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卫姑娘在么?”是正阳宗青翊的声音。
“什么事?”
“我师弟徐紫陌他们,到了。”
原来昨日进城路上,青翊已经以传音符告知了徐紫陌有关的消息。一行人立刻急速奔来,功力高的御物而飞、修行差的也施展开千里疾行之法,务求一日内赶到琴心观。
正殿之中,响起一个磁性稳重的声音:“师兄,那位卫姑娘还没来么?”
说话之人剑眉星目,面容英朗,身材修长、一身暗紫色道袍、气度非凡。
此人正是正阳宗首座的关门弟子——徐紫陌。自奉师命下山后,他一直四处探查《拢古卷》的消息,如今总算有些眉目了。
“徐师弟,已经请过了,咱们稍候片刻。”
“师兄可看清了,确是此物无疑?”
“我和青衍都觉得像,加上卫姑娘那番说辞,详细的情况…当时混乱也没再问。”
青翊他们都属于正阳宗排行“青”字辈的第三代弟子,徐紫陌却是首座之徒,属“紫”字辈的第二代弟子,按说位阶高过他二人。
只因徐紫陌是由正阳首座虚尘子早年巡游凡世时所带回,虚尘子看他骨骼精奇、资质甚佳,乃是修仙中的百年不遇之才,喜爱非常,收做了唯一的关门弟子。
徐紫陌入门晚、年纪轻、加之师傅有意磨练防止他倨才生傲,仍按照入门先后与正阳门人相处。不过徐紫陌的法术、心智都远超其他弟子,是以资历虽浅,但此次下山仍由他来带队。
正说着,卫英祈信步迈进三叠殿,除去了昨日一身书生打扮,她已换回女子装束。全身只一袭白衣,虽非绝色、亦是清丽可人。
好一位潇洒俊逸的男子。见了徐紫陌,卫英祈陡地一怔,不禁有些恍神儿,忙敛敛心神道:“幸会。”
徐紫陌作了一揖:“卫姑娘,在下徐紫陌。”
“师兄他们已将昨天之事告知,既然逸仙她老人家有心相助,还请姑娘出宝明示。”
刚认识就急着要宝书,还真是开门见山啊……“还怕我的书是假的不成?”
“姑娘莫误会,只是想再观得真切些。”
卫英祈双手捏了个印决,一片玉简刹时出现在正殿桌案上。与此同时,徐紫陌身上有什么东西忽然震动起来、精光大作。正阳众人皆难掩激动之色,惟有徐紫陌镇定如常,双目凝注着《拢古卷》道:“是了。”
随即,徐紫陌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物件、向宝书缓缓靠了过去。但见他手中之物通体泛青、状如枣核、却有铜铃大小,一头拴着根绳子想是方便人挂戴,它越接近《拢古卷》、震动的越厉害、发的光也越刺目。
这东西是正阳宗的法宝,名叫青目珠。相传东海有一种神猿,眼珠为翠色,目聚精光,天赋灵性,可感知物事于百里外,还特别嗜好鉴别和收集宝物,一旦获得什么至宝,就欢喜的眼珠子滴溜直转,并发出濯耀光芒。
青目珠是用神猿之眼淬炼而成,有鉴宝识物的奇用,现在此珠发出如此强烈的异动,必是至尊宝物《拢古卷》无疑了。
徐紫陌走过去仔细端摩着,书简温润通透、表面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白日里能隐隐透光,此外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看来此等宝物肯定是加有封印,非能解印之人,随随便便是看不到内容的。
“可否劳烦姑娘解开书印,让我们一观此卷?”
“不急。你们先去通知无相门、天乙派、三合宫他们,还有在城里的各家正道。请他们酉时三刻到这里来。等人都到了再说。”
徐紫陌微一沉吟:“《拢古卷》是逸仙所有,正阳宗幸得一观、本不该拦着姑娘请别派的人。不过此事与正阳一件旧物息息相关,如当着众派说出、怕是大大的不妥。”
英祈挥一挥手道:“我意已定,不必多说。都是仙界正派,真有什么秘事宝物的,到时也有商量余地。”
卫英祈一番话落得干脆豪爽,徐紫陌却皱了皱眉,心想这个卫姑娘虽然固执,但不经她首肯是万万无法开启宝书,只得权且先照她的意思办。
正阳宗人多势大,须臾功夫,城里各大仙派已经齐聚琴心观大殿。有僧、有道,有逍遥界的闲散仙家,更有些奇装异服者,好不热闹,直把个倪道长看得激动不已,亲自鞍前马后的服侍一众仙佛。
只听当中一位老和尚说道:“诸派人都到了,究竟有何秘事可否相告?”
“度蕴大师请稍候片刻,晚辈瞧着三合宫和天乙派主事的似乎还未到。”徐紫陌恭敬的答道。
细看这老僧,戒疤之下一张圆滚滚的脸,铜铃大的眼睛鼓鼓的瞪着,正用一只巨人般的粗糙大手捋着他那一丛灿黄的虬髯大胡。这幅尊容,哪里像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倒似足了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可偏偏这位度蕴禅师,却是无相门里一等一的高手,掌管无相门中色相堂的尊者,精通佛法,一身伏魔印和无量清法的神功更是修入绝顶境界、鲜有匹敌。
“师傅,弟子已在大殿外布下修罗结界,足以对付那些寻常妖魔了。”一个年轻的禅家法师说着走入大殿。
他刚一进来,周围人的目光就都聚焦到他身上,好多人心里不禁暗暗叫好:好个俊雅的佛家弟子。
有的更私下嘀咕起来:“无相门这师徒俩可真是稀罕,师傅长得五大三粗、直似个凶煞的夜叉;徒弟呢,却是面如冠玉——就是太过俊俏了些,倒像个翩翩的名伶戏子。”
“胡说什么,你有所不知,这位明镜台法师是度蕴禅师唯一的衣钵传人,别看长得斯斯文文,可已经是无相门里掌管戒律堂的僧值了,要我看,年轻后辈里,这和尚的道法造诣可丝毫不输正阳仙宗的那位。”有知情的一边说着,一边朝殿中的徐紫陌努了努嘴。
“哎,你看这徐紫陌和明镜台,都是壁玉一般无暇的人儿,真是把其他宗派的子弟甩出好几条街。往后呀,仙界还得是正阳和无相两派做主。”
众人正议论着,度蕴禅师引着明镜台见过了正阳宗诸位,两边各自行了礼数。
徐紫陌眼见着天色已不早,对度蕴说道:“大师,在城中的各大派我们已分别通知,但是三合宫和天乙派只来了些低阶弟子,主事人不知何故都还没到。咱们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再迟些消息传出去恐生有变,不如先由您来主持,大家也好将事情摊开说个清楚明白。”
趁刚才引荐寒暄的功夫,徐紫陌已经把正阳发现《拢古卷》的一干事情都告诉了度蕴。一来敬他是德高望重的佛家大师、不敢有所隐瞒,二来也怕说迟了再让正阳和无相两大仙派生出什么嫌隙。缜密至此,这份心思,确不是常人能及。
度蕴禅师环顾了一下殿中,心知各大仙派里惟有自己算是辈份稍长,当下也不推辞,疾步走到大殿正中,朗声道:“诸位,这次召集大家在此。乃是正阳宗的同道们机缘巧合下发现了《拢古卷》。”
话音刚落,四座立刻炸了开来,甭管大小仙派,在这城中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这部天书,谁都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被正阳宗抢了先,一时间殿中嘁嘁喳喳、议论不休。
“且听我老和尚一言——”度蕴禅师微运功力,洪亮的声音立刻压制住众人的议论声,大家都收住心神,静静听着,“这至宝天书,却也不是正阳宗所得,而是属于面前这位卫姑娘所有。”度蕴一指,大家的目光又都汇聚到卫英祈身上。
久坐在一旁等得都快睡着的卫英祈终于起身,冲众人微微颔首。
这下众派更犯起了嘀咕,眼前这个姑娘年纪轻轻、扮相平平,各派也从没听说过有卫英祈这号人物,先才还以为是随便哪个小派的低阶弟子,怎么竟然持有如此至宝?!
度蕴继续道:“逸仙慷慨大义,特派卫姑娘携宝书襄助仙道各派。所以——”
“呦,好热闹啊。诸位不等我们三合宫就开始了啊,当我霍桓——哼哼,不存在是么?!”度蕴的话被来人突然打断,听着厉呵口气中充满了责备。
众人寻声望去,心说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明呛度蕴大师。
度蕴听罢,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三合宫霍宫主大驾,老僧有失远迎。”
跟着走进来一干人等,为首的是个道家装扮的中年男子,高大挺拔,气韵不凡,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透着精明干练、下巴一撮小山羊胡却给人以威严不可犯的感觉。
大家四下又窃窃私语开来:“三合宫宫主居然都亲自来了,看来是跟其他三大仙派较上劲儿了,这回可有热闹瞧了。”
这三合宫虽说跻身仙家四大派中,可却是四派里相对人丁最稀、根基最弱的一门。只是近十数年才在众派中异军突起,方可与正阳宗、无相门和天乙派齐名。
说到三合宫的崛起,就不得不提到霍桓。此人不但精通道法,而且在仙术修习方面实乃是不世出的天才,五十年前,凭着手中的三尸神剑和自创的北帝决功法独闯南滇魔窟,孤身剿灭为祸岭南一带的九足虫妖一族,自此在仙界声名鹊起。不仅霍桓本人声望大增,连带他掌管的三合宫也越来越有地位。
只是霍桓为人极自负,处事狠绝,因此各派虽然表面尊重他是法力高强的三合宫宫主,私下却难免有些看法。即便如此,霍桓却也称得上是创法立派的一代宗师。
霍桓径自走到度蕴面前,神气傲慢的说道:“本宫路上一点事耽误片刻,既然是禅师主持,就请继续吧。”其实,三合宫在城中的弟子早已打探过各派的情况,霍桓得知另三派掌门并没来,就特意迟到一会儿,有心凭一派掌门的风头压一压其他各派,以涨一涨三合宫的威风。
度蕴的修为涵养极高,这点小事自然不放心上,接着说道:“拢古卷一事,依老僧看,这天书固然是至宝,可是若使用不当,反倒会引来灾祸。千百年来,此书每一现世,必会招至仙魔各方的争夺,为此丧命者无数,更据传数百年前因宝书中的秘密惹起了一场祸事,险些酿成六界浩劫。”
度蕴禅师心地慈悲,一心想打消诸派对于宝书的欲念,可眼见宝物摆在面前、唾手可得,大家如何肯罢手。果然度蕴话音一落,众人竟没一个搭腔的。
正尴尬时,徐紫陌走上前道:“大师所言不虚。但若是使用得当,大可以助我正道斩妖除魔、匡扶正气,更兼威慑和制衡魔界之效。事事皆有阴阳正反两面,就看我们怎么利用了。”
“无量寿佛,徐贤侄的话亦颇具佛家慧根。”度蕴打个佛偈,知道劝阻也是无用,不再吱声。
徐紫陌心知得到度蕴的默允,又念着师傅嘱托的寻回本派至宝一事,于是抢先说道:“我正阳一派向来秉承‘执身守正、持戒修心’,此次侥幸先于诸派与卫姑娘结缘,加之敝派一件极重要的物事全系在这天书身上,真是冥冥中的定数,还请诸派承让,由我正阳宗先开启《拢古卷》……”
“徐贤侄不愧是如今后辈里的翘楚,寥寥几句就想硬塞给我们这顺水人情的买卖。怎么,正阳仗着人多,莫非别人还都得让给你们不成?”霍桓冷嘲热讽道。
“霍掌门言重了……”
“道长,不好了不好了,外面闯进来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
正在这当儿,琴心观一名小道士冒冒失失跌进大殿来通报,不过一看见殿中的诸位仙家和倪道长那阴沉的脸色,立刻吓得噤了声。
说话间,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丐子身材纤瘦,一头稻草窝似的头发胡乱遮住了脸,也看不清什么样子,只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百家衣,一手捧个缺口破瓷碗、一手拎着跟竹棍,边走边敲敲打打的哼唱着什么。
琴心观守门的一众道士都急忙赶过来要拦住他,可说来也怪,道士们也是有些寻常功夫在身,但几个人使出了浑身解数阻挡,愣是连这个乞丐的衣襟都没碰到半点,生生让他就这么踉跄着走了过去,眼见就要跌进这大殿中来。
殿中的其他人看着这乞丐,心里都是一惊:“这又是何方神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