阴沉得没有多余的表情。他觉得他有必要找霜河谈谈了,现在、马上。
【10】
林霜晨不是自恋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有些自卑。所以那些年,他根本没有将霜河与江源分手的理由往自己身上想,他只是受不了她作践自己,更受不了她将自己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虽然当初是他自己先要远离的,但这世界总是这么讽刺。
十一月的初冬已经冷得可以让人起满身的鸡皮疙瘩。林喻的情况越来越坏,到最近,每天醒着的时间可以说是越来越少。
也是到了眼下,林家的人才知道,她早知道自己病了。病了,却依然强撑着为林家守天下,林老太爷倘若知道,怕是要气得从加护病房跳出来用拐杖戳醒她。但她一生没什么好运,遇到的男人大多是负心汉,唯一的好人,却比自己去得还早,实在只能说没那种命。
林霜晨在后花园找到霜河的时候,霜河正抱着一本厚厚的本子在发呆,见到他来,警惕地将本子藏在了身后。
林霜晨全然没兴趣和她玩“猜猜手里的是什么”的游戏,只是看着她的脸,却终究说不出责备的话。
“你恨过我吗?”这一定不是自己的声音,林霜晨恨不得掐死自己。
“什么?”
“恨过我吗,以前刻意疏远你的事……”
“为什么要恨你。”霜河笑了,“过去的,我早忘记了,难道你还专门去记得不开心的事?没必要。”
【11】
那一夜,反而是林霜晨失眠了。说不清为什么,潜意识里,他似乎更希望霜河记恨他。记恨他的虚伪总好过忘记他的所有,他这样想着,并不知道姑姑林喻就在那个寒冷的夜,安静地停止了呼吸。
林霜晨是在隔日清晨吃早饭时意识到家中气氛不对的,在一片古怪的肃穆中,他终于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匆匆丢下手中的碗,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跑去。
霜河的房门虚掩着,林霜晨过于用力地撞开,险些摔了一跤。等他狼狈地抬起头,便看见霜河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大脑在那一秒掠过的是什么已没有必要验证,林霜晨拼尽全力地跑过去拥住瘦瘦小小的霜河,这才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霜河这一次少见地没有动,她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像一座小型雕塑,因为形体僵硬,连基本的质感都没有,但林霜晨在这种绝望的姿态里读到了美——
天煞的、莫名其妙的美。
此刻窗外满是疏落却明媚的光线,北风毫不留情地席卷着这座城市,林霜晨觉得自己本来混沌的思维也逐渐变得通畅起来,虽然心中的痛楚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原来不是他低温,而是没有被真正点燃过——可漫漫人生,他偏偏踏进不该踏入的河流,谁能告诉他,今后究竟该往哪里走?
【12】
霜河十五岁时交了第二个男朋友,一个叫作朱陵的诗人。林霜晨永远搞不懂霜河在想什么,就像弄不明白,为何那日之后他们还可以如常般出现在姑姑的葬礼上,做出一副陌生的姿态。
这样的困惑像一根刺,卡在林霜晨的喉咙,但他以为只要没有痛感,就没必要知道它的存在。也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林霜晨与霜河平和地度过了看似漫长的两年。
十五岁的霜河看上去和十三四岁时差别依然不大,很多时候林霜晨都会以为她被女巫施了咒,否则怎么可以依旧维持这副瘦瘦弱弱的孩童样,让人错觉但凡对她产生想法,都是龌龊的。
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心结,林霜晨对霜河的前男友江源没有好感,对她的现男友朱陵也没有兴趣,他只是迫切地想要将她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就算明知道她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那时候霜河已经申请了住宿,不大回家。林家人因此省去照顾她的精力,恰好乐得轻松,也就没有人真的介意她有没有认真读书、每天究竟在做什么。
除了林霜晨。
还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林霜晨总是习惯在周末霜河固定回家的日子特地去她的房间看她。霜河对这个所谓的表哥并没有特别抵触,大都是任由林霜晨在自己的房间待着,自己则对着电脑做事。每当这时,林霜晨都不好意思走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确定她对着的不是花哨的网页,便再度折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看闷死人的专业书。
此时林霜晨已经读大三,林老太爷明里暗里地催促了好几次让他去自家的公司上班,林霜晨都装聋作哑,理直气壮地继续埋首于书堆,令林老太爷气得直跳脚,却别无他法——
因为林家的家训之一便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样看上去稳定、实则无趣的日子只持续到霜河十六岁的春天便草草宣告结束,而作为当事人的林霜晨甚至压根没有想过,他与霜河之前微妙的平和会因为如此小的一件事被打破,从此越走越远,直至没办法回头。
犹记得当天是个阴雨天,因为天气不好,原本和人约了去打网球的林霜晨临时取消了安排,百无聊赖的他如往常一般敲门进入霜河的房间,果不其然,霜河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示意他坐,自己依然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也许是心情大好,又或者是绷紧的神经因为霜河爽快的不抵触变得松懈,林霜晨接下来做的事情足以令他后悔一生。
他毫不自知地走进了霜河圈定的安全范围,并且指着霜河的文档微笑着问道:“这是?”
上帝作证,林霜晨并不是真的好奇霜河在做什么,只是霜河立即关闭文档的过激反应多少令他有些难堪。他咳嗽了一声重复道:“这是?”
这一次,霜河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条斯理地点了关机,回过头微笑着仰望林霜晨的脸:“知道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真的想知道,只是忍受不了不知道而已。”
林霜晨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泛起尴尬的红光:“你……”
“我有没有说过,不是真心对我好的,我不需要,就像当初你不是真心想要帮我摆脱那个男生一样。”
她骗他!林霜晨倒抽一口冷气,四肢变得冰凉,原来小小年纪的她早在当初就懂得试探,那不是无聊兴起,那只是属于她的独特的试验方式——
虽然结果极度令人失望。
【13】
那次之后,霜河就真的很少回家了。高中时霜河直升了本校的高中部,本是一件挺了不起的事,但家中亲戚没有谁挂心,霜河本人也不在意,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年,林霜晨已经二十二岁了,大四即将毕业,再找不到其余理由搪塞林老爷子不进公司工作。几次谈判未遂,林霜晨只好憋屈地穿起西装、打起领带去学做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生意。
林霜晨的第二个女朋友袁晴晴便是他在自家公司里熟悉业务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莫名其妙地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每到周末,都会鬼使神差地开车到a大附中,目送放学的人潮走出来。
在成群结队的女生中,他偶尔会看见霜河,偶尔不会,就像赌博一样,充满诱惑,却也深知命中率渺茫。
车停得次数多了,也就有人好奇了。比如,袁晴晴这个新来的小老师,作为想象力丰富的双鱼座,她显然误会了车里的林霜晨,幻想他是个来偷看女学生的变态。而当某一天因为好奇心作祟,她敲开了他的车窗后,一切故事又有了浪漫的新篇章。
没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是林霜晨每次恋爱的先决条件有一个活泼可爱、年纪相当的女朋友陪在身边有什么不好?他说不出,那不如接受。
因为袁晴晴的关系,林霜晨有很长一段时间克制着没有再开车过去看霜河,那附近有的是比学校有趣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去找虐,林霜晨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他总是可以把鸵鸟精神发挥到极致,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然,林霜晨的刻意规避也有遭遇意外的时候,比如某个周五在学校行政楼外的停车坪上,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霜河从自己的眼前走过。
从这个角度看,霜河似乎终于长高了一些,曲线也慢慢有了点,此刻她正在和身旁的朋友谈笑,丝毫没有在家中时的沉默与拘谨。
林霜晨看得目瞪口呆,恰逢袁晴晴开完会走出来,拉开车门,不解地看他,见他的视线停留在隔壁班女学生的身上,不由得多了几句嘴:“咦?那不是林霜河,这个小姑娘挺有趣的,据说上课从不听课,每天写写画画,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林霜晨望着袁晴晴,潜意识里希望她再多说一些,但她很显然已经没兴趣继续这个话题:“我听同事介绍步行街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不错,要不我们去试试?”
那天林霜晨醉了,清酒在他心目中原本可以与最难喝的白酒媲美,但他喝了很多。酒后无法驾车,他只好打车陪袁晴晴回教职工宿舍。
安顿好袁晴晴,林霜晨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半了晚上十点半宿舍关门。几乎在一瞬间,他决定原路折返,去教职工宿舍片区隔壁的学生宿舍楼。他一直知道霜河住在那里。
宿管对这个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好脸色,磨蹭了很久,才懒洋洋地问他:“你是林霜河的谁?”
“表……哥。”林霜晨沉吟了片刻,于黑暗中抬起头,目光灼灼。
【14】
见到林霜晨,霜河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尽管她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但在林霜晨提议要一起出去走走时,她也只是撇嘴一笑,没有拒绝。
“去哪里?”霜河转过头问林霜晨。
林霜晨却已开始神游,没有回应她。霜河好气又好笑,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林霜晨才算回神,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
“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霜河看着林霜晨的脸,仿佛在看最滑稽的小丑,良久,她笑笑,“那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晨、哥、哥。”
霜河的话语里有奚落的意味,林霜晨却没听出来。他只是怅然地站在那里,觉得有什么忘记了,却又记不起来,直到霜河彻底消失在昏暗的楼道中。
而那天之后,霜河似乎又从林霜晨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好几次,林霜晨故意将车停在行政楼前,都没能看到霜河从附近经过,久而久之,他对于去接袁晴晴下班的事也就不再那么热衷了。
和袁晴晴的关系就这样不可避免地变得不温不火,更多时候,林霜晨开始避着她,就算整个周末都无所事事,也不愿陪在自己的这个正牌女朋友身边。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病,才会变得这样无药可治,但他懒得改变现状。
见到霜河的书是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林霜晨为了不被来找他的袁晴晴看见,干脆躲到了报刊亭的屋檐下。面对着满眼花花绿绿的杂志与书,林霜晨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掏钱准备买一本意思一下,没想到却在其中一本的上面看见霜河的名字。一开始林霜晨以为自己眼花,仔细看了看腰封上的作者照片,才确信那真的是霜河。
她竟然背着全家人做了一件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林霜晨忽然觉得有些五味杂陈,想给霜河打个电话,这才想起来她不用手机,只好等到周末她回家。
周末林家果然因为霜河的事掀起一番不小的波澜,倒不是林霜晨告状,只是恰好霜河名义上的小表妹买饮料时看见了霜河的照片,这才将事情一股脑地抖了出来。霜河连夜被叫回家,进行所谓的家庭教育。
“活了这么大,反倒是越来越小了!你不记得你阿姨临终前说了什么吗!好好待在林家,好好读书!她拼死都要为你争财产,你这样不务正业,对得起她?!”说这话的,正是和姑姑生前关系最不和的婶婶。
被婶婶训斥,霜河好像并不特别难过,依然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坐在一旁的林霜晨觉得这真是虚伪极了,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婶婶,你不要说了,还有不要跟爷爷说,不然,他心情不好……”
“哦?你倒是很有孝心嘛。”婶婶笑起来,“那好,剩下的你慢慢教她,也省得我浪费精力。”
“好。”林霜晨目送着婶婶上楼,只干瘪瘪地挤出这几个字。
“你其实不用凑这个热闹。”坐在沙发上一脸乖顺的霜河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有挑衅的意味,“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内心想的和她的一样。”
霜河的声音不大,林霜晨的手却抖得厉害,这个小姑娘,总是一用力,便踩住别人的死穴,让人想不恨得牙痒都难。
【15】
如果说霜河这一生有过什么过错,那应该是盲目地寻求自我保护,丝毫不怕以中伤他人为代价——霜河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本身,就非常容易触及男人的底线,就算是林霜晨这样温暾的性格,也不例外。
当晚霜河照例坐在院子里发呆,林霜晨洗完澡下来客厅吃夜宵,望见她的背影不禁一怔,犹豫了半晌,还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看见林霜晨过来,霜河微微笑了一下,仿佛丝毫不记得下午的不愉快,也不记得林霜晨是怎样被她气得脸色铁青。
“哥哥,”霜河放下手中的喷壶,转过头看着林霜晨,“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一个人凭空消失会怎样?”
霜河总有本事问出一些没头没脑、不着边际的问题,林霜晨皱皱眉:“怎么?”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而已。”霜河摆摆手,又看看表,“啊,这个时间了,忘记给朱陵打电话了,我先上楼了。”
她慢悠悠地走着,林霜晨在后面看得分明,然后心中逐渐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涩。他随即被这样矫情的情绪吓到,赶紧去厨房放了瓷碗,紧接着也上楼了。
然而就是这样,在林家仿佛又恢复到以往的死寂后,霜河居然失踪了。没错,就像她说的那样——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首先是学校联系不到本人,只好发动老师和学生一起找,可都要把学校翻遍了,霜河还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有出现过。事情被瞒住了三天,眼看实在瞒不下去了,班主任只好联系了林家的大家长林老太爷,事态因此不可避免地变得严重了。
还记得霜河失踪的第七天,林霜晨在图书馆里再度走神了。也谈不上很担心,潜意识里林霜晨总觉得霜河不会出事,她总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就算竖起一身刺也毫不介意。然而,他还是有淡淡的惆怅,这种闷闷的情绪直接促使他做了一件令自己吃惊至极的事,去找朱陵。
如今倒回去看当年的自己,林霜晨大概要在心中暗骂一句,变态。也是,莫名其妙偷偷调查霜河的男朋友算什么呢,只是当年他不忍去想那个层面,宁愿跟自己粉饰太平。
朱陵住在城郊区,当林霜晨敲响他家的门时,他才刚刚睡去。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查水电的,不耐烦地打开,他就看见林霜晨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林霜河呢?”
“不知道。”朱陵抓抓自己的头发,变得不大耐烦,“我们最近分手了……你谁啊?”
朱陵的问题被林霜晨完全忽视了,在得到这个和设想中完全不同的答复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预感,全然将朱陵的话当作空气,大步走回去发动了车子的引擎——
姑姑生前置办的房产,好像有一处就在这边。
【16】
当前来应门的霜河望着林霜晨的那张脸不知所措时,林霜晨做了一件完全超出自己想象的事。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抱住了霜河。这个拥抱近乎脱力的轻柔,霜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而后恢复自然。过了一小会儿,霜河慢慢抬起头望着林霜晨:“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就是突然想到了。”
“哦,那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也好。”
尴尬被简短的对话化解掉,林霜晨的心脏却还是在狂跳,他从来不是热烈的人,就算在如今,又或者更早之前意识到霜河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他也没有真正打算把自己的姿态弄得不好看。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凡事开始之前先畏惧,直到等了又等,观望了再观望,才惊觉,一切早已成空——当然,这是后话。前话是,当晚他们和平地吃了一顿晚饭,并且由林霜晨洗了碗。
林霜晨没有想到霜河的做饭水平竟然不错,有些吃惊地看着往冰箱里放剩菜的她:“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知道这个要做什么?很久了,在知道爸爸生病之后就开始练习了。”
这个话题多少变得有些沉重,林霜晨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继续:“爸爸……是怎么离开的?”
或许是习惯了,霜河并不避讳:“积劳成疾什么的,具体的,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了。”
林霜晨这才发现,但凡不好的记忆,霜河都情愿说,不记得了。可是又不是真的不记得,这样的刻意,并不会使她更快乐。只是她并没有察觉到罢了。
当晚,林霜晨留宿在那套空荡荡的房子里,当然,理由是冠冕堂皇的——车子没油了。霜河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却没有勉强他:“哦,那你随便住吧,反正也是你们林家的房子。我先去洗澡了……”
“霜河。”
“嗯?”
“为什么又分手了?”林霜晨算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两人之间依稀是沉默了一阵,霜河耸耸肩:“哥哥,我发现你真是过度关心我的生活呢,别这样,我会受惊的。”
说罢,霜河拿起浴巾进了浴室,直到里面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林霜晨才算彻底死心。
【17】
林霜晨在那里住了一整天,却出自私心没有给家中打一通电话报告霜河的状况。循规蹈矩如他也偶尔会阴暗地揣测,林家现在是闹翻了天,还是一如既往地过?他闭上眼仿佛能看见所有亲戚各异的脸色,然后在心底笑出声。
到了隔天下午,霜河照例外出购买食物,回来后刚推开门,就听见客厅桌子上林霜晨的手机响了。她先是一顿,而后狡黠地笑了,放下东西走过去接起电话,便听到听筒那边传来陌生的女声——
这完全和自己猜测的是林老太爷的结论相悖,霜河不可避免地傻住了,隔了许久才有回应:“喂,你好……霜晨哥哥他不在……”
林霜晨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霜河正在看电视,花里胡哨的综艺节目,林霜晨一向都很讨厌,搞不懂霜河为何看得津津有味。
见林霜晨走出来,霜河不紧不慢地换了电视频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那要看你什么时候回去了……”林霜晨看她一眼,紧接着答道。
“那如果我说,刚才家里打电话过来了呢?”
林霜晨的脸一下白了,一想到因为包庇霜河可能受到的惩罚,整个人不由得变得瘫软,正六神无主地望向霜河,就看见霜河笑眯眯地晃起了腿:“骗你的,是你的女朋友,叫秦宓的那个……原来她出国了,你们都还没有分手啊?”
“早分了!”不知为何,林霜晨变得有些焦躁,想起昨天一时冲动抱过眼前这个小恶魔一下,就鄙视自己,“她跟你说什么了,你这么以为?”
“说回来了,想和你见面呗,真是的,态度真差!对了,我决定今天回去,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继续待在这里,那些吃的留给你好了,再见。”
霜河说罢,走进房间拖出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只剩下林霜晨尴尬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若有所思。
那天林霜晨一直在客厅坐到天黑,可不管冷静多久,他的脑子仍旧一团乱。他完全搞不明白霜河的每个举动,比如,她为什么突然躲起来,又为什么突然要回去。她一直是心血来潮又乱七八糟的一个人,他恨不得将她摇得清醒一点。
然而在那之前,林霜晨想,他最该做的事或许是把自己摇清醒,这样他才不会耿耿于怀她不问他为何要来找她,为何会抱住她这件事。
于霜河,自己或许是无关痛痒的角色,林霜晨死也不愿承认这点。
【18】
就这样,霜河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林家顾及颜面,自然不允许霜河因此退学,霜河也没有太大的反抗,照例回到学校去上课,压根不管周围人复杂的眼光。
只看到她愿意看到的层面,这就是霜河的人生哲学。
霜河回去后的第三天,林霜晨也离开了姑姑的那套房子,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是与袁晴晴摊牌分手,第二件则是与前女友秦宓见面。
说真的,过去了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林霜晨已经不大记得秦宓的脸。印象中,秦宓并不是一个擅长打扮的女生,可两三年的时间真的使人蜕变,林霜晨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品位很不错的女生,早已经脱胎换骨。
他们约在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秦宓操着依然流利的中文点单,林霜晨笑着摸摸鼻子:“原来你还没忘记怎么说中文。”
秦宓一愣,旋即微笑:“怎么可能?我在那边每周都要做汉语家教,比以前还精通。”
“那怎么会突然回来?”
“学校放长假,刚好爸爸身体不好,陪他去做检查……还有就是,我发现这么久过去了,我还是没能忘记你。”
这世界上天生有很多人擅长以冷静的态度说肉麻的话,比如秦宓。林霜晨听她这样直白不由得沉吟片刻,最终转了话题:“说说那边有趣的事吧,一定不少……”
“其实不是这样的。”秦宓丝毫没有要跳过这个话题的意思,“我这次回来,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事,还有一个消息打算带给你。我们学校最近在做交换生项目,你条件很合适,你真的没有打算试一下?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离开这里。”
他真的有跟秦宓提过这样隐秘的心事?林霜晨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在姑姑林喻去世后,他不止一次想过彻底摆脱林家,却从没有付诸行动。这一次,命运把机会放在自己的眼前,要不要抓住?
林霜晨喝完杯中的苦咖啡?:“我考虑考虑,资料就麻烦你先寄给我了。”
从咖啡店里出来,秦宓先回家照顾身体抱恙的爸爸,林霜晨一路毫无目的地走,其间按断了袁晴晴打来的几通电话。林霜晨这才荒唐地意识到,自己甚至厌烦了她,虽然她什么都没做错。但爱情故事里的配角和炮灰,时常满地都是,他们不过是恰巧凑成了一对罢了。
林霜晨到家的时候,大舅妈正坐在客厅里和来做客的远亲闲聊,说到霜河,冷笑道:“林家大小姐精明了一辈子,最后倒是眼拙,招惹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小家伙,别看每天闷不吭声的,背地里竟然在写什么鬼玩意,指不定在里面把我们骂成什么样呢!还好爸没有改遗嘱,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怎么能傻得……”
话未说完,大舅妈便瞥见进来的林霜晨,林霜晨望了大舅妈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心中却一片凄迷,这偌大的林家,待着有什么意思呢?
不如,索性离开吧。
【19】
林霜晨的计划意外地得到了爸爸的同意,虽然知道家里又免不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口水战,但是窝在林家一辈子的林爸爸却轻轻拍了拍林霜晨的肩膀:“不喜欢就走吧,总不能让你跟我一样不开心一辈子。”于是,林霜晨就真的开始准备出国的手续和资料,包括很早以前无聊时考过的托福,现在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之后的日子,秦宓每天陪着林霜晨忙着准备出国的各种琐碎事宜,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没有谁仔细去定性过,但就算是傻瓜也能看得出,秦宓怀抱着的是怎样的想法。
当然,林霜晨翻着一沓沓外文资料时也会出神,而后由衷地觉得,那不如就这样吧。他并不想揭开霜河与自己之间可能的某个谜底,尽管那答案或许已呼之欲出。可一想到随之可能产生的种种可能性,想到林家因此会起的波澜,他就再没有勇气去想了,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怯懦的人。
和生命中的某个举足轻重的人比,他情愿把她比作夏日里理所当然落在肩头上的一束光线,等时间过去,自然会了无痕迹,他不应该感到害怕。
就这样,时间一晃过去两个月,霜河再度消失的消息传来时,林霜晨刚刚拿下秦宓所在学校的交换生名额。那天林霜晨有些雀跃,约秦宓吃饭庆祝,两人喝了酒走出酒店餐厅,林霜晨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霜河又消失了,爷爷很生气,你要不要一起帮忙找找?”
或许是酒精作用,林霜晨听罢爸爸的话,竟然有股邪火在心中燃烧,他随后应承了几句,将秦宓送上出租车,便径自开车朝市郊的那套房子去了。
灯果然是亮着的,林霜晨将车在楼下的停车坪停下后,微微舒了一口气,却仍是免不了渐渐升起的怒意。明明是个小女生,却总是一意孤行地和这个世界不对盘,闹脾气,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林霜晨锁了车,坐电梯上楼,这一次,他是真的想问问她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才会这样擅长给所有人添堵——尤其是给他。
林霜晨按门铃时,霜河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一边瞄着电视里的煽情画面,一边在心中暗自计算,林霜晨这下该来了吧?
回想起她过去的几年,也不是不悲伤的。最开始为了接近他找了他女朋友的邻居,到最后为了远离他找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诗人,却没有一次不是失败。
他没有什么好,瘦不拉几的不说,还畏首畏尾,自私到没有一点霸气,但她就是喜欢,或许也不是喜欢,只是习惯,习惯看他滑稽别扭的样子,到最后,也就真的舍不得放弃这种习惯。
可他就要出国了,在饭桌上听到这个消息时,霜河一怔,汤勺差点掉在桌上。这大概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任性地赌一赌,过去那些超过尺度的关心里有没有一点真心的成分,尽管连她自己都明白,对林霜晨这样的人来讲,两个拥抱或许根本不算什么,他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却安全的人生。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捧出全部筹码却已猜到必输的赌徒,反而多出绝望的镇定。于是深吸一口气,她起身去开门。
【20】
这场见面并不愉快,因为一开场,林霜晨便抛出了狠话:“你又在搞什么鬼!”
霜河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耸耸肩:“没什么。”
“你不知道这样闹下去,林家可能真的会不要你?”
“那就不要好了,反正阿姨已经去世了。”霜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配合的姿态令林霜晨怒从中来,想也没想就拽住试图回到沙发上的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霜河的眼神中隐约透露出愤怒,令林霜晨不禁变得心虚,却仍是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手。
就这样几经拉扯,霜河的耐性差不多被消磨殆尽,终于用力甩开了林霜晨的手:“你够了!”
这样一个出乎林霜晨意料的动作,不但将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包连带着甩出,还将他的手硬生生地带得撞在门板上,撞出砰的一声闷响。
霜河没有想到自己的力气会这样大,迟疑地想要去看他的手,却瞥见一地狼藉的资料。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是秦宓当初去的学校,那么,他们现在是还在一起?
霜河的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想笑,无奈却笑不出,冷冷地瞥了林霜晨一眼,将房门打开:“请你出去。”
换作平时,林霜晨绝对不是这样好打发的人,他不霸道,却凡事希望有理可循,可如今这个混乱的场面却让他的大脑当机了,甚至忘记去拾地上的包,便急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夜里的风有些冷,林霜晨走到楼下,刚要发动车子引擎,大脑却陡然间变得不受控制起来,他想起霜河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凭什么有这样的资格……不过是姑姑带回来的孩子,不过是仗着姑姑喜欢她,就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不为旁人的眼光所累,还换了那么多男朋友,没有一个靠谱……
想到这里,林霜晨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了,他找不出这些事情的逻辑,却终于明白了霜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她是梦想的生活,得不到的爱情,以及想要毁灭的迫切。
想到这里,林霜晨慢慢镇定下来,把车子熄了火,再度折回了楼上。
房间的门竟然一直没有关,霜河坐在地板上,神态冷漠地拾着那一张张学校的资料,一抬头,看见林霜晨肃穆的脸。
“我说了,你给我出……”她的话未说完,林霜晨带着恨意的吻便落了下来,直到最后一声咒骂也消失在黑暗的夜里。
【21】
林霜晨醒来的时候,霜河已经不见了,冷空气令他渐渐清醒,而后意识到,自己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说真的,他不是不想逃的,倒不是不喜欢霜河,而是懦弱的性格使然。然而,真的能逃吗?林霜晨一个头两个大,浑浑噩噩地洗漱好,决定开车回家再想。继续在这所宅子里待下去,他知道,就算他变成化石,也没有结果。
但林霜晨没有想到会在家门口见到霜河。原来她不是和自己一样想逃跑,而是回家了。见到回来的自己,她毫不避讳地走过来揽住他的脖子:“你回来了?”
说这句话时,霜河的表情稀松平常,令林霜晨整个人为之一颤,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下,才松了一口气答道:“嗯。”
也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霜河的脸色渐渐变了,慢慢有了讥笑。顿了顿,霜河松开了他的脖子:“别这样,不过是逗你玩的,哥哥……”
“你说什么?”
“我说,你出国吧。”霜河慢慢抬起一双丹凤眼,微微笑了,“我其实对你没兴趣,昨天那只是意外,你知道,其实谁都可以的,不是吗?”
那个“吗”字的尾音被霜河略微上扬,令林霜晨全身觉得不自在,脸色也变得越发惨白。依稀过了很久,林霜晨也咬牙笑了:“那我知道了,妹妹。”
很多年后,回想起自己当日的薄情,林霜晨不是不想抹杀当年那个愚蠢自私的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当初真的相信了她蹩脚的愚蠢谎话?
不尽然。只是在那一刻,在真实的恐惧面前,他选择了以放弃霜河的代价,来逃避内心对后果的害怕。
从头到尾,他只是一个小人。
还记得在自己出国的前一晚,霜河喝醉了。
“你真自私。”坐在后院里看月亮的霜河回过头来看自己,眼神里已没有怨,也没有恨,倒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林霜晨在那刻明白过来,她已经对自己死心了。那么,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她不过是生命中一束短暂的光线,不会比生命更加永恒。
【尾声】
霜河十九岁的冬天,意外去世于外出取材的途中。因为新书涉及少数民族的村落和习俗,为了更好地写完那个故事,她不顾编辑的反对去了,却在上山过程中因为打滑而失足跌落到山下。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林霜晨决定去姑姑留给她的那套房子看看,据说他出国后,她一直住在那里。
这一生,霜河没有活过二十岁,自然也没机会留下太多痕迹。房间里乱七八糟地摆放着的,不过是她出过的两本书和一些生活的杂物。林霜晨这才意识到,原来到死,他都不了解她,很多东西,不过是一再错过的执念罢了。
可有些人偏偏就像夏日里灼热的光,来过你的生命,你原以为了无痕迹,却不知,命运早将其嵌入你的身体。
犹似薄如蝉翼的吻,却触感永存。
那么,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究竟算什么呢?想必只有多年后到了地下,他才有可能知道。而在此之前,他只能将她继续比作一轮夏日。
任其在不灭的回忆中,得到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