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同伴都被诡异的漩涡吸进湖底,盛云萝面露焦急。
“放心。”云中君拉住了她,“你的朋友不碍事。咱们就在这等吧。”
“湖底究竟有什么?” 自见云中君后、盛云萝满肚子的问题,此刻正好逮着机会问。
“真的什么都没有。要说有的话,也是他们自己的心魔。”云中君漫不经心的答着,踱到了翻羽边上、轻轻拍了拍它的鬃毛。说来也怪,那天马也是有些灵兽脾气的,寻常人等根本不得靠近,但却并不避开云中君的抚摸,只柔和的低鸣一声、似有种老友重逢的喜悦。
云中君接着道:“‘心湖’,即是心魔之湖、心结之湖。湖中装的,都是离魂天里渡来的六界众生,种种思绪欲念,经年累月的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这一湖的‘七情六欲’水。方才我将一块‘嗔痴石’投了进去、搅动了湖中之“水”,诸多欲念被挑将起来,感应到湖边人的情绪,自然就会将他们吸入。让他们试炼、不是要对付别的什么,而是直面自己的心魔,这难道不是每个人心中最最可怕的怪物么?”
盛云萝点点头,想想自己身负家仇国恨,天天还要琢磨如何统领众将士、如何排兵布阵对付拓跋蛮贼的进犯、如何招架宫里的种种权欲斗争、如何解开盛氏一族的谜团和悲惨命运——云中君拦下自己实在是有道理。
“阁下可是认得我吗?为何……”盛云萝噎住没说完,言下之意对云中君看自己的特殊神情很是不解。
对面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大凉国武英长公主,十年来亲率三十万‘武英卫’镇守北塞,一柄‘戕天戟’、一骑‘翻羽骢’令拓跋闻风丧胆,被颂为‘巾帼铁花’。鼎鼎大名早有耳闻,可今日,确是你我第一回谋面。”
“不过与你们凉国皇室的先人,有些渊源罢了……”云中君说着,眯起眼睛,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再说另一边,五个人都被卷入了漩涡……
当中许慎法术低微些,被湖水卷带折腾得七荤八素,一时晕了过去。待再睁眼一看,居然回到了自家门派三合宫中。
浑浑噩噩间,许慎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心中暗暗纳闷:怎么回来了?莫非这漩涡也是个“无有门”,把我传送至此?
正琢磨着,派中小师弟急匆匆跑过来:“大师兄你可回来了。师傅急召你,小心点,他老人家脸色不太对。”
许慎打小入门,平生最怕就是师傅了,唯师命是从。此时一听霍桓盛怒之下召见,心中先自肝儿颤了一番、哆哆嗦嗦赶了过去。
三合宫“万殊堂”内,霍桓正襟危坐、双眉紧蹙,一张面孔隐隐笼罩青紫光芒,气得脸色都变了。
许慎忙跪下磕头道:“弟子拜见师傅。”
“哼,我没你这般无用的徒弟。”霍桓高高在上、狠狠斥责道。
许慎当下惶恐万分:“弟-弟子不知犯了何事,惹恼了师傅,还请您息怒。”
“让你跟着正阳宗一起寻剑陵,可有消息了?”
许慎心中紧张起来,“五色酒”和“玲珑心”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谁知又搞出个什么“心湖试炼”,还被莫名其妙传送回三合宫,一场寻陵之行就此泡汤。
他只得将一路情形禀报,心中一紧张、说话颠三倒四的,絮絮叨叨讲了半天才算完,冒了满头的大汗。
“啪——”霍桓听罢、忽地一掌拍劈身下的红木座椅:“只让你跟着,半路却给我跑了回来,小小差事都做不成,要你何用?!”
许慎吓得一哆嗦,更不敢抬头,埋首支吾道:“弟、弟子也不想的,怎奈离魂天里面实在是诸多怪异之处,这才被——稀里糊涂传了回来……”。
“强辩那么多废话干嘛?!”霍桓气恼得站了起来,“你也知道我门规甚严,你不尊师命、该怎么罚,自己说吧。”
这一趟寻陵之旅,自己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打探消息、斗妖狼、捉邪道、入离魂天、心湖试炼,没少出力,只是欠了些运气。如今师傅却不由分说,要施加重罚,许慎心中着实为自己喊冤。
心中虽屈、嘴上却不敢再分辨,只得道:“还请师傅看在徒儿平日尽心侍奉,此行虽无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了这次。再说……”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什么:不对啊,就算我半路回来了,师傅也不可能在三合宫,而是应和度蕴禅师他们,一起在上梁城等候我们的消息……
一念至此,许慎抬起了头,疑惑的看着面前矗立之人。
师傅凶光毕露:“还敢求饶,今天就让你这逆徒血溅当场!”说着拔出宝剑直刺了过来。
“你不是我师父!”许慎兀地警醒,大喊着,闪身躲过了剑锋、反手抽出身上的长剑抵挡。
与眼前之人拆了几招,许慎竟渐渐占了上风,由是更加肯定。暗骂自己蠢,一听说师父召见就慌的六神无主、脑子也不灵光了。
心中清明起来,许慎狂喝一声、手起剑落,劈倒了眼前之人。
倒地的假霍桓倏地化作一滩黑水,须臾蒸散了去……
秦贯之呢?倒是机灵,被漩涡吸进的一刹那立即屏息凝气,总算没晕过去,被重重甩在了一条大街上……定神一看,不正是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来凤城吗?
秦贯之幼年身世凄苦,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以流浪乞讨为生。九岁那年,又遭遇一场大祸,好在碰上了云游人间的空空道人,搭救了下来。空空见他身世可怜,又发现他天资聪慧、根骨不错,遂收入门下、入了天乙派。
不过童年的经历、对人的影响最深,秦贯之随意不羁、逗趣贫嘴的性格,就是幼年行乞时养成的。
一见这番景象,秦贯之随即明白是心湖造出的幻象,可毕竟来凤城有他许多悲惨不快的回忆,心中总还是不舒服。
秦贯之正郁闷着,远处一群人跑了过来,手上拿着木棒、粗棍,气势汹汹的冲秦贯之而来。
这不正是九岁那年几乎把我打死的泼皮王三儿和他的走狗们?!秦贯之微微皱了皱眉。
无赖们将秦贯之围了起来,打头的一个癞子脸凶神恶煞的喊道:“小瘪三儿,可算找到你了,今天爷爷就把你脑袋瓜子削开了瓢,再让你多管闲事!”
原来秦贯之小时候,国家连年战乱,来凤城中聚集着许多乞丐、小偷、地痞混混儿,鱼龙混杂,像他们这种半大不小的流浪儿、弱小无依,日子过的极为艰难。
秦贯之自小胆儿大鬼主意多、为人又义气,很多小乞儿都愿意跟着他讨饭,渐渐身边聚集了十来个孩子,大家团结起来在乱世夹缝中讨生活、求生存。
有一日,城中的一个泼皮王三儿盯上了他们孩子帮里的一个女孩儿,趁人不注意绑了去,准备卖给青楼。女子一入青楼,就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火坑,秦贯之如何能忍心。他小小年龄,也对付不了一个健壮的大人,于是瞅着王三儿喝酒赌钱的当儿给他下了泻药,偷偷将女孩儿放走了。
王三儿发现后、气急败坏,纠集了一帮子流氓无赖要找他算账。十来个孩子又怎么是那帮混混儿的对手,秦贯之遣散了伙伴们,自己藏了起来。但当年还是被王三儿揪了出来,一顿棒枪棍雨的胖揍、正奄奄一息时,空空道人伸出了援手。
空空是个性情中人,看着一帮地痞恃强凌弱,气不打一处来、出手也重了些,要不是仙界不能伤人性命,恐怕早将王三儿一伙打死了。
虽是幻象,但见了昔日的恶人仍是忿恨。
“借今天这个由子,管他真的假的、就好好教训你们一番,也舒了自小积压在心中的一口恶气。”秦贯之打定主意、随即摸向腰间。
腰间空空如也,本挂在那里的兵器不知去向。
他的这把兵器,形似文镇尺、名唤镇天尺,传说是一位仙界真人的法器,上可问天通神、下可镇杀妖魔,昔年用它镇封着一只洪荒巨兽——凿齿。不料后来被这恶兽打破文镇尺逃了出来,天乙派的一位前辈高人为保人间太平,独斗凿齿,用妖兽的牙接补了断裂的神器。宝物虽然勉强修复,却失去了通天的妙用、只能来镇妖除魔,饶是如此,亦十分厉害。
秦贯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变回九岁时瘦弱褴褛的乞儿模样,身无寸兵、法力也全无,不禁大惊失色。
反正是幻象、就当是做梦,管他作甚。秦贯之正要安下心,右肩忽被一根大棒狠狠招呼了一下,身上顿时像要炸裂开来,疼的眼冒金星、几乎扑倒在地。
“哎呀我去,幻象里怎么真疼上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秦贯之脚下抹油,从一个小流氓身旁跐溜一下钻了出去。
王三儿一帮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好在秦贯之个子小、身形灵活,左挡右闪的避开了不少攻击,总算没吃着大亏。
“这幻象是想给我再现一遍童年么,用意何在?哎、不管了,反正师傅一会就要来了……”
正想着,头顶忽地当头撒下一张大网,将他罩了起来。撒网的两个混混儿用力一勒,收紧了绳子。
王三儿见得了手,冲上去一脚踢倒了秦贯之,得意道:“小瘪三,看你往哪跑。”说完,当头一棍敲了下去。
秦贯之虽然法术全失,心性却不似幼时,虽然还是痛得厉害、却不慌张,蜷在地上抱着头忍耐,盘算着一会等幻境里“师傅”出场搭救。
无数拳脚招呼上来,痛的秦贯之龇牙咧嘴:幻境里挨打的滋味怎么跟现实中一样,可一点也不好受,不知徐兄、英祈、大和尚他们又遭遇了什么?不会就我这么倒霉吧?!
好一会儿过去,空空道长还没出现。王三儿他们存心要下死手,直打的秦贯之鼻青脸肿、口吐鲜血,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再等等,师傅就要来了……”秦贯之捂着肚子,坚持着安慰自己。
又捱一阵,“再等一会儿,就快了……”
当年空空搭救他的时辰早过了,秦贯之意识渐渐模糊、就快要支撑不住,心中忽然一闪:“如果幻境里没有师傅能来解救自己,真被打死怎么办?幻象里痛感是真的,死在幻境里会不会真就死了?那也着实太冤了吧?!”
一念起来、心中登时一凛,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居然猛地挡开众人,挣扎着爬了起来。
王三儿想不到垂死之人还有这般力量、怔了一下,就这么须臾功夫、秦贯之趁机抄起了地上一根木棒,抹了抹嘴角血痕,准备硬拼到底。
秦贯之啊秦贯之,枉你在天乙派里修炼了二十多年,如今虽然兵器、法术没了,但道法还在心中,道家最上乘境界应是炼心,不能只凭借法术制敌,天地自有正气,就是拼死也要搭上这几个劳什子陪葬。
如此,浑身徒然生出无穷勇气,狂吼一声扑杀向地痞,旁人一看他完全置生死于度外、已是不要命的打法,顿时怯了一截,先自有些乱了阵脚。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祛邪卫真、喉神虎贲、气度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元,道气长存!”秦贯之吟诵着天乙派的净神诀,越战越勇,法术竟似也渐渐恢复了些,将王三儿们一一打趴下,化成了一滩滩黑水。
重伤之下,他亦再支撑不住,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扑倒在地。
头顶一阵异响,一个黑色漩涡出现在上空,张开大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