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见了狐光中的身影,舒窈激动的上前大呼道,一把就要搂住眼前之人。
在旁怔立已久的方子由亦是神情大变,望住青烟里的女子不住呢喃着“月儿”、“月儿”。
卫英祈看去,烟雾中的身形与舒窈有七分相似,都是钟灵毓秀的模样,不过风韵比着小狐子更胜几分,多了些雍容华贵的气度。
风姿绰约、神采卓绝,果然不愧是青丘的九尾狐公主。
那边厢奔向母亲的舒窈却扑了个空,这只是舒月残存的幻象,被天劫煞雷毁去的人怎可能逝而复返。
“窈儿,我的窈儿。”幻影深情唤道,“不知你现在有多大了、长成什么模样了,定是个天真活泼、漂亮聪敏的鬼灵精了吧。可叹为娘不能亲眼见见。”
“舒月”说着,露出一副忧伤的神情,青烟中的幻影那么真实,好像真的娘亲就在眼前。
但这到底只是母亲料到难渡天劫、临刑前以法术将她的惦念与一缕魂丝托寄在物事上,如今时机到了得以显现。一想到此,直惹得小狐妖满面梨花带雨。
“孩子。”幻影继续道,“母亲对你不住,让你身为半妖、自小就体孱多病。半妖本就是个矛盾所在,父母双方妖力差距越大、后世的血脉也越微弱。我和你爹爹这情形……连累你,本来是活不过周岁的——不过娘已将狐族古传的灵物'七窍玲珑心’换了给你,可以镇住你体内人、狐两股不相融合的气脉,保命想是无虞了。”
众人听到此,心中皆是一惊。原来一路苦苦寻觅的玲珑心、竟一直在舒窈身上!
许慎忙冲旁的人挤了挤眼,可卫英祈、秦贯之等人此刻更为关心舒窈的身世,对许慎的暗示浑似没看到。只有徐紫陌微微颔了颔首,示意许慎稳住心神、稍安勿躁,毕竟这些人里、正阳宗打开剑陵的祈盼最为强烈。
“舒月”飘忽的身影依旧娓娓说着:“七窍玲珑心是世间至灵至洁之物,能配此心的人,无论六界中何族、必会成为一个晶莹纯真的生灵。这颗心奇异无比,个中奥妙娘也没有完全参透,待你自己慢慢体会吧。尽管如此,你半妖身份日后恐怕仍少不了受尽世间的排挤欺侮。如若真的因为妖力微弱抵受不住种种苦楚,那还有一条路——让媚姨带着你去寻一颗叫帝玄珠的宝物,可以用它洗练为纯粹的妖、或转化为完完全全的人——至于作何选择,你尽可遵循本心。只要心地纯善,无论为人为妖又有甚么关系,只是切忌不要执念入魔、苦了自己就好。帝玄珠据说是上界的灵宝,只可惜娘还没有寻出它的踪迹。本想待渡过天劫再出去寻觅帝玄珠来提升你的妖力,现在看来这点偏私也是不能给你了。娘只希望你做个坚强的孩子,日日平安、喜乐。还有……”幻影顿了顿,似是心中对爱女有太多的牵挂不舍而一时哽噎。
舒窈更是无声啜泣着,冲青烟里娘亲的虚影拼命点着头。
“窈儿,为娘应劫乃是天命始然,如果你爹没有守住无量阵,千万别怨恨他。你从小只跟娘亲,可爹爹到底是你的生父,血脉相连。他是人,而我们……毕竟是妖。娘一生只爱过他一人,望你们父女可以尽释前嫌。”舒窈听了,默然无语地瞅了瞅一旁的方子由,紧紧抿了抿嘴。
“子由。”
方子由听见昔日爱妻轻呼,忙不迭应道。
“我们终于还是只能诀别。当初我深知人狐相恋自来没有好结果,却还是情不能已。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更胜于修道成仙。本想能陪在你身边走完人间一世,可惜上天不肯眷顾我太多时间。若是你没能守住阵法,我也并不怪你,你选择了自保也很好,只是、跟大多凡人都一样罢了……你知道么,当初你答应助我的那一刻,我真的好欢喜、好欢喜,与你相识相恋一场,有此一句、便够了……”
说完这些,“舒月”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舒窈手中的半截狐尾也随着青烟飘撒到空中。
“娘亲,娘亲别走!”舒窈像个孩童般哭喊道,拼命试图抓住一丝丝四散的狐毛,可刚一触手,洁白的尾丝就银光一闪,消逝得无影无踪。
天劫早已将舒月本体灭尽,这截狐尾是之前自她妖体上取下的,不过是施了法术封住才可以勉强维持,如今法术已显,舒月寄于其中的残魂连带这最后一点身上的痕迹自然是要一并消散了。
众人望着悲痛难抑伏地大哭的舒窈,都是无限同情,可徒说些安慰的话又不济甚么事,只得由她尽情宣泄多年来的哀伤和积怨。连一向对小狐妖没什么好感的许慎也知趣的闭了嘴。
许久,舒窈终于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冲旁边木讷呆立的方子由道:“娘不怪你,我却做不到。不过娘说了,你我毕竟……血脉相关。你大可安心,我今后不会再来找你寻仇。”
舒窈说着,起身一把抹干眼泪,复又丢下一句“亦永不再见你”,然后决绝的走出了陋室。
“不不,啊啊……啊……”方子由听到舒窈这番话,呆立之中忽像被闪电击中一般,不停胡乱大叫起来,全身剧烈的抖动着。他连扑带爬试图追上去,“窈儿,我的女儿,别走……”,可小狐子身形何等灵动,早已闪现不见了。
众人自是追着舒窈紧跟了上去。
卫英祈看着颓倒在地喃喃自语的方子由——这书生的发丝经历此番竟全部变白了,一霎衰残,困窘不堪。虽然阻止了舒窈弑父,可这对父女终究没有放下过去的嫌隙,导致最后分离收场。
不过这毕竟是舒窈的家事,谁也不好插手再管。为何世上总是风花雪月之时少,离别愁绪之日多呢?是天数,还是命数?卫英祈轻轻摇了摇头,敛住淡淡忧思,一纵身追上了同伴们。
一忽间,陋室院子又恢复了平静,可方子由的内心却再无法安宁下来。
“月儿、窈儿,走了,都走了……”他碎碎嘟囔着,复又拎起一瓶糟酒牛灌而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吟念之中,这个孑然一身的撂倒书生登时浊泪满面,继续用烈酒来麻痹自己,直到躺倒在陋室中……翌日晨曦,他再也没有醒来……
另一边,林子中。
许慎当先忍不住问了起来:“舒——姑娘,方才听你母亲说,这玲珑心就是你所怀有?”
“我也是才知道,莫非你们以为我先前是故弄玄虚、玩弄大家么?”舒窈正闷闷不乐,说话不免带气儿。
“闭嘴!”一句严厉的喝止,众人望去皆是大感意外,如此严词居然出自一向玩世幽默、豁达不羁的秦乞丐。
“你一个半妖,老跟我们在一块儿干嘛。现在又没甚么用处了,趁着没出手赶你前,自己知趣点、赶紧走吧!”秦贯之一改往日对舒窈的态度,正色说道。
舒窈也未想到这个一贯与自己亲近宽厚的人竟说出来这番话,登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臭道士,谁愿意跟着你们了,若不是你们求我找青丘国,我才懒得理你们!”
许慎却是皱了皱眉头,舒窈天性纯真、不谙世事,他可明白得很。
秦贯之这番话目的就是为了赶走舒窈,明里是厌弃、实则在保护她。要知道,玲珑心对于剑陵的意义何等重大,如今又确定是舒窈所怀,若是日后消息传开了,各大派、甚至魔界的人肯定要来对她剜心而夺。而自己确实是欲哄着舒窈到琴心观,交给一众师伯发落。虽然心知她八成难遭屠戮,但一个小妖的命和开启剑陵相比,又算得什么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是么?
如今秦贯之这么遣走了狐妖,再要寻得可是不易。许慎望向身边徐紫陌、明镜台和卫英祈和殷乐如,这几人是何等的灵透,自然都已猜到秦贯之的意图。而他们却没做任何表示,那就说明这几位都是赞成放走狐妖的。圣女和镜台和尚菩萨心肠自不必说,徐紫陌虽然心系传宗宝剑但恐怕丢不下心中道义、亦不愿枉杀无辜,而那位卫姑娘——自己与她相交虽不甚笃,却也已十分了悉她的为人禀性,一定是不肯让我带狐妖回剑陵的,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唉,如此良就此失掉,许慎心知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
舒窈听了秦贯之的话,见大家也毫不在意自己似的、气呼呼的转头就走。没走两步,犹疑一下复又回来,对着卫英祈道:“英祈姐姐,既然你们都不愿与我为伴,我也不强求。我知道你那有本无所不知的天书,能不能……”
“不行。”卫英祈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我知道你想用《拢古卷》查出那帝玄珠的下落。第一,我这宝书不是随便的市中货物,任你想翻就翻;再者,那颗珠子你娘亲都只是道听途说、并未作准,谁知道有没有这么一个所谓宝珠;就算你找到了,拿它来洗魂炼妖,对你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英祈甚为喜爱这个小狐子,不想她将种种过往和光复青丘的重担都背起来,以致执念要摒弃半妖的出身修成大妖怪。其中艰险重重不说,稍有不慎更可能入了歧途。
只愿你保持如今的这份纯真良善之心,做个快乐的小妖怪。英祈心里暗想。
“哼,小气鬼。”舒窈半嗔道,似乎也明白英祈是为了自己好,“不给看我就自己找,我一定要变成像娘一样的大妖领,重振青丘灵狐一族!”经历过陋室一幕,看到娘亲的留影和遗言,舒窈似乎更加坚定了成妖的心志。
舒窈与英祈说罢,又瞟了一眼秦贯之,秦乞丐被瞧的浑身不自在。刚才一番话是重了些、颇为伤人,可是都是为了她好,“咳咳”,秦贯之假模假式轻了清嗓子、微掩尴尬,冲舒窈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快走吧。日日跟你厮混,都染了一身的妖气,被我师父见了要挨板子了。”
“臭道士,我知道你们的心意。”舒窈说着,她虽天真、却决不蠢笨,微微一冷静也悟出了众人的意图,“放心,虽然不知你们寻玲珑心作何用处,可我也不傻,不会自己往那一堆和尚道士堆里送死的。其他事,也不劳你们操心了。与大家相识一场,我很开心,咱们青山不改、绿水常在!”舒窈说完也不再蘑菇,她本就是纯真直爽的个性,当下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去了。
秦贯之望着她灵动的背影,似是放心不下的追了几步大声叮嘱道:“诸事小心,可千万别把玲珑心的事儿告诉别人!”
远处佳人没有回身,只摆了摆手,随后一袭粉衣渐渐消逝不见。
树林中又独剩寻陵小队几人并殷乐如,许慎冲众人无奈摊了摊手、愁眉苦脸得道:“得,你们是做了一回好人,可开启剑陵的事,要如何与尊长们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