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宇文郴的半张身子压上来,梨落晃了晃才站定:“我扶你去榻上。”宇文郴没有说话,倒也没有拒绝,亦步亦趋的跟着梨落往床榻上走。
宇文郴很听话的躺下来,梨落正要起身去倒杯水,转身时广袖被人拉住,她回头,才发现宇文郴的手紧紧抓着她的广袖,那大朵的牡丹被蹂躏至扭曲。
梨落柔声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宇文郴不说话,只睁着眼睛看着梨落,眨一下,又眨一下,没了以往如冰霜般的冷漠,连警惕都松下来,可他却迟迟没有放手,甚至拉着梨落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气。
梨落索性也就不再动,敛了袖子坐在床榻上,宇文郴目光炯炯,良久,她有些受不住那样的眼神,可因拉着她的广袖,她又动不了身,心思百转千回,万千思绪波动,却没有一秒得以停留,最后终究还是说道:“陛下需要什么我去拿。”
梨落目光闪烁,宇文郴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言,须臾片刻,宇文郴动了动,语气飘忽不定,又似是叹了口气般,最后闷闷的说道:“陪陪我。”
梨落错愕抬头,几疑是听错,却见宇文郴又没了下文,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外头夜色渐深,更漏声源源不断的传进来,殿内却越发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啪嗒声,宇文郴突然闭了眼,他眉头紧锁,皱得那般深。
梨落鬼使神差般的伸手覆上他的眉头,她的指腹抚过,宇文郴心神一震,眉眼竟松展开来,梨落问道:“陛下向来有分寸,怎么醉成这般?”
宇文郴闻言又抬起眼来,那眼里有太多太多梨落看不出来的情绪,他看着梨落的眼睛如繁星一般,又似是染上了破晓时的朝露,晶晶亮的,却又似是有几分落寞,几分悔意。
梨落见他不说话,又说道:“陛下此番莫不是为了萧贵嫔。”
宇文郴还是不说话,眼神竟渐渐淡漠下去,梨落脱口道:“帝王霸业,是陛下的职责。”
“帝王霸业……”宇文郴喃喃说道,眉眼处似是含了笑意一般,却更多的像是自嘲,他的眼神那般清明,全然不是喝醉了的样子。
所以是职责,就不会有过错,所以是职责,就可以利用别人的感情,所以是职责,只能屈服。梨落虽明白“帝王霸业”这四个字的厚重,可是却也对口是心非的自己这样蔑视厌烦,甚至是陌生。
“萧贵嫔定会……”梨落本想说体谅,原谅,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就说不出来,谁会去原谅一个利用自己感情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纵使宇文郴是真心对待萧宛兮。
而且萧宛兮那般骄傲飞扬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还怎么留在北渝,留在长安,留在宇文郴的身边。
梨落想,宇文郴定是因为这样才会去借酒浇愁的吧,想着,她又添了几分辛酸,到底,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宇文郴为了牵制父亲,不得已将她纳入后宫,又因为家国之争,又不得不利用萧宛兮。
梨落的目光垂下去,睫羽微动,所有的情绪都被掩饰了下去,宇文郴的眼神却越发清明了起来,他倏而手一松,说道:“朕想喝水。”
他声音哑然,梨落见他手终于松开,忙应声去倒水,黄花黎木桌子上只有青瓷盏里方才剩下的茶水,梨落的手摸了摸盏缘,还有些温热。
梨落将茶盏递到宇文郴的面前,却再也迟迟不肯坐下,她扶着宇文郴起身,宇文郴见她这番模样,说道:“你很怕朕?”
“陛下天威,我……有些惶恐。”梨落将茶送到她手里,然后退到一边,宇文郴接过来,却迟迟没有喝,愣了片刻,宇文郴说道:“你这话不尽不实。”
梨落突然心里有些突突,宇文郴的眼神深邃,深不见底,再看下去,更是深不可测。
宇文郴抬手尝了尝,说道:“这茶,昔日在皇后那里吃过,但是不如你这里。”梨落想起来,这原是昔日在行宫小榭内收的云雾茶,回宫后曾送了些去永寿宫。
梨落见宇文郴突然搁下茶杯,站起身来,宇文郴酒意未散,身子还有些摇晃,梨落忙扶住他,说道:“陛下,醒酒汤马上就到,您在稍歇片刻。”
宇文郴却不理她,兀自起身,梨落堪堪到他肩颈处,扶着他已是吃力,兼之他又喝了酒,梨落身子没有站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却踩住衣裙,往后面的紫檀木屏风处倒去。
宇文郴一回身,勾住梨落的腰身,梨落被他揽住腰,耳边传来一声巨响,脚下转了一圈,才得以立住。
梨落望着宇文郴的双眼,彼此间已是近在咫尺,呼吸纠缠,宇文郴的手还搁在梨落的腰身上。
就在梨落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想来是方才宇文郴为了救她,打翻了茶杯的声音被她们听见了,门外是六丫头急切的声音:“陛下,娘娘,需要奴才进去伺候吗?”
梨落还未曾开口,宇文郴说道:“不必。”他声音镇定,已是十分清醒。
殿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宇文郴还是一动不动,他独有的帝王之气混着些许醇厚的酒气扑到梨落的脸上,梨落觉得越发难耐,脸上定已是红云翻腾,却见他未有丝毫放手的迹象。
后来梨落实在是承受不住他那样的眼神,只往后退了两步,说道:“陛下醉了。”
宇文郴却俯身上来,将她抵在紫檀木屏风上,温热气息抵面,屏风上的金石墨玉咯的她生疼,梨落顿时局促起来,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梨落见宇文郴薄唇轻启:“朕很清醒。”
梨落错愕,宇文郴却那般镇定,他说他很清醒,四目相对,久久无语。
最后宇文郴终于松手,一个踉跄,扶着黄黎木桌子才得以站定,梨落站在他身后往前走了两步,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后来她驻足,睁睁的看着宇文郴走到殿门前,开门,举步,最后消失。
夜早已深沉,人影如同鬼魅,梨落看着夜色渐渐渗进来,她心里一沉,脚下似有千斤,心里一窒,百转千回间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
如今已是七月光景,她却如坠寒窖一般,寒气恣意,殿门大开,有风卷进来桂花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