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手札：

一篇某种意义上的少女成长史。

和爱情相比，成长的分量更重一些，所以剧情上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去制造波折。

我自己是挺喜欢这种写法的，但能这么写的机会毕竟不多。

前段时间我的好朋友去外地发展，离开后不久，和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理由差不多和陆方圆一样。

她跟我说，不希望他是她可能失败的未来的保险箱和避风港。

我是能理解二十岁少女的这种野心的，但还是把这篇故事发给她看了。

想说的话无非一句——

青春短短这几年，唯愿你选择心中所愿，不曾悔恨。

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这只是一个少女的成长史。

青春短短这几年，唯愿你选择心中所愿，不曾悔恨。

——题记

001 光阴它带走流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如果你去过港城一中，又恰好逛到学校后巷的那面墙下，也许你会有幸见证陆方圆爱过宋远东的凭证。

那句“陆方圆喜欢宋远东”歪歪扭扭地盘踞在青灰色的墙面上，隔着岁月再端详，虽有些模糊，却仍可勉强看清。就好像陆方圆此刻的心境一般，免不了怅惘，却清楚明白，自己仍是爱着他的。

只是这样从滚滚红尘中再打捞起的爱，已不足以支撑她回头牵起他的手。

陆方圆翻出随身包里的墨镜戴好，向巷口走去，一边向前，一边不忘拿出手机回经纪人米兰的电话。

街边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这个既瘦又有型的靓女，只当她是一时兴起来这座小城度假的过客，没有人知道她也曾是这里的一分子。

米线烤饼生煎包，要亲身经过一个个路边摊，陆方圆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已离寻常市井生活这样远。

电话甫一接通，那头的米兰便小声嘟囔：“呢便又试落雨咗，颖姐你快翻嚟，等你返工。”

陆方圆忍不住笑出声，仍是好脾气地用流利的粤语答道：“就返去咗。”

七月骄阳炙烤着大地，热得没有半丝风，陆方圆挂断电话后买了冰棒蹲在路边，眼底的雾气才逐渐散开。

回来的行程其实很紧，除了回老家看父亲，陆方圆还去见了初高中时期的几个老友。毫无疑问，大家都已认不出她，寒暄了一阵，才肯定眼前站着的确实是当初一起走过六年青春岁月的陆方圆。

宋远东始终没有现身，晚饭时大家也默契地无人提及，直到入夜一群人在市区里找了家ktv续摊，有人喝多了，关于宋远东的话题才迟迟被拖上台面。

“远东去年结婚啦！原本当年我们都以为，就算全世界的恋人都分手了，你们都不会分手的。”

“远东的太太怀孕六个月了，那天在街上看见他，已经微微发福，不如当年帅气。也是，帅哥终归会老的……倒是你方圆，越来越美，都已经认不出了……来来来，下面这首是点给你的，有生之年听到偶像歌手陆颖的现场版，也算三生有幸了。”

人群仍旧嬉闹，陆方圆握着话筒的手却不明所以地微颤，直到空气里弥漫开啤酒的苦涩微酸，她才初次体会到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微妙——

似绝望，却不配崩溃。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当初十四岁的自己，踩着跟巷口杂货店老板借来的板凳，吊儿郎当地在那面墙上刻字。

“陆方圆喜欢宋远东”，字里行间是未泯的率性与天真。

那时她从未想过，她竟真有幸得到他的垂青；她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背叛这份感情的却是她自己。就好像一首老歌里唱的那样，光阴它带走流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没错，是她可鄙地变了。

002 十几岁的感情，纯粹到近乎可耻

在“不大好看”和“很不好看”之间，陆方圆情愿选择后者来形容十四岁的自己。当然可能有人会说，女生变天鹅之前都有可能是丑小鸭啦，但陆方圆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丑小鸭之所以会变美，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天鹅，注定会长得好看，但她不是，她后来的一切光鲜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一丝命运的馈赠。

港城一中说到底是一所学风很闷的学校，因为太闷，所以学生才显得比周围几所中学的更加八卦。每月都会有极端无聊的人免费为大家印校内花边新闻，宋远东便是那小报上的常客。

十四岁的陆方圆和宋远东没有交集，一个在走廊这头的一班，一个在走廊那头的六班，长长的距离拉开的既是物理上的距离，也是心理上的差距。

但陆方圆却记得宋远东。

六班那个长得很帅却不爱笑的面瘫，麻布袋似的校服上从来没有褶子，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老到。但这不过是陆方圆的主观感受，事实上宋远东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陆方圆并不清楚。可这完全不妨碍她喜欢他。

十几岁的感情，有时纯粹到近乎可耻。因为不像成年人那样道貌岸然，所以才多出许多理直气壮。陆方圆已不记得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跟旁人没心没肺地提起这一茬，反正等自己意识到失言的时候，她已彻底沦为整个年级的笑柄。

她也真敢喜欢宋远东啊，人们嗤之以鼻。

所幸的是，陆方圆没有因此产生自卑感。她在这方面的感知力向来薄弱，和其他过分在意旁人眼光的青春期少女相比，她虽有自知之明，却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宋远东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自己的心事，和周围的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她这样类型的人，也许看上去令人匪夷所思，最终却往往收获最多，因为注意力不容易被分散。就如同她和宋远东正式结识那回，一举一动旁若无人到令人瞠目结舌。

还记得那是十五岁的夏天，毕业典礼结束后人群从礼堂蜂拥而出，陆方圆夹在其间，远远看见宋远东走在前面，心中忽地一动，几步走过去挡住他的去路。

那时陆方圆唯一的优势是身高，所以能很轻易地拽住了宋远东的衣领，而后港城一中建校以来最香艳、最令人激动的画面被永久定格下来——路人甲少女一脸坦然地强吻了风云人物宋远东，惊起身旁少女的惨叫声无数。

003 我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我

强吻并没有改变陆方圆的生活，除了被初中时的班主任打来电话批评教育。他们实在搞不懂这个平日里中规中矩的女同学怎么会性情大变，一下就干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但陆方圆自己清楚，她不过就是被毕业的感伤情绪影响，一时冲动罢了。

接完老师“讨伐”的电话，陆方圆闲闲地拍手，收拾背包逃出家去闲逛。那时家中父母的关系已很不好，似乎在背着自己闹离婚，而眼下他们所争执的内容，无非是陆方圆的抚养权归谁。陆方圆觉得这样的事终归不是自己可以做主，也就懒得参与其中，给他们留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自行解决。

从家里出来，陆方圆坐小巴去港城一中后面的那条小巷。她刚喜欢上宋远东那阵，心血来潮曾在其中一面墙上刻过一排张牙舞爪的大字，“陆方圆喜欢宋远东”。

她当初刻字时并没有多大感触，倒是现在端详起来，忽然觉得两人的名字实在无比登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然而一回头，却被身后仿若幽灵的宋远东吓得半死。

“……你喜欢我？”眼前的男生将信将疑。

“大概吧。”陆方圆蹙着眉，答得漫不经心。

宋远东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孩子，突然强吻男生不说，告起白来还一脸的无所谓。”

“我没有要跟你告白啊，”陆方圆一时语塞，有些愤然，“我只是喜欢你罢了，那天亲你，也只是觉得你的背影真好看。”

“这算是一种恭维？”

“大概吧。”陆方圆咧开嘴傻笑，重复起刚才的话。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宋远东不禁眯起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又瘦又高，还不好看的姑娘。

陆方圆似乎是怔了片刻，而后指了指墙壁上的字，语气颇理直气壮：“我只是在想我们俩的名字看上去还挺配的……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准备去隔壁巷买东西，刚好路过。”宋远东狡黠地勾起一抹微笑。

然而这个有些小浪漫的故事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没了下文，陆方圆和宋远东，他们最终没能在接过吻、告过白后立刻变成一对男女朋友。因为就如同先前说过的那样，陆方圆其实不了解宋远东这个人。而喜欢和恋爱，在陆方圆的思维里，又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所以在这个故事的最末，他们到底只变成了一对不咸不淡的普通朋友。

升大一以后，宋远东会偶尔叫陆方圆出来一起打发时间。所以每次小聚，陆方圆都会搭二十分钟的巴士。

同桌好奇陆方圆时不时地逃掉自习去哪里，陆方圆想了想，托着下巴答道：“去见帅气的男生。”

“他叫你去的？”

“对啊，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同桌摆摆手笑起来，“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经常见面，应该算约会吧？”

“怎么可能！”陆方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我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我，我们才不是约会。”说罢，陆方圆已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转身迈出了教室大门。

004 有时候我反倒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大多数女孩子，一生会遇见不止一个人。其中有一个，让她感受到何谓被爱；再有一个，教会她如何去爱；而等她终于将两者都弄明白了，她可能会再遇见几个人，让她懂得怎样聪明地爱与被爱。

和这些女孩子相比，陆方圆大概要幸运许多，因为她一开始遇到的那个人，是宋远东。

当陆方圆跟说笑话一样地将刚才和同桌的对话转述给宋远东时，宋远东仍是面无表情地喝着才买的酸梅汁。

陆方圆见他无动于衷，忍不住拽拽他的衣袖：“喂，你也给点反应！”

“什么反应？”宋远东睨她。

“你本来就不喜欢我嘛，你说是不是？”陆方圆眨巴着眼，笑得没心没肺。

宋远东似乎沉吟了一阵，过了很久，才闷声答道：“有时候我反倒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也是到了眼下，宋远东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陆方圆口中所谓的“喜欢”，只是一种最肤浅的情绪表达，就好像她说“我喜欢吃苹果”一样。然而讽刺的是，她一门心思把他当“苹果”的同时，他却似乎渐渐对她动了心。

不得不说，动心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事情，理智如宋远东，都不能将动心的时间、地点、理由分析得十分清楚明白，但他知道，他不甘于陆方圆只将自己当作一只“苹果”，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而在宋远东就陆方圆的问题反复思量时，陆方圆已不知不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专心致志地啃着宋远东特地到附近水果摊买给她的苹果，琢磨着如何在今晚可能爆发的夺子大战中幸免于难。

然而那时的陆方圆不知道的是，一个女生最美丽的时刻，并不在她盛装打扮后，而在她认真做事时。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微蹙着眉头、鼓动腮帮的样子实在让宋远东心猿意马。

思及此，宋远东不禁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不动声色地将头凑到了她跟前。

三秒钟后，陆方圆在极度震惊中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想当初她主动吻宋远东时，他的嘴唇凉凉的，像极了在四月的清晨偷吃一根冰棍，有一种愉悦的凛冽感；而现在，眼前这个人的嘴唇却像八月天的麻辣锅，烫得自己恨不得立马跳开，灌一碗冰镇酸梅汤解热……觉察到这天翻地覆的差别，陆方圆摇身一变成为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你、你在干什么？”她少见地结巴。

“亲你。”宋远东毫不畏惧，直视着她因为惊恐而变得有些湿漉漉的眼睛，“以及告诉你，我和你手里那个苹果的差别。”

“这和苹果有什么关系……”陆方圆狐疑地望着他，眼里是无尽的迷茫。

“所以说，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在你想清楚我和苹果的差别之前，我不会再见你的，陆方圆。”鉴于早料到陆方圆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宋远东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很绅士地留下埋单的钱，径自离开了冷饮店，只剩下陆方圆震惊地望着手中啃到一半的苹果，老半天迈不动步子。

005 原来说到底，情动与否，真的不过一念之间

那之后，宋远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陆方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陆方圆开始刻意躲避着他。

很多个午夜，陆方圆会忽然惊醒，下意识地触摸自己的下唇。当初那滚烫的触感早已逝去，但陆方圆却久久不能回神，因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余韵。

十一月底，陆方圆家中最大的一宗“悬案”终于尘埃落定，父母的离婚官司出了结果，陆方圆被判给父亲。

得知这个消息，陆方圆远比忐忑不安的父母来得平静。一家人约在市里最好的一家五星级饭店吃晚餐，席间陆方圆见到了传说中母亲的新男友，peter。

peter长得人模人样，一点也不像八点档电视剧里惯用这个名字的粗鄙商人。陆方圆呆呆地举着叉子往嘴里塞培根，嚼到一半才想起刚才忘记发出的疑问：“你说你是香港人，那我妈妈是不是要跟你一起去香港？”

这个问题显得既愚蠢又毫无意义，所以在场所有人除了陆方圆外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旋转餐厅有着家中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漂亮水晶顶灯，然而陆方圆却暗暗觉得，她还是更怀念家中白炽灯的质朴与妥帖。

那之后的隔天，陆方圆便失了踪，而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家里曾经为她存了十年的教育基金和一只跟了她三年的背包。

从港城一路往西北，她坐着火车去西藏。在此之前，陆方圆从不知自己心里竟住了这么多文绉绉的念头，她只是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布达拉宫。据说有许多心事沉重的人甚至在这里走不动路，她只希望证实她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然而站在西藏空旷广袤的晴空下，陆方圆却意外地接到了宋远东的电话。那只手机在此之前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陆方圆也不知道为何它会响得这样及时，也许一切真的如同佛祖所言，不过缘起。陆方圆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忽然痛哭起来。

那一年，港城最轰动的新闻莫过于好学生宋远东的离奇逃课，他一走一周，杳无音信，全然不符合他向来稳重的做派。

然而除却这一点，众人不知的其实还包括当他真正站在西藏的苍穹下时，心中涌动着的那种悸动像是碧蓝的海，澎湃而不真切。

他和陆方圆就这样在布达拉宫的门口拥抱了好久。

后来每当陆方圆再回想起这个拥抱，总能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阵阵战栗。世间男女若能无欲无求地相拥，大概也只在十来岁的芳心初动的那几年。再往前太无知，再往后太多思，他和她刚好赶上那时的彼此，真不知是三生有幸，还是太过不幸。

从西藏回来的那个周末，陆方圆久违地主动搭车去找宋远东。宋远东逃课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她刚去到他所在班级的楼层，便看见他被辅导员拉至角落耳提面命地训斥。

十二月冷冷的风钻进她的领子，她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也就是那一瞬，她忽然悟出了宋远东口中“真正的喜欢”。

原来说到底，情动与否，真的不过一念之间。

006 太圆满的感情大概也算一种隐患

没有解不开的误会，没有斗不完的情敌，陆方圆和宋远东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显得过分圆满。而有时，圆满也不失为一种隐患。

和宋远东交往到第二年春天，陆方圆已习惯三不五时地收到从香港寄来的快递。有句老话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话虽不算多好听，道理却永不过时。

恋爱中的陆方圆除了能从定居香港的母亲那里获得各种新款的时装，也渐渐开始花更多心思打扮，学着扬长避短。而等到十年后，她与卓森坐在维港附近的星巴克里再谈到这一段时，仍是忍不住唏嘘：“女孩子内外兼修最重要，好在我学会得早。”

而这一切，除了当初的宋远东，自然也少不了此时坐在她对面的卓森的功劳。

十年过去了，他们最终只成为朋友，卓森却依然记得与她相遇的那个仲夏日。那一年陆方圆十七岁，高二刚刚结束，收到母亲的邀请，在得到父亲的首肯后打包行囊，出发去深圳。

那是她第二次离开家，第一次是为了逃离，第二次则是为了度假。

从罗湖过关，陆方圆初次见到等在外面的卓森。那是八月里稀松平常的某一天，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印花t恤，他的衬衣却扣得一丝不苟，两个完全不同气场的人面面相觑三秒钟后，却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卓森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替她拖行李箱：“走吧，peter叔叔家今晚有欢迎你的家庭聚会。”

彼时陆方圆还不知道，卓森口中的家庭聚会，其实已相当于小型的社交party。她的母亲究竟靠何种魅力吸引住她的继父她不清楚，但无疑，陆方圆狭小而平庸的世界却因此多出一扇五彩斑斓的门。而替她正式推开这扇门的，正是卓森。

那之后整整的两个星期陆方圆都和卓森混在一起，卓森是peter生意合伙人的儿子，自然来往频繁，陆方圆跟在卓森身后，时间一久，学到的东西也渐渐变得多起来。

是的，如果说宋远东曾替陆方圆打开了一扇看见感情世界的窗，那么卓森则替陆方圆推开了一扇通往未来世界的门。这说法虽令人沮丧，却是事实。毕竟在那段岁月，十八岁的宋远东再优质，魅力也不可能与多出五年人生历练、正在港大读研的卓森匹敌。

所幸陆方圆是在觉察到这一点之前便下意识地选择了拒绝。

仍记得两人在港大的餐厅里吃午餐，卓森说出那句“我挺喜欢你”时，陆方圆正在喝可乐，因着这句话，她一口气没顺过去，当场咳嗽起来。

对于卓森志在必得的步步紧逼，脸色苍白的陆方圆不住摇头：“我有男朋友了。”

然而这样毫无力度的一句话，怎么能阻挡从见到她第一眼就心生旖旎的卓森。她或许确实不如周围的许多女孩子漂亮聪慧，但她是一块璞玉，于他这样自信到自负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亲自打磨一块璞玉更具吸引力。

可无奈她的男朋友将她爱护得太好，她完全没有学会爱情里应有的负面心理，她不懂如何被诱惑，因为她从不曾在这份爱情里有过不满足感。

但即便这样，卓森仍有自己的办法动摇陆方圆。没有什么比未来更加吸引人，尤其是对一个仍没有定性的女生来说，所以，当他轻飘飘地抛出那句“你值得看见更远的世界”时，他轻易地捕捉到陆方圆眼里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欣喜——

在此之前，陆方圆仅是属于港城和宋远东的陆方圆，而在此之后，陆方圆不得不面对多出来的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属于香港和未来的陆方圆。

007 然而当时，她却未能只甘于拥有他

故事说到这里，也许你会说，卓森这个人啊，真是有心计。也许吧。但男孩子过渡成男人的第一评判标准，却真的是不再那么没心没肺。

暑假结束，陆方圆如期回到港城，回到宋远东的身边，一切看上去与一个月前没有出入，但某些东西又是真的起了微妙的变化。

无数的资料和习题如雪片般飞向陆方圆家的信箱，起初陆方圆还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然而时日一久，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十八岁的女孩子除了无法拒绝漂亮的衣服和心爱的男友外，无法放弃的，似乎也包括看似唾手可得的美好未来。毕竟画册上的港大那么美，和港城只有灰扑扑大门的大学比，诱惑如宇宙黑洞。

陆方圆因此跌入了无尽的困顿与茫然之中。

转眼挨到周末，陆方圆和父亲约在港城最好的一家酒楼吃晚餐，席间父亲终于交代，自己有了新近交往的对象。

“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不如你妈妈漂亮。”面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斟酌片刻，给出这样的结语。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沉默了半晌，陆方圆终于问出了这个来得太迟的疑问。

“大概……是因为愧疚。”父亲饮了一口茶，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

原来当初陆方圆的母亲曾为了爱情放弃远走他乡，情愿留在这座小城终老。但就算她暂时收起自己的天性，有些东西仍是潜伏在骨血中，改变不了，所以她遇见peter后，陆方圆的父亲愿意放她走。

“像她这样的人，总要去看看世界，不管好或坏，看过了，才能够安心。我和她一辈子没吵过架，唯一有过的争执只在你的抚养权，她希望你去那边读书，我却希望你成年后懂得自己做选择，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记住，我们都爱你，你并不是谁的负累。”

一时间，陆方圆没忍住哽咽起来。

当陆方圆已下定决心要走，和宋远东分手便成了最艰难的一件事。如何跟一个贯穿你青春始末的人说再见？这个问题就算情感大师来回答，亦未必能答得令所有人都满意。但陆方圆知道，今生她都不可能忘掉他、忘掉这份感情，然而当时，她却真的未能只甘于拥有他。

母亲的故事让她开始畏惧这样一眼能望到尽头的感情，她知道他会始终如一地对自己好，然后读港城大学、结婚，再然后生一个孩子。

十八岁时便看到八十岁时的样子，这样的稳妥和安心，却让她更惶恐。又或许本质上，她和母亲其实是一种人。

陆方圆还记得那年深秋自己跟宋远东提分手时的情景，他坐在旧操场的草地上，神态陌生地望着她，就好像打量一个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人。

诚然，他们的爱情没能轰轰烈烈地留下多少伤痕，最疯狂的，也不过是逃学到西藏的那次聚首。然而，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一切再说起来，已恍然像个梦。

宋远东从地上站起来时，肩膀似有微微的颤抖，颓唐的月光落了一地，陆方圆可以清楚地听见他压抑的声音：“好吧，我们分手。但陆方圆，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是我先喜欢你的，不是你先喜欢我的，你记牢了。”

像大大小小的玉珠撒了一地，原本十分镇定的陆方圆终于失声大哭起来。

008 人内心的欲望千奇百怪，得了a，又想要b，人之常情

宋远东有了新恋情那年，是陆方圆最忙碌的一年。

除了偶然被唱片公司的星探相中开始培训唱歌，她和卓森最终也只在一来一回的交往中沦为朋友，而有一日，当他们并肩站在港岛某家酒店的自动升降机里准备上楼吃饭的时候，卓森忽然了悟，今后就算他再怎样努力将陆方圆打造成一块闪耀的碧玉，为这顽石凿下第一斧的人却永远都是宋远东，不会是他。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放在陆方圆肩头的手。

陆方圆得知宋远东再次恋爱的消息也是在那晚。从酒店出来，她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回家，刚打开电脑，便收到高中班级群里弹出的消息，说大一小学妹真情感天动地一举拿下宋远东。

一瞬间，陆方圆眼前漆黑一片，她想过千万次他们已不在一起，却无法想象，他身边如今会站着别人。

人一生一定会为了某些冲动做一些蠢事，十几岁时为了逃离，二十岁时为了内心的渴求。当陆方圆气喘吁吁地攥着回内地的机票时，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从十八岁到二十岁，陆方圆已有近三年没有见过宋远东。他从不是一个胡搅蛮缠、情绪冲动的人，所以分手后他们一次都没有再联络过。

起初陆方圆看低了这段波澜不惊的感情，她甚至侥幸地以为，没有故事里那样撕心裂肺的惊天动地，他们一定会很快痊愈，开始新的生活，然而，时日越久，陆方圆越来越透彻，原来真正杀人于无形的，反倒是这样平淡如水的感情。你以为它无关痛痒，其实，它已无处不在。在很多个深夜，陆方圆甚至会无来由地惊醒，然后看着窗户外漂亮的海景，慢慢意识到，他们虽能望着同一轮明月，却已不享有共同的未来。

陆方圆站在宋远东的面前时，已是一天后，这整整二十四个小时里，她没有洗过脸，没有打理过头发，面容显得憔悴而疲倦，但这并不妨碍她婉转而熟稔地叫出那个名字：“宋远东。”

这大概是人生中必须来，却又来得太晚的一夜。因为知道没有结果，两个人反倒坦然得有些不自然。

月光从小旅馆的天窗照进来，落在陆方圆的蝴蝶骨上，有那么一瞬间，宋远东以为她即刻就要飞走了，所以忍不住将她搂得紧了一些。

这样久违又陌生的温柔让陆方圆想哭，她伏在他的肩头，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小声说道：“我没有后悔过。”

真谈不上后悔，要知道，人内心的欲望总是千奇百怪，得了a，又想要b，不过人之常情。她只是在需要选择的时候，做出相应的选择罢了。

第二天离开港城的时候，陆方圆逆向走在人潮涌动的街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

每天都有人输掉爱情，有人输给时间，有人输给距离，而其实大部分人，只是输给了自己。

而能够输给自己，大概也是最能让人平心静气地接受的结果。

尾声唯愿你选择心中所愿，不曾悔恨

短假结束后，陆方圆如往常般坐飞机返港。

大概是缘于宋远东结婚的感伤，不知为何，她竟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那个十八岁的夏天。

那时她不过一张一览无余的白纸，两人手拉手走在骄阳似火的林荫道上，宋远东忽然转过头笑盈盈地问她：“你知道什么是接吻吗？”

她一愣，旋即想起初中毕业那年她踮起脚亲吻他的画面，是一脸了然的满足。

然而，宋远东却狡黠地笑了：“以前的都不是。”

“不是。”

“……所以，闭上眼睛。”

你看，他曾教会她这样多东西，而她唯一的遗憾是，当年提出分手的竟不是他。

就像我最初说过的那样，这真的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这只是一个少女的成长史。然而，成长这回事，再怎样百转千回，都只能自己经历——

唯愿你选择心中所愿，不曾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