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一伸手，示意那两个强盗重新将小芽儿带了进来。

“这轮子不是坏了几百年吗？”九头大仙轻描淡写地问道。

“在修啦。”小芽儿不敢再隐瞒。

道士插了句：“聊之云斩断的机枢还能重新爬得动？那玩意可有封印龙王的威力。”

小芽儿赔笑道：“道爷，快两百年啦！聊云城主都不知换了几人，再强的威压也都随着云江东流给冲刷得淡成鸟了。”

道士不屑地道：“修复这天机神轮回归原貌已是难如登天，绝非等闲人物能够办到，更妄谈想使其重新运转。凡城穷极百年，凝聚五代人的心血都是徒劳无功。这雁王虽是个中兴之主，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和尚道：“度钱你没听明白吗，雁王这是得了能人啦！”

“能人，能是什么来头？”道士哦了声，仍是轻蔑。

“这大致从轮号称人间活星图，日月两阶天，包罗万象，造构如海。”小芽儿傲然道，“能让这堆烂木头锈玉石重绽光华，这雁云之地除了智轮牛先生还能有谁！”

“竟然是他！”

屋瓦底下发出一片惊叹声，秦乐平心中说的却是：“果然是他。”

牛先生单名一个思字，隐居在乐乎山上十余年，闭门读书躬耕不出。雁王前后六次上门拜访，事前皆是毫无风声，牛先生却偏偏每次都能掐中，前一日背上一把纸伞下山游历去了。待到雁王第六次扑空，他不信邪，特意在山脚下的朋来堂住了半月，最后还是迫于城事悻悻而去。他前脚刚走，下午牛先生便提着一包烧鸭来找朋来堂的屈堂主喝茶论道。

雁王回到凡城得知消息，并不恼怒，心中反是愈发钦佩。既知道牛先生不愿见他，雁王也绝了再次上乐乎的心思，只每年大小节日派人拜访。

雁王辅佐凡王治下凡城，附近几城望风归附，隐隐已是江南霸主，足以与江北聊云分庭抗礼，声势之大实乃百载未有。

最令秦乐平疑惑的是，牛思为何会在此时出山，还是投入雁王麾下？

“荧惑背轨，越道守心，天象扰乱，雁云大祸。”

小芽儿略一犹豫，还是将牛思的一十六字卜辞念了出来。

顿时一种莫名慌恐的情绪在整间厅子里如洪水般肆意蔓延。

九头大仙听罢，变色道：“这么说，这两个野崽子原来不是雁王，而是牛先生要的。”

和尚幽幽地道：“牛先生要的，就是雁王求的。”

小芽儿抱拳道：“三箱黄货已在山脚下备齐，还请大仙笑纳。那两个野人还请出来一见。”

“好说好说。”九头大仙眼前一亮，旋即黯淡下去，“可惜那两个野崽子，山寨里没粮食，早烧着吃啦。弟兄们，这野人肉好吃吗？”

众强盗齐声大叫美味，一双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从小芽儿头顶穿到脚底板。

小芽儿如遭了个霹雳，惊声道：“大佬儿，你莫不是在唬我！”

和尚使了个眼色，冷道：“打着了野物，能不趁新鲜吃？回去告诉捡菌子，年前不必再送金蘑菇了，伞面儿太小！换几个大点的来！”

“这我可没法儿跟舅父交待！”

“交待？我看你八成是想交代在这儿！”

道士把眼一翻，用力一拍桌子，几乎震翻了半桌人。

小芽儿的气势立时瘪了下去，软软地道：“三位大佬，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你们……你们这可是一巴掌拍死人呐。”

和尚冷笑道：“要想学做生意还来当做什么强盗！小兄弟，今儿天色不佳，早回吧。难不成你还是想留下来过夜？”

小芽儿被他那双桃眼儿瞧得不寒而栗，见九头大仙没说半个不字，心知今晚的买卖定是黄了，虽是怒极却也无可奈何，权衡再三之下，一咬牙只得出门走了。

来客走后，厅中群盗却仍是不散。九头大仙似醒非醒，余人也不敢大喘气，生怕惊扰了大哥。和尚闭目凝坐，倒是道士有些沉不住气，连上了好几趟茅厕。

秦乐平心道：“难道这帮强盗今夜还有第二个主顾？”

午夜的风呜呜地吹着，声声入耳，从松林叶下飞快地爬过，送进窗子里时却谄媚得连撼动油烛的本事也没了。墙上的影子如同布偶泥塑暗暗嘲讽。

“时辰到了。”

和尚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道士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将所有的门窗统统打开。

一时间厅中灯火聊胜于无，更被星辉月芒充斥。

风住云出，鸟惊塘清，林散虫眠，挽轩人起。

庭院深深，月宫寂寂，应有梧桐叶落，斩断情缘。

明明没有风声，耳边却仿佛传来了飘渺如雾的笛音。

明明没有笛音，眼前却似乎有双素手拢捻奏出了仙籁。

群盗不约而同都纷纷停下手来，不敢动弹，更艰于呼吸，都呆呆地将目光投向门外。

一捧柔和的月光透过屋檐碧瓦的间隙匀称地洒落满地，这种清冷透着一股圣洁，不但不使人感到寒冷，反而给予一种洗礼。

幽静的淡淡光华被人掬起，笼成她裙间的一抹亮色，一支栩栩如生的玉管。

这支玉管恍如是从百代前摇曳生姿的古画里，两千年前水畔嬉戏的诗篇中撷去，凤鸟立姿，弦纹勾云，美轮美奂。

群盗心跳如鼓，他们的目光全被吸附在这女子的衣裳的这只玉管上，没人敢抬头去看一眼她新月似的脸颊。那把梅影长剑散发出来的皎洁已遮住他们所有的视线。

秦乐平等得困意渐起，几要睡着，忽听底下一片死寂。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悄悄推开半块屋瓦一看，眼神就像是扑上了云霓，便再也难移开分毫。

“谁是九头大仙？”

女子伸手间剑鞘恰挡在那支玉管前，也像是刺中了厅中众人的心一般，一时皆觉难以适从。

一阵风过，厅中灯火瞬时灭了大半！

见无人回答，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遍，玉坠般的目光在群盗身上飞快扫视而过，最后落到了一处。

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光头胖子一咬牙，终于忍耐不住，腾地一下就跳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