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手札:
我喜欢卓少扬多过聂端然。
可能是坏男人情结作祟?
不重要的。
那些年轻的日子里,谁要老老实实地爱一个好人啊?要爱就爱一个可爱迷人的反派角色。
不过既然我得不到卓少扬,灭绝也别得到他好了。
啊,我喜欢过的坏人们啊,你们过得还好吗?
001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我至今记得初次见到你时的情形。
那是千禧年的春天,还在念小学四年级的我去妈妈办公室拿钥匙回家。从小学部到初中部有一条捷径,但需要穿过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我一向对那片空地有诸多忌讳,只因为我曾在那里被一条蛇吓得半死。
其实那天选那条路是无奈之举,我妈虽然教书厉害,但生活上忘性大,时常丢三落四。这一次,我怕自己再不尽快赶回去关上厨房的水龙头,家里就要水漫金山了。
是下午四点半的光景,空气里还飘着毛茸茸的柳絮,我埋首一路狂奔,猛一抬头,就看见你坐在那片空地上叼着野草,和周围几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生打牌。
长大后,我想,当初之所以会注意到你,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有一股新鲜的痞子气。我成长的环境很正统,妈妈是初中数学老师,爸爸是大学讲师,除了我那被我妈指称“离经叛道又迷途知返”的舅舅,我压根没有碰到过你这类人。
经过你身边时我注意到摊在地上的牌,原来你们在算三八二十四。那个游戏当年正风行,规则十分简单,一人出一张牌代表一个不超过十且不小于一的整数,用加、减、乘、除四种运算,将答案凑成二十四就行。
我从小跟爸爸玩这个游戏,到现在已经腻烦到不行,见你这么大个人,居然还为这种小问题抓耳挠腮,顿时有些看不下去,开始指导你:“这个,加这个,乘以这个,减去这个,就是二十四了。”
我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数学天分,就像对面那几个初中生从没有把我当成一回事儿一样。最后在他们的一片哀号声中,你接过了他们手中的钱我这才发现,原来你们在赌博。而很快,我又惊恐地发现,我居然把回家关水龙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想起我妈的穿耳魔音,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刚转身想走,你叫住了我:“喂,那个小屁孩!”
这一年你十五岁,已经变声,有一把迷死人的嗓子。我一愣,茫然地回头,你举着几张票子对我笑得十分灿烂:“今天你帮我赢了钱,我得好好感谢你啊!”
我开始盘算,在确定那些水量此刻足以淹到我家大门口,引起我家邻居的注意,给我爸打电话后,干脆心一横,答应了你的邀请,一起到初中部门口那家小摊吃凉粉。
当然,我们一前一后离开的时候,那几个输了钱的家伙没忘记羞辱你:“下次有本事别把你的小媳妇带过来!”
我的脸噌地一下红了,眼巴巴地看着你,没想到你压根没当回事,十分淡然地转头问我:“小屁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舒薇。”我有些不满,“我不是小屁孩。”
“哟,挺好听的。”你反复念了几遍我的名字,笑了。
你的眼睛弯弯的,湿润而明亮,让我不禁想起有首诗里写的——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002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你,终于大哭。
那家小摊的凉粉果然名不虚传,我吃撑没形象地揉肚子,你抬手看了看表:“六点了,小屁孩,你回家吗?”
想起妈妈下午五点半下班,我“哇”的一声惨叫出来,脸瞬间变得苍白。你见我反应如此激烈,也吓了一跳:“喂喂喂,你怎么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说我妈会因为我晚归而凶我,只好支支吾吾,你被我抓耳挠腮的样子逗乐了,干脆问我:“要不我陪你回去解释?”
我妈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越解释越麻烦,我惶恐地摇头?:“不用了。”
走出小店,我往左走,回学校的家属楼片区。我本以为你会走相反的方向,没想到你疾步追上我:“看来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当我们在同一栋大楼前停下时,我傻眼了,指着另一个单元门问:“你住这里?”
“刚搬来,今天去办转学手续了。”你笑眯眯地解释,“我爸人很好,你一直住这里,说不定还认识呢!”
“那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聂均。”
“那个……”我脑子里突然炸开了无数朵蘑菇云,“聂均,是我舅舅。”
“咦,你就是那个小表妹?”
“……可我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惊讶极了,恨不得马上回去向妈妈求证,没等你答话,便一溜烟儿地冲上了楼。
当晚,我们全家在一片水泽中吃晚饭。
我扒了两口饭,想起自己从天而降的表哥,一个没忍住问道:“妈妈,舅舅结婚了?”
妈妈原本在盛汤,听见我的话即刻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你听谁说的?这件事我和你姥姥都不承认,想都别想!”
“可是,舅妈已经带着表哥搬过来了。”
听罢这句,我妈握在手里的汤勺一下掉在桌上,她一撸袖子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被她的架势吓坏了,赶忙重复:“舅妈已经带着表哥搬过来了。”
因为我的话,那天爆发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家庭大战。我妈把饭碗一摔,揪着我爸就杀去了隔壁单元的舅舅家。
大家都是文化人,自然骂不出什么狠话,可动作比原始人还凶残。我妈为表达愤怒,把舅舅家厨房的盘子全摔了,而后一叉腰:“你要是敢娶这个夜总会出来的女人,就当妈没生过你!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哥哥!”
舅舅不愧是教语文的,镇定非常,一句话秒杀全场:“端然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和他妈妈结婚。”
我妈的脸一下绿了,深呼吸两次,颤声问:“你那时真的……”
“真的。”舅舅一锤定音,我妈彻底崩溃了,摔门而去。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狼藉发呆,你忽然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没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略带哭腔。
“我知道。”你挑眉,似有满面春风。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你,终于大哭。
003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愿意叫你表哥。
直到小学毕业,我才真正了解到“离经叛道又迷途知返”的舅舅和舅妈过去的事。
据说十几年前,舅舅上大学的时候曾喜欢过一个比自己大的学姐,那个学姐不光是舅舅的校友,还是附近一家夜总会的服务生。姥姥成功地棒打鸳鸯,拆散了他们,舅舅因此一直没有结婚。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两人又遇上了,舅舅蓦然发现自己多出一个儿子,又惊讶又激动,当即去民政局领了证,带着母子二人搬了回来。
自然,这些话不是我妈跟我说的,而是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偷听到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妈妈暴怒的脸,我忽然记起你笑嘻嘻地请我吃凉粉的样子。几乎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你很可怜,想要好好保护你。
而其实,这一年,你已经十七岁,根本不需要一个十二岁小女孩的保护。但这并不妨碍我去找你玩。虽然你不和我妈妈说话,却好像并不讨厌我。
舅舅家我以前去过无数次,但自从他结婚,妈妈便不再允许我登门,所以我只能悄悄地去。
我很少看见你妈,或者说我的舅妈,记忆中唯一一次是你在客厅陪我打牌,她刚好买菜回来,看见我说了一句“薇薇来了啊”,便进了厨房,再没有出来。
当天夜里在饭桌上我绘声绘色地跟我妈描述舅妈的衣着,说她穿着米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是如何有气质,我妈冷冷地白了我一眼:“就喜欢装。”
我一顿,终于放弃继续这个话题。
十三岁那年我终于如愿升上了初中,但不是在妈妈教书的实验中学就读,而是市内鼎鼎有名的一中。用通俗一点的话解释是,我的数学奥赛成绩很好,他们因此决定把我挖过去读书。
这个消息令我雀跃,我急于找人分享,于是我想到了你。
对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来说,鼓起勇气走到高中部的教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心一横,爬上你们的教学楼。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在跟别人打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打架,喉结上下蠕动,一副豁出去不怕死的样子。我整个人当即傻住了,直到闻讯赶来的老师把你和那个人分开,我才发现你嘴角有血。
那天你不常露面的妈妈终于现身,你坐在教室里等她,她一过来,就狠狠地给了你一个耳光。
我躲在门口,身体抖了抖,只听见她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你就这么想给你爸丢脸吗!”
自始至终你的头都是埋着的,我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妈揪着你的耳朵走进办公室,然后我猛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课,我已经迟到了。
那天吃过晚饭,我蹲在你家单元楼门口等你,你回来时天已黑了,路灯下,我甚至可以看见你微肿的脸。
你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只是径自往楼上去。我一慌,赶紧叫住你:“聂端然,你的脸还疼吗?”
黑暗中,你慢慢停住脚步,回头笑起来:“事情都传到你那里了?小屁孩,你知道得还真多。”
你的话令我觉得莫名酸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竟不愿意叫你表哥,而情愿直呼其名,聂端然。
004 青春如荒原,他是唯一的信仰。
到一中上课的前一天,我妈特地上街给我配了一副土得要命的黑框眼镜,并且声色俱厉地警告我,不准早恋。
她的话让我惶恐,我赶紧发誓以表决心:“我是去读书的,绝对不会早恋!”
就这样,我成了一中尖子班的一名住读生,每天跟一堆同样头脑很好的学生混在一起,削尖了脑袋争前三名,忙得不亦乐乎。
而相比之下,你的生活就比我轻松多了。隔壁的b城师大很出名,你最后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得了仙道,居然好运地挤了进去,念的竟然还是舅舅当年学的那个专业中文系。
你一向很低调的妈妈因为你竟然破天荒地允许舅舅办了几桌酒庆祝,虽然姥姥和妈妈注定缺席,但那天依然很热闹。
我跟我妈撒了谎,到酒席上混吃混喝,本来想敬你一杯汽水,却发现你吃得很少,笑得十分节制。
席尽人散,舅舅带着你妈去结账,你站在酒店外面抽烟。
我从没有见过你抽烟,不由得傻眼了。你点了一根吸了两口,回头发现我的存在,眼帘慢慢垂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妈还不知道吧?”
我盯着你手中的烟一动不动,只知道摇摇头,你似乎终于明白过来我心中所想,很平淡地笑了:“你还没看过男生抽烟吧?”
其实我看过,只不过是没看过你而已。我这样想着,却突然记起还有其他重要的事要问你:“你为什么不报土木工程?”
我的声音掷地有声,你掐灭烟头,瞟了我几眼,神情中已有不耐:“小屁孩,你懂什么。”
你的话语这样冷静,和平时差距甚远,可我还不死心:“我以前明明看见你电脑里有很多建筑图,墙上也有……”
“你什么都不懂。”你残忍地打断我,“回学校吧,如果查房查到你不在,你妈肯定要把你家掀翻了!”
那大概是你第一次对我凶,在我们认识的第三年,我觉得委屈异常,终于在回家的路上放声大哭,因为你说我什么都不懂,你彻底否定了我。
而其实,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你那时说得没错,我确实什么都不懂,不懂舅舅对你意味着什么。如果你的人生是一片荒原,他便是你唯一的信仰。
005 灭绝,你难道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十四岁那年,我终于长成了一个讨人厌的女孩。
同学都叫我灭绝,我穿深色校服,戴黑框眼镜,衣袖上还别着风纪委员的袖标,在校园里走一圈,回头率绝不比当时风头最劲的校花低,只因为他们觉得我烦,当我是老师豢养的小狼狗。
那时我们的班花叫乔玥,是一个巧笑嫣然的女生。美女都有特权,乔玥也不例外,她的特权是除了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唯她马首是瞻外,还有一大群男生等着被她传唤,并且以此为荣。
我和她同学这么久,只和乔玥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开学时我问她新班级的位置,她解答完后我说的“谢谢”,另一次是后来我目睹她跟男生接吻时语无伦次地说的“对不起”,虽然后来我发现,我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看见乔玥接吻纯属意外,那晚是个大风天,我把眼镜忘在教室了,返回去取,结果一推开教室门,就看见乔玥和她的正牌男友吻得如火如荼。
我一惊,条件反射地把门拉上就跑,跑到校门口才记起,眼镜又忘记拿了。
关于这件事跟不跟老师报告,我苦恼了一个晚上都没得到答案,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刚进教室,乔玥就叫住了我:“灭绝,你是不是想把昨天的事报告给老师?”
他们都叫我灭绝,我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地回看她,才发现她在微笑。
“灭绝,难道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她这样问我,我一瞬间怔住了,过了很久,我小声答:“爸爸妈妈算吗?”
我的表情很认真,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不会想要打我的小报告了。”
乔玥的语气不咸不淡,我却为这件事记挂了一整个夏天。你大学第一个暑假回家的时候,我照例偷跑去你家,你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我冷不丁地问你:“聂端然,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你停下手上的动作,慢吞吞地回头:“怎么?”
“有没有?”
“谁都有过吧。”你耸耸肩笑起来,“原来小屁孩也到了为情所困的年纪。”
我压根没有再留意你接下来说什么,只是觉得害怕,为什么你的心里可以住过别的人,我却没有?又或许,其实是有的,从一开始就有,只可惜那是一个影子,模模糊糊,永远见不得光。
我蹲在沙发上很久,直到双腿发麻。然后,我听见你问我:“舒薇,你哭了?”
006 忽有故人心上过。
作为一个敬业的灭绝,我的初中在我妈的连连称赞声中结束。
高中时我仍是在一中就读,就连班主任都是初中周末补习时带班的老师,她看见我倒是很高兴:“舒薇,很厉害嘛!”
她只说对了一半,我的学业是很厉害,但是我的感情一片凄凉惨淡。每天我都在睁大眼睛寻找一个笑起来痞痞的男生,但很遗憾,那些笑容始终都差一点,直到卓少扬出现。
作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朋友,卓少扬的登场充满戏剧性。那天作为有多年工作经验的风纪委员,我拿着黑皮小本子,意气风发地站在学校后面的围墙内准备逮逃课的学生。
很不幸,卓少扬就是其中一位。
暖风拂面,柳絮满世界地纷飞,卓少扬翻墙的姿势就像港片里的男主角,潇洒无敌。他的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惊艳得我握笔的手都不再稳。那一刻我只想到一句话——忽有故人心上过。
我疾步上前挡住他的去路,扶正眼镜义正词严地问他名字,没想到他一愣,抱住手肘看着我笑得更欢了:“卓少扬。”
“卓少扬,”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他的脸,“你是哪个班的?”
“我真是伤心,灭绝,我们同班了这么久,你居然还不记得我的样子。”
卓少扬的话震惊了我,我猛然抬头,正对上他的弯弯眉眼,他恶作剧似的俯下身来:“好吧,我贿赂贿赂你,这样你就不会登记我的名字了吧?”
他的手落在我的左脸上,我的本子和笔稀里哗啦全掉在了地上,在他转身的那刻,我的眼泪泄洪似的流了出来。
我是在三天之后去找卓少扬的,其实,以我的性格,应该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但在我发现我妈居然偷看我的日记后,一向乖顺的我终于愤怒了。愤怒让人不分是非,我一门心思只想反击。可是,如何反击呢?大概只有靠早恋。
跟卓少扬告白的场地一点也不好,他正和他的一群哥们站在男厕所里的过道上抽烟,他们这群问题儿童的把戏我再清楚不过,干脆站在男厕所门口扯着嗓子喊:“老师来了!”
那群家伙果然慌了,一窝蜂地冲出来,只有卓少扬慢吞吞,边走边笑:“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找你做朋友。”我说话就跟打入团申请报告似的。
他一下子就被烟呛住了:“要是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算了。”
“灭绝,想不到你这么好玩,我不答应岂不是亏大了?而且那天那么近一看,我发现你还挺好看的,带出去不丢人。”
他的语气抑扬顿挫,我呆若木鸡。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脸,笑嘻嘻:“我女朋友就是好玩,还是个天然呆!”
007 我除了有这张跟他笑起来很像的脸,还有钱。
灭绝和花心大少卓少扬走在一起的新闻不胫而走,我一下子由群众厌恶的对象,上升为了女性公敌。可能我一向被讨厌惯了,也就没什么大的感觉,倒是卓少扬一把鼻涕一把泪,觉得对不起我。
他念叨得久了,我无奈地说道:“行了,行了,我没事。”
“真没事?”
“真没有!”
“那好,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就这样,卓少扬在成功地把我弄得晕晕的后,达成了送我回家的目的。用他恬不知耻的话说是,美男计。
可我没想到我会在自家楼下见到你,这一年,我上高一,而你上大四。
你穿了一套我没见过的西装,领带系得很紧,我牵着卓少扬的手傻乎乎地望着你,你眯起眼:“舒薇,找男朋友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卓少扬不满了,冲你嚷:“你谁啊?”
“聂端然,舒薇的表哥。”你笑笑,就这样从黑暗中走来,如远航后靠岸的船,“刚好,我请你们吃宵夜吧。”
那晚我们在家属区对面的摊子吃烧烤,你夹了韭菜给我,转头问卓少扬:“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这个问题太没技术含量,连我都傻眼了,没想到卓少扬却笑得很欢畅:“废话!”
他笑罢,你也跟着笑起来,我看着热气腾腾的烧烤,忽然没了胃口:“你怎么不上课了?”
经我一提醒,你似乎才想起初衷:“忘记跟你说,我是回来联系实习的,下学期,就在你们学校,也许是你们班。”
你从不食言,所以,当你真的出现在我们教室的门口时,我没有惊讶。班里有女生交头接耳,也有男生嗤之以鼻,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你,才发现这一次,你真的是变了。
什么时候,你不再是那个静坐在荒草丛中的少年呢?我一抬手,看见自己中指上卓少扬上个月送给我的戒指,是阵阵心虚。
和卓少扬在一起后,我的外表并没有改变多少,他说与其让我去扮纪晓芙,不如本色出演灭绝,然而,女生们写给我的匿名信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最严重的一次有人叫嚣,舒薇,你会付出代价的!
可我不知道代价来得这样快。放学后我们小组被安排去打扫偏僻的音乐楼,打扫结束,那几个女生直接锁上了门,指着我冷声道:“我们是帮大家出口气!”
十几岁的女生很容易觉得自己代表正义,我哑然,但耳光很快噼里啪啦地甩下来。我眼冒金星,顿时昏了过去。
醒来时你竟然在我的眼前,我只当自己眼花,没想到你扒开我的刘海摸我的额头,自言自语:“嗯,还好,没发烧。”
确定我无大碍,你开始打电话,先是打给学校的主任,再是我妈,最后是我舅舅。你打完电话,我已经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你回头喊我的名字——舒薇,我一愣,旋即整个人跌在了你的怀里。你不知道,我是故意的,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故意有多绝望,仿佛自己是在黑夜海上迷路的小船,失去了灯塔,再也找不到海岸。
你抱着我没动,很久过后,你说:“走不动了?我背你回去吧。”
月夜有星,稀疏几点,一刹那,我失了聪瞎了眼,再看不到别的风景——自然,我也没能看到站在我们身后的卓少扬,此刻正渐渐握紧拳头。
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卓少扬是在我返校的那天早上来到我家楼下的。我笑着揉揉还没完全消肿的脸,想跟他解释,他却只丢给我一沓白纸,冷冷道:“那天我都看到了,这些是我刚拿到的。对了,我好像忘了跟你说,我除了有这张跟他笑起来很像的脸,还有钱。”
我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身体也慢慢失去温度,终于,我落荒而逃。
008 然而,你不知道,我此刻在想的,是你。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敢敲你家的门。
舅舅和你妈去看电影了,你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我来,特地去冰箱里找冷饮。
你递给我一瓶绿茶,示意我接,我的眼泪却疯狂地涌出来,你意识到状况不对,丢开饮料问我:“你怎么哭了,是脸还疼吗?”
“关你屁事。”我不识好歹,边抽出纸巾抹眼泪,边将头扭向一边。
你的喉头动了动,很久过后,问我:“你今年几岁了?”
我终于回头正视你,可你似乎并不是真心想问我,你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今年二十一岁了。”
我没再哭了,抬头错愕地看你,你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抚摸我的头,最终却僵在半空:“我们去吃凉粉吧。”
那家店晚上没什么客人,路灯昏黄,我掰开筷子,递给你,可你没有接。
“昨天,我妈刚给我安排了相亲。”你似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神色中丝毫没有不自然,“但是爸爸劝我继续读书。”
“读什么书?”
“伦敦的大学,我曾经提出过申请。”
“通过了?”
“通过了。”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下来,我不知道此刻你在想什么,然而,我的脑海中出现的只有你,初中时痞气的你,高中毕业时一夜长大的你,大学时奋发图强得如同精英一般的你。然而,你不知道,我此刻在想的,是你。
那天我的凉粉没吃完,卓少扬便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我按断几次,最后他只好发短信:“灭绝,你决定是自己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他说话向来算数,我手一抖,站起来:“卓少扬找我。”
你点点头算是听见,结完账后折返回我的身边:“那我送你到公交车站。”
夜风很凉,我不自觉地抱住手肘,你递外套给我,我却固执地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站牌:“我到了。”
你停住不动,示意我走,我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心痛却无法滴血,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你叫住了我:“舒薇。”
你没有把话说下去,我也不敢回头,最终,我们都选择粉饰太平,你爽朗地笑起来:“路上小心。”
我愣怔片刻答:“我知道。”
抵达卓少扬说的地方时,他正和一群人喝酒。见我来,他一把将我搂过去,笑道:“想死我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他,他绯红的脸终于暗淡下来,咬牙切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
他话未说完,我便惶恐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吐露出半个字。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他的牙齿几乎咬破自己的嘴唇:“好吧,我不说,但是,灭绝,你是我交往这么久唯一没有碰过的女生……”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打断他:“好,我答应你。”
009 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所以,请你幸福。
和卓少扬分手的那个清晨,窗外暴雨如注。
我和他并肩走出旅馆,他眼巴巴地将手伸过来,却被我重重地甩开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睛红了:“舒薇,你是不是在恨我?”
回想起昨夜在旅馆里,他最终放弃解开我衣服的纽扣,我摇摇头:“没有。卓少扬,你听我说,我们分手吧。”
雨势依旧没有要打住的意思,我戴着我的黑框眼镜,透过厚厚的树脂镜片看这个世界,发现模糊一片。
卓少扬在屋檐下抽完了他的那包红双喜香烟,然后抬起手揉乱了我本来就跟鸟巢似的头发。
“虽然我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我真的喜欢你,灭绝。”他这样说。
卓少扬的背影最后消失在了连天的雨幕中,他走后,我独自在雨中站了很久,没有哭,只觉得冷。我孤孤单单的爱情,我那不被世人允许的爱情。最终,我自私地应允了自己的爱情,就只有还他以伤害。
爱情从不公平。
雨停后我乘车回去找你,舅舅和你妈都不在,你似乎在整理房间,见我来,微笑着招招手:“舒薇。”
我已不记得从何时起你不再叫我“小屁孩”,就像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爱你。这样毫无前途的爱,如一场无人坐庄的赌局,三月桃花,七月流水,最终只能应了满眼灰飞烟灭。
你指了指放在桌上的offer对我说:“我想过了,还是决定继续读书,我暂时不想结婚。”你的眼深如潭水,我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你叼着一根草打牌的痞子样,心脏如缺血般难过。
“聂端然,我想考s大。”我仰面看他,似凝望一幅永远触及不了的绝美风景,可也许正是因为到不了,才可以成就所谓的绝美。
“加油。”你对我说,然后你在有生之年第二次拥抱了我,在我耳畔说了一句话,我一怔,终于泣不成声。
你说,我偶尔想过,我们若不是兄妹该多好。
可是,很多事,失了开局,就注定没有结局。
两个月后,你如期搭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而我的生活,还要继续。作为一个曾泡到过花心大少的灭绝,大把少女一边嫉恨我,一边等着我支招。卓少扬被缠得不胜其烦,终于找到我:“灭绝,你真够灭绝,好歹我也喜欢过你,干吗不留情面地把我往别处推?”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像你,可我已经肯定,那不是你。
当天晚上我请他喝酒赔罪,酒过三巡,他的面色微醺:“舒薇,你真的不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他不是你表哥这件事,其实你完全可以跟他说,你爱他。”
“不要。卓少扬,永远都不要,你什么都不懂。”
曾经,你对我说,你什么都不懂,现在,我对另一个不知道我们故事开端,只知道故事结尾的人说,你什么都不懂。
或许我们都不曾完全懂得,但我们都以自己所能够理解的姿态去付出了,就不会再有怨怼。而其实,在我十六岁的夏天,我妈曾经跟我有一次长谈,在她偷看完我电脑里的日记后。
当日我羞愤得想死,但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冷静太多,只是冷笑:“不可能,就算你们不是表兄妹,也不可能,我不准。”
我不是傻瓜,自然对此起了疑问,结果我没费多大力气,就从舅舅那里得到答案,原来你真的不是他的孩子。那时你妈刚跟舅舅分手,仍在酒吧里工作,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妈被灌醉过,很快有了孩子。我知道,她本该打掉你,可那时的她那样寂寞,生下你陪伴自己,漫漫人生,才不会失去继续生活的勇气。
我曾经问舅舅,为什么你不说?他笑笑,说,以后你会懂的。
舅舅说得不错,后来我慢慢长大,便开始真的懂得。原来舅舅是你的信仰,他那样好,那样包容,满足了你对父亲的全部幻想,你从不忍心让他失望,即便折损自己的心愿,也要尽力去让他满意、安心。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今生,我都不会以摧毁你的信仰为代价,去成全自己的爱情。而在我们眼所能见、耳所能听的这个世界,上帝将不会把我置于你的手中。这些,我都已经答应过了,所以,请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