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高绍全自问不算什么君子,自然也不会和这些流寇客气,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胡晃却感觉这书生很对他的胃口,取陈州的过程他已了解,在那种不利情况,他仍然能混到南城新训军中,还成功策反新训军统领吴全,在看出吴全不过是三心二意的摇摆小人,能够故意引诱自己手下将领诛杀这种反复小人,自己却毫不受损,这等心机,这等为人,绝对是能干一番大事业的人物。
只是…这种人往往也最会兔死狗烹,他可不想自己一帮老兄弟在帮他打下花花江山之后,被他行韩信故事,高绍全自然也知道胡晃犹豫的症结,他在陈州所为能够蒙蔽那些泥腿子,却根本不可能蒙骗像胡晃这样的老狐狸,因此他逐渐放缓了语气,脸色也真挚了很多:“为将者最厌反复小人,却是最重忠义之人,如胡总管这般忠勇豪杰,谁不敬重?小曹操之辈虽有雄心壮志,却无容人之度,天下之人断然不会归心。”一句话既捧了胡晃,又名言自己借刀杀人之用心,特别是天下归心四字更是深深的击入一众流贼之心。
“如今官军兵临城下,我们还有什么选择?”胡晃惨然一笑,无论如何,形势比人强,就在这番耽搁的时间,党项军怕是又近了,若是他们再无所表示,到时候面对的可就是党项人的烧杀了,以流贼如今军心动摇,怕是还没开战,就会有大批流贼弃械投降了:“这可算城下之盟了?”高绍全和煦一笑:“胡总管此话差异,你们可不是城下之盟,而是弃暗投明,”他向西面拱手道:“圣明天子自会了解尔等的苦衷,我高绍全以人头担保,愿意归降朝廷的自然是高官厚禄,若是不愿归降的,就请速速离去,否则休怪官军无情。”
胡晃也了然的点点头,他这五万多流贼中,与自己一心的虽有大半,但同样也有对官府深恶痛绝之人,向左右摆摆手道:“诸位头领各自安排吧,我胡晃接受朝廷招安,你们自作决定,”他认真的看着拱手的流贼又道:“诸位尽管放心,我胡晃与众位将来同朝为官,同气连枝,只要有我胡晃一口饭吃,自然不会短了弟兄们的好处。”
胡晃又看看尚不愿离去的党项众人,皱眉又向高绍全道:“高解元,我有一些私话想与你交交心,这些人…”高绍全也自然明白胡晃还有一些不放心的地方,却是不能明言的,摆摆手,示意党项军退去,不过拓拔燕却纹丝不动,胡晃又有些皱眉,有些话实在不能在人面前说出来,特别是朝廷高官,高绍全一笑:“拓拔统领虽吃的是朝廷俸禄,其实就是我高家家臣,有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家臣,世家大族皆有私养,都是对家族忠心耿耿之人,与家族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辈,即使告发家族谋逆,最后一样是会被朝廷治罪,终身无法在朝野立足的,胡晃自然也明白这些家臣的忠心,只是…他没想到党项军统领竟然也是高家家臣,那么也就是说那一万朝廷精锐党项沙陀军岂不就是朝廷为高家养的私军?顿时他就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世家大族果然有存在千年不倒的资本,历经数朝,有兵权在手,哪个朝廷敢轻易发难?
然而,拓拔燕既然是家臣,那些话说出来倒也是无妨,胡晃镇定了许多,广陵高氏的资本越雄厚,对他这些流贼出身的朝廷命官却是越坚固的依靠,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想再问高解元几句而已,其一,高解元如何保得我们这些流贼的安全?别和我说什么天子圣明,这些都是他娘的扯淡。”
高解元哈哈一笑:“我最爱就是你们这些豪杰的豪气,”他一拍桌子,双目直视着胡晃,裂开一嘴白牙幽幽道:“若是我可以保证你们这些归顺的流贼将来不会被打散编入其他各卫所、府兵,或者天子亲卫,胡总管可放心?若是我可以让你们军力不减,反而可以逐渐扩军,胡总管可放心?”胡晃一愣,瞬间惊喜道:“此话当真?”若让他归顺朝廷,他心中虽有芥蒂,却也并非不能接受,他最怕的却是朝廷软刀子杀人,把他们这些流贼部曲完全打散,编入各个卫所,到时候他们这些流贼头领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朝廷料理了,不打散另编的话,即使稍有削减兵力,他们也不会怕朝廷卸磨杀驴,此等乱世,有兵在手,谁想他们都要思量一番,更别说他想都不敢想的扩军了。
“自然,”高绍全高深一笑:“我要的是你们这支完整的军队,而不是你们这些头领,你知道这次右威卫被全歼对我二叔地位的影响会有多大吗?罢官解职估计都是小的。”“可是你二叔已经可以基本平定河南了,”胡晃毕竟出身平民,对朝堂的勾心斗角不甚明了:“河南一定,如今河北在何炯招抚下,北部也已渐渐安靖,平定流贼之功还不够抵丧右威卫之罪吗?”
高绍全有些无奈的一笑:“你以为朝堂上的诸公都一心平定流贼吗?养寇自重之人大有人在,”他沉默了一会又道:“不是我私心作怪,甚至我敢肯定我二叔同样也有这个心理,若是他真想一鼓作气消灭流贼,就绝不会在淮南诸军未至颍州就提前攻占颍上的,这也是给你们一口喘息之机,只是没想到你们的反击如此犀利,反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高绍全又是一声长叹:“就说这次吧,右威卫行踪泄密根本没那么容易。”“那是一个躲在山里逃出来的猎户告诉我们的。”胡晃有些怀疑,高绍全却是一笑:“秦升大小百余战,斩获无数,怎么会这么大意不去搜山?那猎户你们只需细加审讯便会有所得了,只是…怕是你们也没有机会审了。”
胡晃一怔,脸色顿时有些放不住,那个猎户他们的确是没法审一审了,在出发之前,那猎户就告辞了,只说父母妻儿皆死,无心留在这伤心地,他自然也不会怀疑,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完全就是被别人借了刀,全歼右威卫的功绩立马就是大打折扣,高绍全幽幽一叹,又道:“秦升为人谨慎,若无人担保,绝不敢轻兵而出,为你所趁,再说秦升虽不识中原地形,他手下之人却大有人在,为何没人警告,反而两次被你们利用地形水淹得手?”高绍全看出胡晃脸色很不好看,又续道:“你们的确很是英勇,右威卫即使光明正大与你们一战,鹿死谁手也是两说。”
胡晃思索了一会,倒是想开了很多,淡淡一笑道:“高解元不必安慰于我,我们的确是被借刀杀人了,不过我还有一问,若是有一天,君要你死,你待如何?我们一众追随你的兄弟你又待如何?”
这一问何其犀利?几乎是在问高绍全朝廷要是逼你造反,你会如何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仅高绍全一震,连拓拔燕也瞬间抬起双目,一道厉光直刺高绍全,他也怕,以高家的世代忠烈,到时候万一高绍全选择虽知必死,也要留名千古做个忠直之臣,到时候不仅是高家大祸临头,他们这些家臣一样是不得善终。
这一问同样把高绍全难住了,天心难测,如今天子倚仗高氏自然是恩宠有加,然而从来最薄帝王心,高家也很难说哪一天失了恩宠,皇帝甚至不需要名旨加罪,只需让他独自率师北伐,然后断了后路,那就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了。然而父亲的敦敦教诲犹言在耳,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忠义报国,若有那么一天,自己难道还会反抗吗?
看到不仅仅是胡晃,连拓拔燕都逐渐浮现出了一线失望,他突然想到,到了那一天,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家族,而是整个集团,效忠于他高家的家臣部曲,与高家紧密相连的其他家族,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数万人、数万个家庭的生死存亡,如果为一人而背弃这些人,他是何其冷漠?高家已经有辽东的上万牺牲了,怎么能再流更多的血,一丝决然从心中升起。
然而背弃朝廷的话高绍全必然是说不出的,半晌他才幽幽的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必会为众位弟兄找好后路。”此话并非造朝廷的反,不过对于高绍全这样的世家子弟已然是非常难得了,高绍全又道:“世家大族长盛不衰从来就是不完全寄望于一个朝廷,一个姓氏。”
虽非反意昭然,却也让胡晃拓拔燕两人心中一松,只要他们的主公不愚忠,他们就有信心追随这样的家族,到时候,是黄袍加身南面道寡,还是北面称臣,成为新的从龙之臣,他们这些与高氏荣辱与共的人自然也不会担心什么。
胡晃拔出身边的匕首,右臂袒露,随手一刀割破右臂,鲜血缓缓流下,拓拔燕双目一亮,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右臂上同样有这样的刀痕,高绍全自然也明白,同样接过胡晃递来的匕首,在右手指尖一刺,血滴落在胡晃的伤口处,主仆血溶为一体,这就是认领家臣之礼,他这个不过二十五岁的世家公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臣。
认主完毕,胡晃自然不敢再与高绍全相对而坐,让给主坐,恭恭敬敬的大礼跪拜,慷锵有力的道:“主公,我等誓死效力。”拓拔燕也是大礼,他虽非高绍全的家臣,高绍全却是名副其实的广陵高氏少主,当得起他这一拜。
世家大族最讲嫡庶,除非嫡房无能,否则必然是嫡庶有别,高元家臣从广义上来说,同样也是高绍全的家臣,在不与高元一房有直接冲突之时,高绍全就是拓拔燕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