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若是论起哪个月份的花开得最好,南园的阿婆一定指着山顶告诉你,三月的桃花开得最好。
古语有云,“南园之桃暧如雾”。
若是逢着烟花三月直攀南园,蜿蜒而上的山麓尽是桃花弥漫,无需伸手亦可沾染上桃花浓郁的香气,几乎连衣衫上,也会不经意地留着几片美丽的桃瓣,仿佛有桃花仙在暗中指引,你曾来此粉色轻烟里走过一遭。站在吹面不寒仿若细柳拂面般的风中,见碧桃缤纷,落红满径,般辟俯仰,周遭游春的年轻女子都仿若人面桃花,刹那心醉。
若逢上雨天,景致更好,朝云叆叇,暮雨霏微,桃瓣随雨而落,便凭空而生出一股悲凉寂寥之意。
此刻冯道人便笑吟吟地提了前襟,走在花开四照的山间小路之上。游至山腰,景色虽迷人,也经不住热辣的阳乌灼晒。今年不过三月中,便已经这般热燥难耐,连春兴都被赶跑了一半。
路旁甚至有小贩担水来鬻与游人喝,不过是一瓢而已,却要价不菲。况冯道人嫌他们一只瓢轮流与人喝了,太过腌臜,一甩袖,径自去寻有水井的人家。
桃林尽头,露出穹庐一角,并无雕梁画栋,金瓦飞檐,却在飞花弥漫中尽得风流。所幸,门前有一口水井,让冯道人喜出望外。
一群嬉闹的孩童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笑闹出声。
他一面自用水井边的一只木桶打上清凉的井水解渴,一面笑吟吟地看着面前那群天真烂漫的孩童。
其中一个被布蒙了双眼,梳一对羊角辫,在原地乖乖转了三圈,其余的孩子四散开,纷纷躲了起来。
“躲好了?要来捉你们了哦!”梳羊角辫的女童摘下眼上的布条,大而圆的眼睛四周环绕了一圈,看见冯道人便径直走上前,并不去揣测其他孩子究竟躲在何处。
“老人家,这水好喝吗?”她将双眼眨呀眨,天真无邪地问。
“好!山下可喝不到这样甘甜的水。”冯道人笑赞。
“哎,老人家是从山下来的呀?”女童笑容甜美,“这就难怪了,山上的水虽然好喝,却来之不易。光是打这口井,就废了许多气力。”
冯道人点了点头,颇觉这约莫七、八岁的女童有趣至极。的确,在山中凿井,比之平坦陆地,要纵深得多。井越深,自然花的人力和物力也就大些。
“老人家不要光点头,我跟你说这番话是要告诉你,正因为这水难得,所以一桶要一两银子!”女童伸出手,向冯道人要钱。
“咦?”看她伸出的右掌掌纹,冯道人不由得面色一怔,捻须敛容回应道:“钱我没有,不过倒是可以免费给女娃你算一卦,我们就此相抵如何?”
女童歪着头想了想,点墨般的双瞳晶亮如星:“那你说说,我以后会不会住上大房子?”
冯道人刚要开言,却见那草屋穹庐之内走出一名素颜美妇,眼神迷离,侧耳听了听,这才循着方向大声道:“阿离,不过使唤你去王大婶家送布,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那名唤作“阿离”的女童这才收回手,朝冯道人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回屋子里去。
那名美妇似乎眼有疾,听见脚步声,便摸索着转身准备回屋。
“夫人请留步。”冯道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叫住那女童的母亲,说明要水和算卦的缘由之后,“是以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请让贫道为她算上一卦,以解一水之恩,如何?”
“也好。”美妇报上了女童的八字。
冯道人细细听得,手指轻捻,却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是——食神制杀!居然,居然是少见的“七杀格”之命!”
“只是听得那“杀”啊“杀”的,让人好不惊慌。我们山野人家,并不懂这些,还请老先生指点一二。”美肤倾首蹙眉,疑容团团。
冯道人不愿多说,只是轻声嘱咐她道:“若是日后有人问及她的八字,只说时辰记不清了,切切!”他别过那年轻貌美的妇人,匆匆提足下山。
若是他算的没有错,只怕十年之后,必然有一番风雨浩劫。
阳春三月的天,变脸如同三岁孩童。晨早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到黄昏却点点滴滴下起了雨。风卷落花迷人眼,冯道人碰上这古怪的天气,不由得大病了一场。
不多时,道观中便传来哀鸣之声。
竟是冯道人驾鹤西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