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随着一声凄厉尖叫,两个阵法的结界一齐爆裂。
但见舒月身处巨雷当中,全身缠了无数的凌厉闪电,正被强光不停鞭笞着。
在究极天刑之下,舒月终现出了九尾狐形,痛苦而狰狞的扑在地上,不停抽搐哀鸣,毫无反抗之力。
天劫煞雷仍一刻未停歇,毫不放松的笼降九尾妖狐周身,令她身死灵灭、形神俱隳……
此时,方子由正蜷缩在角落里。眼见妻子天刑加身、痛苦万状,这情境却令他更觉胆颤,竟是连看上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浑自把头埋入臂弯,不停的瑟瑟发抖。
又好一阵,老天似终于倦了,阴云裹挟着雷声电光恹恹退了去。天色舒展开、又恢复了湛蓝晴朗,四下一片宁和美好,除了陋室周围散落的一地碎片狼藉,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方子由这才找回了些魂儿,他扶住墙、缓缓而起。
但看舒月已化回人形,周身衣物尽皆碎裂、瘫倒在地,身后仍拖着九条狐狸尾巴。
不过灵尾已不复当初银白色的光洁风采,只黑秃秃的耷拉在身后,好像九根烧焦了的粗火棍……
“我看到她这样子,心中悲恸难鸣……”
“骗子!”
老书生正娓娓讲述,忽被一声厉喝打断,卫英祈正和众人凝神听着这人狐恋的惨谈故事,冷不丁被舒窈的喊叫恍了一下。
只见小狐子紧抿着嘴,秀眉飞立、凤目含怒,情绪甚为激动的逼近方子由道:“你怎么还有脸说心中悲痛,母亲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在紧要关头抛却了她不管……”说到此、想是愤怼至极,忽地化出一双利爪朝自己的凡人亲爹迅疾扑了过去。
“不可……”这一下变化之快谁都始料未及、竟来不及阻止。
秦贯之急忙喊道,眼见舒窈就要立时取了生父的性命,一旦弑父杀亲、沾上血腥,这本纯善的小狐妖就要堕入魔道,再无寰转了。
秦乞丐正欲补救,一根闪着金光的绳索从他身前“嗖”地飞过,直奔舒窈而去,尖利狐爪正要伤到方子由的一刹那,金索缚住了舒窈的双脚,激动的小狐妖再前进动弹不得。
众人回身一看,一着灰色莲服的俊雅僧侣翩翩矗立,正是多日不见的寻陵队伙伴——大和尚明镜台!
那日送走卫英祈后,明镜台和诸位仙长静守在琴心观多天却不得消息。就在枯等之时,徐紫陌用传音符告知了众人数日来的前后行踪及情况。
度蕴禅师想着剑陵周边防护已稳,料着魔界不敢轻易来犯,遂令承担守护结界之责的明镜台前来支援。
有传音符联络,大和尚一路直奔陋室,刚巧看见舒窈出手的一瞬,旁观者清、是以他最先反应过来,施展“锁妖绳”定住了小狐狸,避免了一幕弑父的惨剧。
那边舒窈正不断试图挣脱绳索,发出了野兽般愤怒的嘶吼声,而方子由面对舒窈却并未闪躲,仍只木然僵立在原地,也不知是惊得呆住还是尚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几人顾不得与明镜台寒暄,纷纷上前隔开了这对血缘嫡亲却形同仇人的父女俩。
“窈儿姑娘,无论他做过什么、毕竟是你的父亲,这逆天的罪行断断不可为啊!”秦贯之依旧苦口婆心劝阻道。
“你母亲已经死了,就是再杀了他又能挽回什么呢,不过多一条人命罢了。”英祈亦说道。
舒窈正在气头儿上、哪里听得进劝,怒视着方子由的双目渐渐变作猩红欲滴的血色,煞是瘆人。
“不好,妖女要入魔!”许慎说着,连忙御出了佩剑。
方子由未讲出的结局,大家也已猜到——定是千年大狐妖舒月遭雷劈惨死、神陨形灭。不过还有一段众人不知的,就是舒窈其时在场。
当年舒月为保小狐子平安,事先将她送到了胡媚处照看。
谁想到了应劫之日,不知是母女间强烈的心灵感应还是别的什么缘由,年幼的舒窈竟自己跑回了家中。
正好赶上最后一道究极煞雷即将降下,她亲眼目睹了父亲的软弱背弃和母亲的惨死之状。
弥留的舒月募地见了自己的爱女,眼中满是怜惜不舍,两行清泪一齐落下。
九尾狐嘴唇微微动了动,弥留之际却哪里还能开口出声,挣扎着费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只抬起手朝向方子由和舒窈父女俩,似要最后一次把这两个世上她最惦恋的人揽入怀中。
无奈天不遂人愿,就在二人哭天喊地的一齐奔近她之时,舒月举着的手骤然坠下,整个人化作绵绵烟絮、随风飘散而去了。
死于天劫之下的生灵,肉身魂魄皆会消失殆尽。这青丘狐族最后的皇室嫡脉,风华绝世的一代九尾狐妖,就这么撒手人寰、妖灵永逝,连一缕丝发、一片衣襟也不剩下,似乎这世上她从未来过、活过、爱过……
舒窈从小便与父亲冷漠生疏,唯认母亲一个至亲,眼见如此巨变,五岁的稚嫩心灵如何承受得住。
极大悲恸之中,妖力头一遭被唤醒,虽为半妖、毕竟是灵狐血脉,立时化为了一只三尾银狐狸,眦目呲牙的冲着浑不知所措的方子由,一双新月般的狐狸眼睛也是如今天这般通红疯狂。
这即是妖力不受身心所控的征兆,一旦妖力暴走、冲泄而出,舒窈便会入魔,完全失去心智,堕为危害三界的邪魔怨灵。
幸得当时媚姨及时赶到,击晕了幼小的舒窈,封住她的妖气。至于后来七尾狐妖陪伴小狐子慢慢走出伤痛、抑住悲哀,传授妖法、教她控制住自己的妖力,那都是后话了。
众人见到舒窈这般情状,只好全神戒备起来。毕竟无论如何,入魔之灵的煞气和邪力极强,别看舒窈是半妖,若真堕了魔、妖力可是现在的十数倍不止。
几人当中最矛盾焦急的要数秦贯之,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已对这个玲珑剔透的小狐妖甚有好感,此时见她这样,如何不心急如焚。
可怜的窈儿,生来就被父亲厌弃、母亲又惨死,身为半妖伶仃漂泊于世,竟是比我幼年的孤苦经历还要凄惨百倍。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依然激愤难平,想是心中伤痛并未真正释怀。我该怎样才能救下你,让你放下过往呢?一会若是有任何冲突,我绝对要护你周全。可若你真的入了魔……
秦贯之正思忖间,忽觉舒窈妖力大增、戾气骤长,饶是徐紫陌、明镜台、秦贯之三人,加上卫英祈、殷乐如和许慎等合力抵挡,竟也十分吃力,怕要封阻不住了。
狐妖背后三条尾巴急剧抽摆着,脸上也现出狐形本相,狰狞非常,整个人似乎已被愤怒嗜杀的情绪完全吞没,不仅对方子由,连带对眼前的任何人都是一副杀无赦的残酷面目。
“杀!该杀!”就在双方紧张对峙的当儿,卫英祈忽的垂下了手中的叮叮剑,没头没尾的狠狠冒出了这三个字。
众人不解的瞅向英祈,虽知她素来行事出人意表、不拘常理,却不晓得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就连舒窈也被这一幕弄得错愕非常,腥红的狐狸眼眈眈盯住英祈,妖力居然比先前稍稍收敛了一些。
卫英祈也不理会旁人、手指向一旁行尸走肉般的方子由说道:“你,一介凡夫俗子,虽有情却不深不笃,虽有勇却不坚不强,虽有信却不持不守,面对天威难控惊惧之心,将人之脆弱自私尽曝无疑,该杀!”
秦贯之刚要上前阻止她这一套没头没脑的“胡言乱语”,被徐紫陌一个眼神拦了下来。徐紫陌示意大家不要干扰卫英祈,只因小狐子聆神之际,妖力竟渐渐平稳下来。
英祈复又指着舒窈,大声道:“你娘亲,明知人妖殊途,还与他相恋,是为痴;意欲修得上道,还妄想人间情乐,是为贪;明知天劫难逃,还以己之力逞强避之,是为狂;深谙人性之弱,还冒险用凡人,是为嗔。如此嗔痴贪狂之极,亦该杀!”
这番话一出,众人都紧张望向舒窈,恐是要触到她的底线、让这小狐狸彻底暴走了。
可出人意料,舒窈听完,虽然还怒气冲冲的,但却是一副愕然无措的样子,似乎想辩驳、想宣泄却又觉无理可辨、无怨可申。
“这老天。”英祈说着手直指过头顶,“定下诸多混帐道理,使得人妖相恋不能圆满、半妖之灵饱受苦楚、善妖修行徒遭天劫,还美其名曰甚么天道,简直最该杀!”
“够了!”小狐子厉叫一声叫,晶莹的泪珠自脸庞缓缓滚落,眼中红杀之色亦随泪水消了去,重现出本来灵秀纯真的面目。
见舒窈恢复了理智,魔性已退、想来无虞,众人都踏实了不少,纷纷收了法术兵器。
惟有秦贯之看她一副落落戚戚的样子,大感不忍,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
舒窈抬头望着卫英祈,默然不语。
刚刚的一番话,聪敏似她如何听不出其中深意,英祈看似无端的反讽指责,实是要自己放下对生父怨怼的执念。
人心世情无常、天理循环难测,方子由的性情品德、舒月是最了解的,母亲既选了他,自是有了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包括最好的和最糟的。
况且方子由毕竟是凡子,面对天劫连法术高强的大妖精都无法抵抗,人类又怎能不惊惧游移呢?可以做到心坚深情的、能为所爱之人守护到底的,真正又有几个?说到底,方生也不过是一个卑微可怜之徒,一切不过都是命数罢了。
舒窈只觉得心中似憋着一口闷气,愤恨懊恼伤心一股脑堵在胸间,如攒了一身的力气到头来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郁结难舒、不得发泄。
小狐妖怔怔拿出母亲的遗物,也是舒月在这世上仅存的最后一点痕迹——那一截狐狸毛攒成的尾束,轻轻靠在脸边。
洁白柔软的狐尾轻轻扫拂过舒窈的面庞,好像娘亲就在身边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给人以慰藉。
须臾,狐尾竟发出一阵淡淡的青色光芒,幽幽狐光中,居然隐隐现出一个曼妙女子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