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多了,屋内青灯如豆,屋外却嘈杂异常,云岫忙披了件衣裳出来。
云岫是梨落宫里的大丫鬟,之前在宫里都是睡在梨落的暖阁外边,如今被迁到了小榭中,她就睡在了隔壁的卧房里。
推开门的时候,六儿银环等都披了衣裳立在外面,睡眼惺忪,浑然不知出了何事。
敲门声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云岫见梨落屋子的灯亮着,想来也是被吵醒了,便走上石阶,立在门框子前,道:“娘娘,可是吵着了?”
隔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房间里才传来梨落隐隐约约的声音:“开门去瞧瞧,是谁大半夜的不教人睡觉。”
云岫隐隐听出来些恼意,忙命了六儿去将门打开。
谁料门闩一开,就冲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后面跟着十来个手握长枪和火把的小兵,正好能够将小院里的假山围住,云岫她们是自幼长在宫里的,还未见过这等仗势,都被唬住了。
那领头的将军大概也知道这里住的是何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拿出手里的令牌,道是:“卑职奉皇命捉拿刺客,还望娘娘见谅。”
说着手一挥,几个手执长枪的人已经冲进了云岫她们睡觉的竹木屋子里。
银环被唬得不行,云岫将她抱住轻声安慰,手也不自觉得抖起来。
倒是六儿,见她们这个样子,小声嘟囔了句:“可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本事你们去搜萧贵人那里。”
云岫忙过去碰了六儿几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起,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再惹祸上身。
六儿明白,但也不甘心,驽了驽嘴,退到一边,捯饬着手里的布娟子。
搜查了大概两柱香的功夫,那些人皆空手而归,云岫见毫无所获,对着那将军说道:“将军您这也搜得差不多了,我们主子还要休息,就不留您了!”
那人并没有理会云岫,只是往前一步,拱手道是:“还没有搜完,失礼了,娘娘。”说着就往梨落的卧房走去。
云岫见了忙拦住道:“将军既知里面所住何人,怎能如此放肆?”
那人哪里理会云岫,一手将云岫推到在地,又往前走去。
银环六儿忙过去扶云岫,还好没有摔在石阶上,只是手上破了点儿皮。银环忙哭道:“可了不得了,好姐姐,都见红啦。”
云岫忙拉了拉银环的衣袖,刚站起来想要拦住那位将军,却已经来不及,那将军已走到梨落卧房的门前。
梨落见那人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呵斥道:“放肆。”
“你欺我一介女流,无奈你何,你今日若敢进来,他日回到长安,我定将你碎尸万段。”梨落的声音里从未有过的狠绝。
那将军想了想,沐贵人虽此时被冷落,可保不齐以后飞黄腾达,毕竟当今皇后是她的表姐,父亲又是太傅,坊间又传闻她生的倾国,故而又道:“娘娘这是说什么,卑职不过是皇命难违。”
“凭你奉谁的命,别拿这压我。”那将军见再耽搁下去也实属无趣,便请了个安就带着人退了。
云岫六儿等人跟了梨落大半年,也是头一次见她发这样大的脾气,见那将军领着人退了出去,云岫让六儿上了门闩。
走到梨落的窗下问道:“娘娘可还有吩咐?”
梨落似是叹了口气道:“你们去睡罢,终究是我没能力,让你们受委屈了。”
云岫道:“娘娘莫要如此说。”
云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梨落打断:“行了,我也累了,都退下吧。”
不一会儿,院里的人,三三两两的都退下了,银环吓得不轻,云岫怕她睡不好,便搬了她的被子枕头到自己屋里睡。
梨落见院子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又点着了床前的的蜡烛,对着床底下轻声说道:“人都走了,出来罢。”
夜已过半,梨落在床榻上辗转几度,最终还是起身,推开窗子,那人已经走了,窗外连半丝影子都没有。远处的天渐渐亮了起来,墨云山上墨汁般的夜色渐渐被吸走。
梨落想起关于墨云山的传说,墨云山之所以唤墨云,正是由于在日出日落时分山上的云彩像是被墨染了的似的,犹如一幅泼墨染就的图画,梨落现在瞧去,还当真是如此。
之前曾听坊间有人说过,传说先帝年轻时曾来这里住上过一段时日,也正是在那段时间,有一次先帝在林中打猎时迷路与侍卫走散,御林军几乎将整座山翻过来却寻找无果,先帝却突然现身,身边还跟着一个素衣绝色女子。
再后来,先帝回京,却带回去一个孩子,后来民间谣言四起,只说那孩子母亲是这山中的仙子,生下龙子后便又归隐山林了。
而那个孩子便是当今的圣上宇文郴,高处不胜寒,梨落只披了见薄衣,立在窗前,瑟瑟的凉风拂面,生出许多冷意,一层一层,络绎难绝。
她也只当这是个传说,未能是人,焉能是鬼,她其实并不相信鬼神的传说,只是奇怪的是,宇文郴的身世确实成谜,先帝并无过多的解释,而当年知道事情真相的的人,基本上都在回京之后以各种理由处死或流放。
眼前景色极好,梨落早已没了睡意,后来她干脆找来披风,挪了藤椅过来坐在窗前,她又想起方才躲在她床榻下的人。
那人方闯进来的时候,还真是唬了她不轻,她本就睡得轻,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她身子一颤,到底该是怕的,如今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可能自己若这样死了,宇文郴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甚至都未见得知道,可能父亲最多的也是因为失去一枚棋子叹几口气罢了。
梨落心下觉得哀凉,她这样的一生,活与不活,当真是没有半丝意义。
她又想起那人腰间系着的的金带子,那带子上最右头绣着一“凉”字,最左头绣着一“萧”字,她隐隐觉察些不安,幼时她随父亲西凉时,接待他们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西凉的皇上腰间便系着这样一条金带子。
那人没有多言,见满院子的人退散之后,盯着梨落说道:“他们唤你娘娘,想来你也是北渝皇帝的妃子,你今日救了我,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你们皇上知道,降罪于你?”
梨落淡淡的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利刃,那利刃在烛光的反射下,冒着苍白的光色,只说道:“我不过是为了保命。”
那人又看了梨落几眼,推开窗子就要走,梨落上前两步正要问什么,却被他喝道:“你不要动。”
梨落竟真的没有在动了,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那人临走时回头看了梨落一眼,他蒙在脸上的黑布陡然滑落,梨落瞧的分明,那张脸只觉得熟悉。
那人走后,梨落躺在床上,百般思虑却不解,到底是哪里相像,究竟是何时何地见过,她突然想起萧宛兮来,是了,他们两个人的眉眼,像是双生子似的。
后来她仰在藤椅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知道天幕完全拉开,她才渐渐收起思绪,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她的窗前停留,倏而有扑腾几下翅膀又飞远,有风将梨花的清香卷进来,让人闻了精神也为之一震。
隐约之间,她听到似是有人在外边说话,慢慢那声音挨得自己近了,梨落凝神。
原是六丫头和银环在外边。
梨落听外边的六丫头说道:“说来也奇怪,几个将军去查都没有结果,偏偏樊将军吃了板子。”
银环问道:“樊将军是谁?”
“就是昨天晚上来搜咱们这儿的将军,原是他活该,欺软怕硬。”六丫头啐了一口,正说着她们推门进来,见梨落躺在窗前的藤椅上,忙放下手里的金盆热水。
六丫头说道:“娘娘怎的跑这里仰着来了,万一着了风寒,我等哪受的住啊?”
六丫头说着,见梨落并无半分起身的意思,又想起自己方才与银环的说话,想来也全被梨落听了去,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银环也有些急了:“娘娘,快些起身吧,若是云岫姐姐知道,我们定然吃不了兜着走的。”
银环向来胆小,不像六丫头,梨落偏过头去,见那金盆里的水汽未散,懒懒的说道:“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