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贼对朝廷很不放心,朝廷说一套做一套的事还少吗?若是朝廷当年真的照着圣旨来办,减免受灾三省赋税,免征辽饷,他们这些苦哈哈也不会豁出去命来造反。赵三展开信纸,当着一众兄弟念了起来。
安仁兄见面信如悟:
一别半年有余,甚为思念,当日若非兄相援手,弟已为冢中一枯骨而已,多蒙兄相救,弟一日不敢忘。
兄本朝廷府兵百户,奈何朝廷多难,兄不忍民众受苦,遂仗剑而起,横扫中原,弟亦甚为感佩兄之豪气万丈,然则今时不同往日,左都御史何炯抚河北群豪,多有归附,陈蔡之地胡晃复归天命,而两淮又有雄兵几二十万,兄何以自处?以山东一隅何以相抗天下之力?不若早归天命,天子圣明,必优加抚恤。
往日兄尝与弟曰,官为贼,民为草芥,官掠民财以富己身,天下百姓几无立锥之地,虽欲求死而不得也,故反亦死,不反亦死,弟深以为然,陈涉吴广之豪杰非独暴秦有之,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兄之起事,其罪大半在贪官污吏也。先岁我朝多蒙大难,举步维艰,庙堂亦多有波澜,故豪杰之士不绝于燕赵,兄之坐拥数州亦非兄一人之力,乃时势也。然弟近日抵京,与太子相悟,始知国非无药可医之势,天子圣明,太子仁德,朝中纵有魑魅魍魉之辈,覆灭不过顷刻。
朝中既平,天军必降,当此之时,兄何以保身?纵兄不惜此身,不思家乡父老乎?山东河南河北三省饱受兵患,即今已近十年,荼毒生灵,每念此,弟未尝不痛心疾首?若兄弃暗投明,则山东幸甚,天下幸甚也!且朝中有太子相佑,弟亦当鼎力相助,兄何忧魏公故事焉?
东宫六率参军太子侍读弟高绍全顿首。
信不长,不过五百余字,赵三却读了近一刻钟,当读完信之时,整个聚义厅一片寂静。
这位解元公看的很准,他们这些流贼如今看起来的确是风光无限,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这支义军实则已是强弩之末了,山东曾是水土丰美之地,不过也架不住十余年的大旱连年,更架不住东边流贼西边匪,曾经山水清秀的山东,如今已是百里无人烟了,就说这堂堂齐州治所历城,四季如春,四民聚集,天平元年的时候在籍户数有十二万有余,而今,不过短短十年,历城还剩人口不足三万,即使如此,放眼山东境内,历城也算是一等一的大城了。
征税没人,开垦荒地没人,甚至征兵都很难拉到壮丁,扫遍了山东大户,如今山东都是些苦哈哈,也没法抢来钱粮,人吃马耗,以前打家劫舍积累的一些钱财早已成了粪土,如果再不找到出路,甚至都不需要朝廷大军攻来,这支义军自身就会四分五裂了。
“统领,这几天,历城很热闹啊。”负责打探消息的李宏回来了,他也是拓跋族人,不过当年李唐平定黄巢之乱借用了党项人,很多人都被赐了李姓,这位李宏自然也是用了前朝的国姓。
这几日是春节,普天同庆,即使是历城这些被流贼控制的州府,也是一片欢庆,热闹也不奇怪,不过拓跋燕自然知道李宏口中的热闹绝对不是指的是过年,他眼皮一抬,示意李宏继续说下去,李宏抱拳道:“统领,这几日来了好几拨人,小曹操平三郎的求援属下就不多说了,不过还有几伙人却是各有目的,梁王派来的人如今在驿站住着,何部堂也从河北派人过来,最重要的是,今天早上,属下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才是关键,拓跋燕一挑眉,示意李宏别卖关子,李宏点点头,小声道:“今天属下看见了一个本该是死人的人,万忠!”
万忠?万忠拓跋燕自然认识,他本是左威卫大将军,朝廷堂堂三品大员,与拓跋燕同品,不过若是论起实权和地位来,拓跋燕拍马也赶不上,此人虽才四十,却已是身经百战,在三边、辽东立下赫赫战功,不过四十就已爬上了天子亲卫的大将军,不过…三日前的战报却说万忠已然战死。
万忠是高元留给梁王的副帅,地位显赫,梁王轻易动不得,然而梁王若想控制两淮精兵,必然要拔掉这颗钉子。前几日。梁王以主帅名义让万忠向亳州运粮,虽然两人已然矛盾重重,为了这点小事与皇帝最宠的儿子发生冲突,还是不值当的,于是万忠亲点五千精兵押送二十万石军粮向亳州方向行进,本来以小曹操被困,其他流贼不敢轻举妄动的状况,五千精兵加上两千运粮队是绝对安全的,然而,小曹操就得了消息,三万流贼绕过淮南军重重设防,在运河上一举围困了七千送粮队,五千精兵中更是有三千人当场哗变,万忠连战连败,最后被一刀断为两半,堂堂剿匪副帅成了刀下亡魂。
这件事,朝廷里的几位大佬都心知肚明,只有主帅梁王才有能力兵不血刃的干掉万忠,只是今日,这本该早已命丧黄泉的万副帅怎么会安然的出现在历城?拓跋燕微微皱眉,他与万忠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都是并肩征战多年,总是有些情谊,然而这个万忠他却一直看不透。
“我是少主的人,何部堂的人也来了,梁王也派了人,这万忠到底是何方神圣?”万忠是高元的人可能性很大,不过想到靖国公还有皇帝,乃至那些各方大佬,拓跋燕有些犹豫了,思索片刻才道:“你先盯紧了万忠,切记不可暴露了身份。如今这么多人来了历城,刘百户的选择多了去了,难怪他三心二意,一直不肯给个准信,”他微微眯起眼,冷笑道:“对了,那梁王和小曹操的使者在哪里?”
“都在城南驿站,两队人马各占了半个院子,剑拔弩张。”李宏一脸兴奋,他知道自己的统领绝对不会让自己失望,果然,拓跋燕点点头,阴阴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我们且做一次班定远。”
京师洛阳如今也是欢腾的海洋,过年历来是天下最为重要的日子,本朝从小年到元宵之后,长达二十多日,百官长休,官府闭衙,普天同庆。
今日是正月初五,这些日子来,因为为母守孝的缘故,高绍全一直独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他不是喜欢别人伺候的人,打发了一众仆人各自耍去,自己倒是落得个清静,同样不爱凑热闹还有他的堂弟,小九郎高林也是天天到这个院子里,躲个清净,不过因为三月就是会试,之后又是殿试,高元夫妇也不去打扰自己的小儿子,由着他去了。
“七哥,我怎么觉得这些天来,越是读书,我越是不安啊?”高林有些郁闷的放下《尚书正义》,蹙着一对好看的眉毛道:“越看越觉得这些书没用。”“哦?”高绍全也放下了手中的《论语》,挑了挑眉道:“圣人之言,何来无用之处?”
高林被这一句唬了一跳,圣人之言他怎敢诽谤,连连摆手道:“七哥,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小弟只是觉得圣人之言早已烂熟于心,又何必翻来覆去的看了再看。”“呵呵,”高绍全是在逗自己这个弟弟玩,十七岁的少年天天被这些书折腾的死去活来,他看的也是不忍,偶尔放松放松其实是有必要的,他点点头道:“九郎,其实以你的能力,金榜题名并不难。”
高林愁眉苦脸的道:“七哥,我也知道,只是这进士一年就是六七百人,真正能有所作为的不过是一二甲,落得三甲同进士的话,怕是以后难有作为了。”“九郎野心不小啊?”高绍全轻轻摇头,这个小弟他是清楚的,以自己的实力也就是个中等水准,中了进士也是排个二三百的名次,想入一二甲谈何容易?
“九郎,一甲一共三人,状元探花榜眼,二甲也不过四十人,”高绍全叹息一声:“你面对的可是天下学子,你有多大把握?”“二成,不不,估计还没有一成。”高林很有自知之明,他的文章虽规规矩矩,却的确是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成色。
高绍全一笑,这位小九郎的确还有自知之明,不过吗,中进士同样也有取巧之处,他放下论语,语重心长的道:“九郎,其实会试和殿试是两码事,历科科举不乏后程发力之人,殿试远远比会试更重要,”当然这样的话是针对那些有实力有把握通过会试的人的:“就说此次殿试,若是能知道陛下大概所思,你这次入围二甲的机会至少可达五成。”
高林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个,当年太宗第三次殿试之时,出的题目是平辽与平南孰轻孰重之题,很有些取巧之人猜中了题目,一举榜上题名,若是能知道陛下所思,的确是最好的捷径,只是…圣心难测啊!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