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落下来,梨落点着窗前的烛火,听着云岫她们在院子里动作,她推开窗子,有风卷进来,烛火如同火蛇一般狂舞。
梨落见六丫头拎出来一个大包袱,道是:“六丫头,记得将你们收起来的云雾茶带回去些。”
六儿咯咯地笑道:“娘娘放心吧,云岫姐姐早就吩咐奴才了。”
梨落会意,心想兴许那个茶以后还能用得上,梨落也勾起唇角,说道:“明日还要赶路,你们今晚早些休息。”
宇文郴坐下又起身,复又坐下,云岄听他说道:“可有通知沐氏?”
方才凝波回来说沐贵人已经在着手准备回城,可开口却不由说道:“未曾。”
宇文郴沉吟片刻,道:“派人去知会一声,明日一早,随朕一同回去。”
云岄领命,见宇文郴并无别的吩咐,正要退出去,却见宇文郴又站起身来,说道:“朕去一趟竹风苑,你们今日不必伺候了。”
宇文郴到竹风苑的时候,已经快要子时了,院子里已无半丝人影,月光洒了一地,疏影交叠,仿若池中的水纹。
他绕过石栏,听见萧宛兮的卧房里传出来些声音,走进了,隐隐约约听见萧宛兮懒洋洋的问道:“可曾打听到,陛下这几日的行程?”
凝欢跪在萧宛兮身边,力道一阵轻一阵重的给她垂着腿,说道:“陛下这几日,都有朝务处理,今日听闻乔相匆匆赶来,与陛下密谈半日,陛下竟要提前回长安。”
萧宛兮揉了揉眉头,从案前的缠丝玛瑙盘捡了颗荔枝放在嘴里,突然她眉头一皱,半颗荔枝从嘴里滚落掉在地上。
一只脚早已将跪在一旁的凝欢踢倒在地:“用这般大的力,你以为本宫同你们一般的皮糙肉厚吗?”
凝欢觉得委屈,却只能埋首,语气里也多了凝噎:“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可有打听到咱们明日回长安的原因?”萧宛兮有些不耐烦,凝欢的头埋的更低:“未曾。”
萧宛兮手里的荔枝方剥了一半,连皮带肉砸到凝欢身上,凝欢身子一抖,只听萧宛兮嫌恶的说道:“没用的东西。”
就在凝欢不知如何是好的间隙,蓦地听到门口处传来声音:“你与她置什么气,若有疑问,尽管来找朕就是了。”
萧宛兮连忙从贵妃榻上起身,这是从上次她得罪皇后之后宇文郴第二次过来瞧她。
萧宛兮俯身行礼,宇文郴拉住她的手臂,说道:“明日还要赶路,你怎么还不休息。”
他语气不是温柔,却是难得的平易。
萧宛兮嫣然一笑:“陛下不是也没休息吗?大半夜的还要过来臣妾这儿。”
宇文郴伸出中指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凝欢见状,忙叩首退了出去,萧宛兮挽着宇文郴的手臂,说道:“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声音里有无须掩藏的欣喜。
“朕心里烦,只有你这儿能让朕觉得舒坦。”宇文郴的话让萧宛兮觉得欣喜,甚至是幸福,那一刻,或许在萧宛兮心里是真的幸福。
宇文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于她像是春暖花开,周围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繁花,荣华似锦。
“陛下有何烦心事,说出来臣妾或许能为之分解一二。”宇文郴由着她将自己暗朱色吴锦华服退下,又看着她将自己的寒烟紫蝴蝶穿花锦绣长衣脱下,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萧宛兮抚摸着他深深皱起的眉头,只听他说:“乔相百里加急赶来这里,是为了告知朕燕国将要与咱们交战,所以咱们才不得不明日回去。”
萧宛兮听他这样说,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只问道:“陛下可有解决的对策?”
宇文郴闭目凝神,眉目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愣了片刻方道:“如今天下四足鼎力,燕国实力最强,朕实在……”他顿了顿,又说道:“若能得到西凉或是南康相助,或许结果也未可知?”
萧宛兮听到西凉这一字眼,身子一顿,落在宇文郴头上的手也不禁停了下来,宇文郴似乎没有感觉到异样,只听见萧宛兮说道:“或许臣妾可以帮到陛下。”
次日一大早,各宫都已将东西收拾清楚,梨落被皇后请去她的鸾驾上,萧宛兮同宇文郴坐在一处。
梨落将目光从窗外收进来,这才发现乔绮萝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太过专注,梨落不由得摸脸道:“表姐,你在瞧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乔绮萝闻言敛了目光,轻笑道:“你怎么不问问咱们为何急着回去?”
梨落只是一哂说道:“若是需要我知道,表姐自然会告知我。”
乔绮萝只笑道:“真不知道你这不冷不淡的性子是随了谁,姨母不是这样,姨父也不是这样。”
乔绮萝说完才想来梨落母亲早逝,自己这般说,自会勾起她伤心的往事,自知说错了话,但是见梨落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于是拉上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皇上对萧宛兮还上着心,再等些时日等皇上与她淡了,表姐会为你讨个公道。”
梨落有一瞬间的错愕,原来男女之间的欢爱这般脆弱,所谓欢好情断不过也是时间问题,古语说情深不寿,原来情深情浅都不得长寿,她心里冷意渐生,这算什么公道,她从不需要这种公道,也从来不想要这种公道。
“听表姐话里的意思,莫不是知道咱们为何提前回去?”梨落不着痕迹的将话引开。
乔绮萝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昨日收到父亲的书信,说燕国欲犯我北渝边境,朝中大事需陛下主持,才不得不回去。”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妇人之见更是为大丈夫不齿,梨落本不想妄加议论,只说道:“陛下自有陛下的对策。”
乔绮萝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什么事?”梨落虽已想到,却还是满心疑惑,乔绮萝说:“你觉得两国交战,胜负如何?”
梨落虽然方才心里有些盘算,却不能全盘端出,乔绮萝见她面色有些为难,握住她的手说:“你只当是和表姐聊聊家常,咱们的夫君是皇帝,天下是咱们的家,咱们不过是聊聊家事,你无需害怕。”
梨落见她这般说,便说了些自己的见解:“如今天下四分,燕国实力最强,若是强行开战,只怕……”她顿了顿又说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若是与西凉或南康联合胜负也未可知。”
说道西凉,她微微出神,那晚的刺客,腰间系着的金带子,分明就是西凉的贵族,还有他和萧宛兮惊人相似的相貌,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缓慢而平静的跳动。
萧宛兮也姓萧啊,她会不会也有那样的金带子,宇文郴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这样的身份,宇文郴将萧宛兮留在身边,是喜欢,还是利用,或是别的……萧宛兮到底是何人……
她越想越不可思议,宇文郴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甚至以为,宇文郴之前是真的爱着萧宛兮。
是了,他若没有心计,怎么会当上北渝的王,难道仅凭先帝的宠爱和他身世的迷离,到底,她是忽略了这个男人自身的本事。
乔绮萝见她出神的厉害,晃着她的手道:“梨落,梨落,你在想什么?”
梨落终于回过神来,脱口道:“我在想萧宛兮……”突然又觉得不对,抿了下嘴,轻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乔绮萝见她的样子,原以为她还是被萧宛兮欺负了觉得委屈,是嫌怪宇文郴的偏心,只更紧的握住她的手:“你还有表姐,咱们俩如今在后宫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要怪皇上,他是这个天下的王,他今后的路和他今后的女人,都是我们不能干涉的。”
她这话说得让梨落觉得感动,如今她身边的亲人也当真只有这个表姐了。
梨落笑着点头,乔绮萝说道:“你方才分析得与父亲一样,如今咱们要制胜,只能依靠西凉或是南康了。”
她们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马车外是万里平原,绿意盎然,偶尔行径几处湖泊,上面还漂着些野鸭子,离得近了,甚至能看见它们的爪子划过的地方留下来的一道道水纹,天高云净,万里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