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手札：

大部分的言情类小说中，对女主角颜值的表述，都是暧昧的中上。

中上是个什么意思？我的理解是素人美女。

想起来真丧气啊，这个看脸的时代。哪怕是我自己，以“丑女”为主角的故事，也不过寥寥几篇。

曾有一篇《如果风不再吹》，收录在上本故事集《青春已老》中，还有就是这里的杏子了。

就像标题那样，不漂亮的女孩子的初恋，本质是个残酷的故事。

好在，明日尚有新的温柔。

原来活到今天能爱到开花结果，要感谢与旁人一起犯过成长的错。

【1】

杏子觉得自己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千百年来在医书中都没有明确记载，于是，杏子自己为它取了个名字，恋爱疲劳症。

杏子今年二十岁。二十岁，在很多人看来正当好的年华，杏子没有虚度，她用它们来谈恋爱，很多很多场恋爱，长至三个月，短的不到一周……然而，无一例外，最后都会走到分手。

分手后杏子总是恢复得很快，姐妹们咂舌她的复原力，纷纷请教诀窍。杏子伸出细细的手指在她们眼前晃，眨着眼道：“其实只要记住一点，恋爱不是为了得到这个人就好啦！”

众姐妹恍然大悟，难怪杏子可以这么洒脱，原来不是为了结果。然而，没有结果的恋爱，杏子能得到什么？

这个秘密当然只有杏子知道。

她可以从他们的身上嗅到和他一样的味道，看到和他一样的眼神，甚至可以吻到和他一样的嘴唇……只是，住在杏子心中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当然，杏子也不是全然麻木。通常分手的第一天，她还是会感到难过的，为自尊，也为接下来无趣的生活，她常常会大哭一场。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毫不客气地抓起手机，给林立志打电话。

“hi，林立志，我又失恋啦！”她夸张的笑声是失恋人士的专属。

通常林立志都会沉默一阵，然后连名带姓地叫她：“程幸，你一个女孩子不能这么随便，怎么才恋爱没多久就又分手了！”

林立志的话语里常常弥漫着一股优等生特有的迂腐味，杏子过去很讨厌，现在却习惯了，还能置若罔闻地继续撒娇：“好吧，好吧，我做人随便，不过，我不管，我失恋了这么伤心，你必须请我喝酒！”

通常杏子要是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林立志都会毫无悬念地举白旗投降？：“……好吧，我请你喝酒！”

然后杏子就开始欢天喜地地挑衣服、化妆、喷香水，美滋滋的样子像是去赴一场约会，根本不像去借酒消愁。

而当天晚上，林立志又势必会一边替杏子斟酒，一边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动员大会，希望杏子迷途知返，好好念书，至少和他一样，考个研究生读读。

杏子对此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你，脑子好、能跳级，二十岁就可以读研究生，你不要管我啦！”

“我只是想你不要再因为无聊，随便谈恋爱而已……”林立志看上去挺委屈。

“我一点也不无聊，而且……我最近生病了，完全没心情读书。”杏子打了个酒嗝。

“病了？哪里病了？”林立志就算关心人的言语也匮乏到令人发指。

“不劳您费心。”杏子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冷哼，“反正你只认识你的学术论文，明天我会自己去医院的！”

林立志被杏子说得微微发窘，他确实不懂女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就好像他十六岁高中毕业时才知道同桌谈论了三年的“大姨妈”究竟是什么东西。更多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感觉迟钝得可怕。

所以，那天晚上结完账后，他当然也不晓得要送杏子回宿舍，只是替她叫了出租车，便扬长而去。

坐在车上，杏子闭上眼，疲惫地嗅了嗅手腕上残留的香水味，难免气急败坏地想，为了来见他喷这个，果然是暴殄天物！

想着想着，杏子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不知忽然又记起什么，那条弧线最终还是缓缓地恢复成原状。

【2】

就像杏子跟林立志说过的那样，她觉得自己病了，所以第二天一起床，她就去医院看病了。

门诊部大厅人满为患，很容易让杏子产生误解——社会已大同到医疗免费。杏子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挂号，好不容易轮到她，她迟疑了片刻，说：“请帮我挂神经科。”

但当杏子推开神经科诊疗室的大门时，她还是在心里小小地惊艳了一把。因为坐诊的那位医生既不在更年期，也没有谢顶。他看上去三十岁出头，或许还年轻一点儿，白大褂一尘不染，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眉毛很像他的——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杏子都在收集的那个他。

杏子突然对这次诊疗充满了兴趣，她兴奋起来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女孩，眼睛放光，笑容璀璨。她拉开椅子，在这个和他有着一样眉毛的医生面前坐下来：“hi，医生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就这样，人民医院最炙手可热的潜力股秦阳便被杏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搭讪了。

秦阳很久没见过这样古灵精怪的女生了，不禁微微扬起嘴角：“医院规定不能随便透露医生的名字。”

“可你的名牌上明明已经写了呀。”杏子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秦——阳——哦，原来是秦医生啊！”

接下来的诊疗很快变成了匪夷所思的问答大会，通常是杏子提问，秦阳回答，且标准答案多为“有”或“没有”。

“你有没有觉得当医生很无趣的时候？”

“……有。”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那你介不介意多个女朋友？”杏子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望向他。

终于，秦阳不能再以“有”或“没有”搪塞她了：“医院规定——”

“我不听，我不听！”杏子任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反正只要不是在医院里就可以了吧？我明白了，我们待会儿见。”

说罢，杏子已站起来，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诊疗室。

下午六点半，当秦阳走出门诊部的大门，一眼便看见了蹲守在树下的杏子。夕阳的余晖落在她染成亚麻色的头发上，她并不漂亮的脸上洋溢着少女特有的芬芳笑容。只见杏子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地望向他的眼睛：“现在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了吗？”

【3】

失恋两周后，杏子又恋爱了，和潜力股秦阳。

医院里的小护士们禁不住议论纷纷，秦医生这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会看上长相身材个性都很一般的杏子？但只有秦阳自己知道，他乏味的生活需要杏子这样活泼的姑娘作为一剂强心针，更何况，杏子的乱七八糟并不惹人反感，相反，他还很受用。

如此这般，杏子和秦阳的恋爱进展顺利亦是理所当然。很多时候，秦阳甚至会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对这段关系是运筹帷幄的。直到某天两人约会结束，他送杏子回宿舍，在楼下见到一脸苦相、坐立难安的林立志，某些男性特有的神经才在他的脑海中苏醒，一个小小的声音开始提醒他，这段恋爱可能不会如你预计的那么简单顺畅。

秦阳很难不下意识地将林立志当作情敌，然而杏子接下来的反应推翻了他的臆想，甚至可以说，令他觉得自己多虑了

因为杏子不仅完全无视掉了林立志求助的眼神，还非常冷漠地打发他走：“你没看见我在和我男朋友约会吗，走啦，走啦，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黑暗中，再次回到绝对胜利者地位的秦阳无心说服自己去观察对方的表情，但林立志的声音却没能完全被阻绝在自己的听力范围外。秦阳可以清楚地听见他谨小慎微的声音：“对不起，我来这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烁儿，烁儿她回来了。”

原来他找杏子想说的是关于别人的话题，秦阳在心中总结，渐渐又恢复了起初的好心情。

倒是杏子，微蹙着眉，沉思了片刻，才又催促林立志快走：“我知道了，不过，你还是先走吧……我现在真没空！”

就这样，林立志灰溜溜地被杏子赶走了。目睹全程的秦阳终于放心，郑重地和杏子告别后，也开车离开了。

等到秦阳的车子开远了，杏子的脸色才渐渐起了变化。她没有径自上楼，而是在宿舍楼门口来回踱步。

走了好多个来回以后，她终于掏出手机打给林立志，声音里却充斥着不耐烦：“好了，好了，现在我的事情忙完了，你可以回来了！”

说罢，杏子迅速地挂断电话，一屁股坐在花坛边。

月黑风高，这样的夜晚真适合林立志这样的低情商玩失恋，杏子冷哼一声，一回头，便发现人高马大的林立志已委屈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烁儿回来了……”

“你已经说了三遍，你是祥林嫂吗！”杏子暴躁地跳起来。

“我……”

“你什么你。”杏子一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后背上，“出息点，别想她了！”

“可是，我应该对她负责的……”林立志的台词充斥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言情剧的狗血气息，杏子受不了地踹了他一脚：“负责！麻烦你先对自己的脑子负责吧！”

【4】

杏子和林立志的关系，实在很难用一句话准确概括。

曾经，他们做过几年小学同学，但林立志太聪明了，小学没毕业就被老师抓去跳级读了初中，同学就此没得做，他们的关系便仅限于住在同一栋大楼；然而林立志的初中生涯刚结束没多久，杏子的爸爸便发了财，带着一家人搬去了高档住宅区，所以他们就连邻居也都不算了；还好杏子考高中时她爸舍得砸钱，终于杏子以五万人民币的高价换来林立志所就读重点高中的通行证，他们勉勉强强又做回了校友……

所以说，等林立志十六岁考上大学时，他们也就连最后的一点校友关系都没有了。后来杏子上了大学，但她的分数勉勉强强够专科线，而林立志呢，人家读的是杏子学校隔壁的211工程的大学，和杏子分属于两个世界。

故事说到这里，可能你就要揣测了，哇，这么无趣的家伙，这些年一定没有女生喜欢他吧。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在林立志乏味的感情履历表上，曾记载过光辉的一笔，但只需这一笔，便足以让其他谈过n次恋爱的家伙自惭形秽。没错，林立志这个书呆子泡到过的不是别人，正是杏子高中时期的传奇级美女，那个美女恰好有个很tvb的名字，叫廖烁儿。

廖烁儿和林立志的分手属于无疾而终型，高三毕业之后，廖烁儿忽然表示自己要去美帝国镀金，并以光速搞定一笔和她工薪阶级家庭收入极不相称的镀金费，坐着飞机义无反顾地杀向了美利坚。从此，林立志的感情世界回复到空白一片，毫无悬念地再度沦为了低情商、没趣味、只会读书的闷蛋。

对于林立志对廖烁儿的深情不悔，杏子其实很能理解，因为廖烁儿长得实在漂亮。和容貌一般般的杏子相比，廖烁儿只靠这一点就可以完胜，谁叫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杏子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庆幸，她还算有钱。

有钱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有钱可以买到品位、可以买到朋友。杏子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自己能不间断地换男友，爸爸给她的钱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秦阳除外。

秦阳暂时还不知道她很有钱，在知道她身家之前便接受她，杏子很难不阴暗地揣测，他对她别有所图。至于是不是像她一样贪图别人的眉毛，杏子说不好，也不介意。

恋爱这件事，太认真就痛苦了，所以，杏子从不认真。

【5】

再见到廖烁儿，是在陪林立志逛街的一个周末。

杏子翻出包包里爸爸刚给自己买的新车的钥匙，在林立志眼前晃了晃，示意他上车，却没想到他根本不买账，扭头就要上楼：“我不想买衣服。”

“可是你已经一年没买过衣服了！”杏子瞪大眼睛，觉得他已经不可救药。

“可是我没觉得衣服不够穿。”林立志虽闷得无趣，但绝对固执，忍不住辩解。

“你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当然一套睡衣就够了！林立志，你给我听着，你妈真是白给你取这么励志的名字了，为了廖烁儿，你当真就这么怕会遇到她啊？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出门啊，你这个包，彻头彻尾的大包！”杏子毫不心疼地一脚踹在自己的新车上，只听车子发出一声难听的闷响，引来无数路人的目光。

林立志脸皮薄，虽然脸色依然难看，却还是憋着自己松了口：“好，你不要说了，我跟你去就是了。”

车子一路开上内环，杏子故意把音乐声调得很大，导致她的神经都开始隐隐作痛。一旁坐着的林立志正在打盹儿，活了二十年，好像只有和廖烁儿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他才展现出对生活的最大热情。会常常笑，也会说一些冷到不行的笑话，最重要的是，他会隔三岔五紧张地问杏子，这套衣服还能看吗？

其实林立志长得很好看，如果能打扮一下，绝对能挤进年级帅哥榜的top10排名，可他从来没有兴趣。他的人生似乎就是围着数理化转的，直到廖烁儿出现，他的人生里才终于多出一门恋爱选修课。

但廖烁儿这个不称职的老师却中途逃跑了，剩下林立志这个好学生守着空荡荡的教室茫然四望。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会呢，为什么就下课了？

像林立志这样情商不高的人不易动情，但一旦认真，又特别执着。杏子还记得他失恋的前三天都闷在房间里做数学题，就好像他做完这些题，就能得到关于廖烁儿离开这道题的答案一样。

他的眼睛是血红的，那是杏子第一次看见他情绪激动的样子，但杏子只觉得嘴里发苦。

想到这里，杏子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过，还好，她可以承受得住，毕竟这是她已经习惯的。

习惯了林立志对自己毫无自知的伤害，也习惯了自己此生最初爱过的那一个……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6】

杏子从小就长得不漂亮，据说这是遗传了她路人甲长相的双亲。其实这件事想来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毕竟这世界上美人的数量是有限的，不然也就不用特地以“美人”和“路人”区分，以展现出她们的金贵。

路人杏子最先学会的美德就是不要过于热衷展示自己。因为路人的展示和美人的展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的待遇是不同的。就好像幼儿园时杏子曾献宝似的将自己画好的画给老师看，老师只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了声“画得真好”，廖烁儿却因此得到了老师的无数句褒奖和一个嘉奖的香吻。

亲近美好的东西是人类的天性，初中读完第一本心理学书后，杏子便在心中偷偷原谅了当初那个老师对自己的伤害，但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再对廖烁儿过分关注。

幼儿园毕业时，杏子故意选了和廖烁儿同一所小学就读，然后认识了班里最闷也是最聪明的林立志。

如同当初的幼儿园老师喜欢漂亮的小女孩一样，杏子自然也喜欢漂亮的男生。并且，如果在漂亮的基础上能聪明一点就更好了，所以，杏子毫无悬念地喜欢上了林立志。

小学生的爱情是爱情吗？这个命题太高深莫测了，杏子不能给出所谓的标准答案，但杏子知道，如果能从小学持续到高大学的爱情，那一定是爱情，就好像杏子对林立志一样。

而其实，做同学的那几年里，杏子和林立志说过几句话甚至可以用两只手数完。

每一次，都是杏子像故事书里害羞又别扭的小丑一样跑到林立志的面前，跟他说话，而每一次，林立志回答她的，都是礼貌而客气的应允——他这样温柔的人，很少拒绝别人，但绝对谈不上热情。尽管他一直知道，他们其实住在同一栋大楼。然而，那又怎样呢？再纯真可爱的孩子身上都存有人的天性。林立志不介意黑黑瘦瘦的杏子怎么想自己，他能看到的，只是站在讲台上讲故事时杏仁眼会闪闪发光的廖烁儿。

所以，很多时候，初恋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a喜欢b，b喜欢c，然而c呢……c谁都不喜欢。

c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小学毕业之前，杏子曾有过自幼儿园那段往事后与廖烁儿的第一次对话。她们友好地回忆了共同度过的六年，然后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先她们一步跳级读初中的林立志。

“你还记得五年级升去读初中的林立志吗？”杏子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泄露了内心的机密。

“哦，你说那个书呆子啊……”廖烁儿的回忆似乎很艰难，“我们其实没有说过几句话，他好像除了读书以外，不大关心别的事情。”

“是这样啊，嘿嘿……”杏子装傻地笑起来。

“难道不是吗？”廖烁儿也跟着大笑。

然后，杏子便在心里小声地对面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廖烁儿说：“其实他很关心你，在过去的五年里，他偷看你的次数，和我偷看他的次数，一样多。”

【7】

如果说初中岁月能有什么让杏子提得起兴趣再回忆一下的话，杏子想，大概就只有自己摇身一变，突然成为有钱人这件事了。

其实关于发财的经过，杏子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她爸爸的发家史，说到底就是一部走了狗屎运的暴富史，而她就是传说中的暴发户的女儿。

但暴发户的女儿又怎样呢，只要她有钱。是爸爸的钱，第一次让杏子体会到被关注和讨好的滋味。那些平时很少联络的同学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疯狂地给她打电话，邀请她一起出去玩，杏子起初受宠若惊，出去埋过几次单以后便学会了搪塞“好好好，我下次有空一定去”，“对不起啊，下周我爸要带我去夏威夷玩”……到最后，杏子干脆一把拔了电话线，世界就此清静。

然而，这都不算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应该是，跟杏子同桌了三年，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男同桌突然向她表白了。

“程幸，我有句话想跟你说很久了……”

“嗯？”

“……我喜欢你。”

“哈哈哈！”杏子忍不住在电话这头大笑起来。笑声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半分钟后，对方终于受不住，挂断了电话。

然而笑着笑着，杏子突然哭了。她的同桌一定不知道吧，当他和其他男生在她背后议论她，说她长得不漂亮、以后没人要的时候，她其实都听见了。

所以说，钱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啊。杏子擦干眼泪，暗自在心中决定，她一定不能辜负爸爸的钱。

杏子花了五万块挤进了林立志和廖烁儿就读的重点高中，和考进去的他们不同，她披着高价生的外衣，就一定要做与之相称的事。学打扮，学化妆，不爱念书，终于，不好看的杏子勉勉强强能看了，然后杏子开始谈起一场场恋爱。

有校内和自己一样有钱而无所事事的男生，也有隔壁职高的学生，他们夸她够瘦，看起来很有范儿。杏子有点想哭，大概这是她唯一的优点了吧。

就这样，过着和林立志、廖烁儿完全不同生活的杏子，每天仍会在体育场和身处重点班的他们相逢。

课间操的二十分钟，只有重点班的男生女生会好好做操，把每个动作做标准、做到位。而作为吊车尾的杏子他们，就负责看热闹、说笑，然后在解散后重新回到自己的班级。

他们其实还是分属于两个世界，不管她砸多少钱。意识到这一点，杏子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是啊，她还是喜欢着林立志，因为在她接触过的男生里，他是唯一的那个好看且聪明，没有侮辱、看不上她的人。尽管这样的仁慈，仅仅是建立于无视的基础之上，但对杏子来说，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8】

杏子能够真正走进林立志的生活，说实话，靠的还是钱。

那时林立志虎虎生风的妈妈突然查出乳腺瘤，不知是恶性还是良性。住在同栋楼的邻居向来八卦，东家长西家短，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这件事终于传到了杏子的耳朵里。

得知这个消息，杏子什么都没说，带着自己的副卡，去银行取了五千元，直接去了林立志的家里。

当时林立志刚好报了个市里最贵的全课程补习班，家里周转吃紧，杏子的钱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虽说在林家的一再坚持下杏子松口这钱算是借给他们的，但毕竟恩重如山，林妈妈一下子便将杏子视若己出，活检确定肿瘤为良性出院后，每周都要求杏子来家里坐坐，吃个便饭。

杏子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快乐的。那种快乐像夹心糖，外面甜甜的，内里却能流出酸酸的果汁，令杏子牙也酸，心也酸，最后终于酸出眼泪来……但这些情绪，杏子从来不会在林立志的面前展示，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表现出来，林立志也看不到，所以何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浪费力气呢。

而就在林妈妈和杏子逐渐建立起深厚情谊的时候，已经获得保送名额的林立志对廖烁儿的暗恋也差不多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可作为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加大美人，廖烁儿从来不乏别人的爱慕与关注。而这些人里面，多一个林立志不多，少一个林立志不少，廖烁儿向来不笨，她知道凭借自己所持有的资本，足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其他方面远超出林立志的人，所以眼下她压根没必要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这个书呆子的身上。

就算他暗恋自己很多年这件事听上去无比深情又怎么样呢，廖烁儿此刻关心的，仅仅是如何能跳出寒门，毕竟想要过上更好的人生，光有智慧、美貌、努力是不够的，还需要钱，令自己能够继续向上攀升的钱……但多么讽刺，她廖烁儿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钱。

单亲、家贫、貌美……在未来，这都将会是令人对自己浮想联翩的关键词，然而，廖烁儿的自尊心和虚荣心绝不允许，也无法忍受被别人轻视。所以，求求老天爷，发生点什么吧，发生点什么，改变这一切。

比如，第二天醒来，自己的爸爸忽然出现，带着像杏子爸爸一样多的钱；又比如……让她变成杏子。就算不漂亮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医疗美容技术这么发达，一定有什么办法变漂亮，但唯独钱，她廖烁儿变不出来。

想到这里，趴在课桌上拼命做题的廖烁儿终于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是啊，生活远比故事残酷多了，故事里灰姑娘的标准配置是骑白马的王子，富家小姐一定是又漂亮又聪明又贤惠……然而，生活里，可没有这样的完美。

【9】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杏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向廖烁儿提出那么离谱又那么疯狂的交易。

她们嫉妒对方这件事，彼此都心明如镜。所以，当杏子找到廖烁儿的时候，廖烁儿不是不惊讶的：“……你找我有事？”

“嗯。”

“……什么事？”

“林立志的事。”杏子烦躁地将口中嚼着的泡泡糖吐掉，“他都已经被保送了，现在每天还在疯狂地做题，也不怎么吃饭，谁劝都不听，我看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掉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廖烁儿抱住手臂冷冷地望着杏子。

“废话！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杏子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讨厌眼前的这个人。她明明得到了自己渴望的青眼，却视之如草芥。

“他喜欢我，我就要负责喜欢他吗？你的逻辑真可笑。还是程幸小姐您吃饱了撑着了，闲得没事，来找我的乐子？我和你这种坐吃山空的米虫不一样，我要念书，很忙的！没别的事，我先进去了！”廖烁儿的脸色终于垮下来，扭头转身就要走。

杏子赶紧冲上去胡乱地抓住她的胳膊：“等等！”

“有什么话快说，我没空陪你这种有钱人瞎耗时间！”

“你很想去美国留学是吧？”杏子也不怒，只管死盯着她的眼睛，“这样吧，你去和林立志谈恋爱，我负责送你去美国读书的钱！”

“拿我开玩笑这么有意思？还是你喜欢林立志到脑子不正常了？”廖烁儿目瞪口呆，难免气急败坏。

“都不是。”杏子忽然笑了，“只是我高兴。我高兴叫你去跟林立志谈恋爱，你不答应也可以，不过后果你可以猜猜看……但是，要是你答应，我就说话算话，送你去美国读书。你不是什么都有，就是没钱吗？没关系，我有钱，所以你要给他爱，很多很多的爱……”

“就像他吝啬于给我的那样。”这后半句，杏子没有舍得说。

这就是林立志走狗屎运泡到传奇级别校花廖烁儿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杏子为此偷走了爸爸的银行卡，提走了里面的三十万元，以一顿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断了两根肋骨的毒打，换取了林立志短暂的初恋。

那之后，廖烁儿如愿地走了，走的前一天，她竟出乎意料地来到医院，看腿上打着石膏、脸上缠着绷带的杏子。

“你真是个疯子。”廖烁儿冷冷地说，“我一点也不感谢你，因为这是我应得的。”

“……什么意思？”

“为了向这样疯狂的你致意，我把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那个书呆子，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可是，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因为我不需要爱情。程幸，爱情是你们这些有钱又闲的人才谈的东西，我没空。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相信几年后，一切都会不同吧。希望到时候你回想起这一段还不会后悔，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成全别人的初恋，真的值得吗？”

“我不会后悔的。”杏子迟疑了片刻，别开脸小声答道，“我成全的是自己的初恋。”

【10】

那天说是再见到廖烁儿，其实也不过是远远地看见。果然一切真如她当初所说的那样，都不同了——如果是当初的那个她，或许倾尽一生亦无法挽着如今身边那位一般水准的人吧。求仁得仁，廖烁儿的人生算是没有遗憾，那么，她的呢？

当杏子发现自己染上“收集林立志”的这个毛病时，已经是大学二年级。有一天她翻看这几年的照片，才蓦然间发现，她交往过的男朋友，都长得好像他。

或是有和他一样的眼睛，或是有和他一样的嘴唇，甚至还包括他的声音、他的味道……意识到这点，杏子的手开始拼命地抖动起来，那种恐惧与绝望，如一个罹患绝症却毫无知觉的病人，突然间收到病危通知书，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精神百倍，后一秒已呼吸困难、濒临垂危。

她明明以为已成全了自己的初恋，她以为她已经从这段暗恋里毕业，原来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她骗过了自己，这是她出生以来，最高超的演技，却永远无法享受到旁人的赞美。但一切应该就此打住了，沉溺于一段永无结果的单恋十年就够了——

剩下的，她必须努力交还给自己。

等杏子和秦阳的恋爱终于迈过第三个月，进入第四个月时，林立志的情绪已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神经质地反复问自己，烁儿回来了，他该怎么办？

人生有些事实难再续，更何况他的初恋是以她的初恋殉葬换回来的，这个道理杏子虽不会告诉他，但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会懂得。因为她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人，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那么，秦阳呢，杏子想，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认真吧。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必须承认，他真的不是自己最初阴暗地揣测的那样，是为了得到她的什么。

相反，他是第一个不因为自己有钱而选择和自己在一起的人，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专注而温柔，他也会主动牵起自己冰冷到麻木的手……这样如果都还不是爱情的话，杏子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才是真正的爱情。

但也只有经历过那样的愚蠢、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悲恸和那样的执着后，杏子才学会这样平和、知足，拥有建立在互相回应的基础上的爱情。

这是一种更为成熟的爱情，只有经历过单恋的人才懂。

【尾声】

又是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杏子出门和出门约会。当秦阳小心地为杏子拉开车门，杏子侧身坐上副驾驶座时，她抬头望了望他好看的眉毛，内心倏忽间闪过一阵温柔的感伤与感激——

他有没有曾经试着在自己身上寻找初恋的影子呢？

还是正因为那些过去的影子，才令他有今日的温柔？

原来活到今天能爱到开花结果，要感谢与旁人一起犯过成长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