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洛阳乾元殿中,今日又是三日一朝的朝会,本是寻常惯例,却因为河南的战报炸开了锅。
两万天子亲军,堂堂十六亲卫之一右威卫竟然被一伙流贼一举全歼,冠军大将军、安阳伯秦升战没,战死郎将以上高官上百,只有千余残军撤回颍上,这是大周立国百四十年来第一次,即使前朝也甚少有闻天子亲军被全歼的如此丑闻,可谓已是一国之耻,而更让朝堂诸公气愤的是,负责总督三省军务的南夏侯高元非但不顾及右威卫陷入重围的困境,还行险万人突袭陈州,若非陈州流贼大意,恐怕到时候丧的就不是右威卫这一支亲军了,整个河南都会形势大坏,连京师洛阳都会岌岌可危。
“陛下,”文渊阁大学士李捷出列首先发难,他是如今的文官之首,内阁宰辅,同样也是赵郡李氏族长,为人正直,最是推崇文官政治,最厌恶的就是像广陵高氏这样插足军权的簪缨世家,更何况此番行险,一旦剿匪形势大坏,他的祖脉必将承受偌大的磨难,因此更是对高元深恶痛绝,他躬身行礼道:“高元丧师辱国,罪在不赦,当速速派皇城司擒拿治罪。”
天平帝抬起双目,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捷,并不回话,暂行兵部尚书事的兵部左侍郎杨申出列道:“陛下,阁老此言差矣,当日右威卫不顾侯爷三番两次劝阻,执意西进,待侯爷知晓已经晚了侯爷高瞻远瞩,弃右威卫,而平陈蔡颖三州之地,贼酋平三郎自断一臂,覆灭只在朝夕,非但无过,反有大功,陛下切勿听信小人之言,治罪有功之臣啊!”杨申跪倒在地,哀声道,本朝不兴跪拜之礼,只有苦谏之时,才会跪拜以示忠心,天子似有所动。
右都御史林闻见皇帝有所意动,赶紧出列道:“丧天子亲卫,国之耻,平三郎流贼而已,剿灭流贼是高元之责,责不抵罪,高元丧师辱国之罪不得轻饶,否则国法何在?”左都御史何炯如今在河北,右都御史就是御史之首,见得长官都已在弹劾高元,一众御史皆上弹劾,虽有十几个支持高元的声音,也瞬间被压了下去。
天平帝皱皱眉,揉了揉双目,转眼看向毫无动静的武官行列,从国公到各卫将军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如同一群木雕泥塑,这些年来他鉴于屡次政变、兵变,有意削弱武官,打压的有些狠了,这些武官如今很是有些战战兢兢,他突然嘲讽一笑,看向武官之首靖国公韦震,韦震乃京兆韦氏族长,一举一动牵动满朝文武,天平帝和煦一笑,道:“韦卿,这是你军中的事,你且说说。”
韦震出列一礼,没有半点表情的道:“陛下,臣以为右威卫丧师之罪在秦升孤军深入,高侯爷所为并无过错,若是臣是三省总督,也定然会弃右威卫不顾,行险偷袭陈州,大事可定。”一众文官听得一愣,他们不敢相信这些最厌文官插足军政的武人怎么会突然支持高元,瞬间声响就渐渐小了下来。
倒是武官这边议论纷纷,他们讨厌文官,所以同样不喜欢广陵高氏插足军政,此前本是商量好了要拿下高元,把三省剿匪之事牢牢掌握在他们武人之首,怎么靖国公会突然变卦了?靖国公依然是一副冷面孔,续道:“不过,无论如何,一码归一码,右威卫覆灭必须要人承担,作为三省总督的高侯同样责无旁贷,臣以为不必治罪高元,但三省总督的人选必须是换一换了。”
“那韦卿以为哪位可担此责?”天平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韦震,他同样认为高元所为并无过错,但是没过错不代表就不应该承担责任,只是…他颇有些好奇韦震会推荐谁去坐那个位置,“臣以为不需另派他人,左威卫大将军万忠就是一员宿将,”韦震拱拱手道:“辽东三边谁不知道万人敌之威名?他从来谨慎,只要继续按照高侯方略步步推进,平定三省绝非难事。”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就是想把平定流贼之功给自己这一群武官吗?天平帝心知肚明,不过高氏的确是不能用了,在辽东的战功,在三边的战功,若是再加上平定流贼,高元功高难赏,到时候他这个皇帝也会如坐针毡,韦震的心思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
文官们自然不答应这些武人再度掌握军权,只是放眼上下,最擅领兵的文官莫过于高元何炯,高元是他们一定要拉下台的,高元是个异类,文治武功皆是能臣,只是高氏绝对不能再膨胀,所以高元必须拿下,而何炯?先不论他尚在河北,根本无法全权指挥南北剿匪之事,更重要的是何炯同样与高氏联系紧密,虽非依附,但绝对是联盟,更有传闻何炯有意将爱女嫁于高元之侄,这样的人他们怎敢用?
那用谁呢?文官上下似乎并无真正经过战阵之臣,一时就有些沉默了,李捷翻了翻眼皮,突然想起一个人选,他再度出列道:“万忠虽是宿将,不过从未有过统帅全军,老臣不是很放心,不过倒是有个人选,虽然从未统帅全军,不过以他的地位完全可以震慑全军。”“哦?谁?”天平帝双目一亮,非必要的时候,他的确也不想让武官再度掌权,特别是可以动摇国本的力量。
“梁王!”李捷幽幽的吐出两个字:“四皇子殿下一向忠孝,他领兵也不需亲上战阵,只要震慑全军就可。”
梁王?站在大殿众臣之首的太子殿下脸皮一抽,他最怕就是自己兄弟掌军,如今自己的东宫六率精锐都在地方,戍卫东宫形同虚设,若是兄弟掌军,到时候未必不会是又一次玄武门之变,本朝这样的事还少吗?就连当今皇帝陛下也是联系将门夺权才能登上大宝之位,如今自己被父皇压制无法亲掌军权,自己兄弟掌权那必然是兄弱弟强之势。
天平帝倒是甚有意动,几个儿子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四皇子梁王,忠孝有加,最难得的是知道避嫌,醉心诗词,根本没有掌兵的经验,用他皇帝倒是非常放心,不过看到太子脸色,他也明白其中凶险,思索片刻,才道:“朕准了,梁王挂帅三省总督,但不得过问军事,万忠为副帅,统领全军,剿灭流寇,时间紧迫,望诸卿协心同力。”
这番安排既顺了文官的意,也让武人实际掌握军权,文武都很满意,皆叩首谢恩,只有太子脸色不太好,不过金口玉言,他也无法反对,天平帝有些歉意的看看太子,思索片刻又道:“着太子整训东宫六率,原在地方的东宫六率编入亲军,太子重新选拔军中精锐,充实六率吧。”
东宫六率分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此外还有太子左右监门率,太子左右内率,合称东宫十率,六率每卫率辖五个上折冲府,余则四率各有五个下折冲府,全军近六万人,本是戍卫东宫,监视诸王异动,不过自用兵辽东、三边、流贼以来,东宫十率大部在各地征战,名存实亡,整个东宫只剩下一个完整的太子左监门率,而今皇帝一道旨意重建东宫六率,也就意味着太子将会真正的掌握六万大军,储位更加稳固,即使梁王能够收服三省军权,在天子亲卫和东宫六率监视下,也绝对不敢有所异动。
太子闻言立刻面露喜色,叩首谢恩,天平帝又道:“这六率本就是你的部曲,朕借用了让你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如今恢复六率本是应有之义,不过选拔将领,挑选军士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做的,不过朕倒是可以送你一个参军,”他翻开战报,看着陈州克城,劝降招抚流贼的战报,笑道:“你的恩师之子高绍全出身名门,又有战功,本来朕想用他为河南安抚使,不过他如今还只是一介解元,朕也不愿断了他金榜题名的机会,且给你做个六率参军事吧。”
又是一颗重磅炸弹,炸的一众文武头脑发晕,他们最怕的就是高氏再度掌军,如今皇帝用高绍全为六率参军,无疑是对他军事能力的肯定,只要太子登基之后,此人必然又是扶摇直上,瞬间又是一个文治武功的定国重臣,武人倒是还无所谓,以李捷为首的文官脸色却很是难看,天平帝看看一众文官的脸色,笑笑又道:“着皇城司逮高元下诏狱,”想了想又道:“夺其三省总督、兵部尚书衔。”算是给了文官一颗甜枣,也是警告这些文官别再不识相,而保留爵位同样也是不希望凉了像高元这样的忠直之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