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仰面躺在一张红木雕花椅上,看着手指纤美的侍婢为他剥一只新鲜的枇杷。从蒂部开始,剥出一只倒莲花的形状,再送到萧烈的嘴边。
“皇子,十七皇子与安平郡主来拜。”
他半噙了枇杷,慢慢坐直身体道:“请他们到花厅,我随后就来。”
一个安平郡主也就罢了,十七也跟着一起来,不知是何道理?
萧十一将手拭净,换了身便服,端着笑进了花厅。“郡主与十七弟来此,有失远迎。”看了茶,让了坐,这才靠入椅背悠悠地问:“不知郡主来此可是答复我太学相询之事?”
“正是。华颜特来请罪。十一皇子盛情,然皇恩难却。我与阿离二人还是暂住十七皇子府上的好。”华颜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轻快的语速十分贴合她的心境。
此话正是萧十一意料当中的事。他不疾不徐地点点头,又看向萧勤:“十七弟定是怕我强留郡主,前来护驾的罢?”
萧勤被猜中心事,饮了一口茶才回道:“十一哥说哪里的话。十七年轻不懂事,府上又住了两名贵客,实在是巴不得能偷闲半日。只是父皇有命,不敢不从,否则他又要责我偷懒,不像十一哥这般上进。”
萧十一也陪饮了一口茶,笑容依旧。“既然你们来了,无妨多坐一会。说起来,昨日仪妹妹的宫殿走了水,呈给母后的绣品也焚毁了,父皇限我择日查清此事,我正毫无头绪。不知道十七弟有何高见?”
华颜轻轻“啊”了一声,一脸惊讶的表情。萧十一的母亲正是当今皇后素氏,果然萧勤让阿离做的刺绣,便是要呈现给皇后的!
萧十一这才拍首顿道:“忘了郡主在场,不便说这些可怖之事。我的园中种了些许牡丹,此刻开得正好,不如郡主先移驾去赏花?我与十七弟说话便来。”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奴仆谦恭着走上前,欲领华颜去花园。
华颜盈盈站起身,冲萧十一巧笑道:“华颜在花园等着二位皇子。”话虽如此,却分明只说给萧十一一个人听。
这一举动让萧勤情不自禁联想起若是十一皇子能与安平郡王结亲,会是何等的妙事?
只不过,若是安平郡王有谋反之意,定当是兵强马壮,若是配了萧烈里应外合,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萧烈与萧朗自幼便开始对帝位野心勃勃,谁都看得出来二人不合的真正原因什么。皇储未定,萧慈膝下的几位皇子们纷纷蠢蠢欲动。只不过萧烈与萧朗二人,一个文,一个武,若论军功,萧朗只怕高出萧烈许多。若论手段,萧烈绝对比萧朗深谋远虑。
是以,方才的猜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萧烈点了点桌面,在等待着萧十七的回答。
“头绪么?怕和邢国的奸细有关。”萧勤想起前日在市集上看见的那个人。
“奸细?”萧烈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般眯起了眼睛。“十七弟可有证据?”
“请容萧勤细细道来。”他不假思索地将那日假扮成护卫夺走质子一事告知给萧烈,并了前日在集市上华颜的一句话,“如此看来,邢国的奸细掳走质子不成,继而冒险来奚岭放火也是极为可能之事。”
“事不宜迟,我立即着手追捕那名奸细。不过要劳烦十七弟将他的相貌描述给我听,我好差人凭相捉人。”
萧勤当然记得那具面具下的长相,不知为何他将此事推给华颜。“只有郡主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怕是十一皇兄要去花园走一遭了。”
萧烈挑眉问道:“十七弟不和我一块去吗?”
萧勤笑答:“不瞒十一皇兄,眼下我也被这名邢国奸细弄得头疼。来仪阁走水一事,将仪姐姐的宫殿烧得面目全非。眼下仪姐姐有件要事差我办,本打算将郡主送来皇兄处我便告辞的,还要劳烦皇兄若是得了空,派人护送郡主回我的府上去。”言罢,起身告辞。
“既然十七弟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留你了。”萧烈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清浅笑容:“我留郡主吃顿便饭,之后定当送回你的府上去。”
“好。一切劳烦十一皇兄。”萧勤扬长而去。
这边华颜在十一皇子的花园内慢慢踱着步。
果然萧烈的言语未差,此处的牡丹开得格外好。
白牡丹剪云披雪,红牡丹如蘸丹砂,黄牡丹浑似明月……远远望去,各色牡丹如一片云锦霞裳,十分明丽。如此赏心悦目的景致,倒是令方才那份为阿离紧张的心情消散了一大半。
她一面走,一面踩住自己的影子,玩心大起,干脆在花园中舞了起来。
一不留神撞入一个人的怀中,被那人轻轻抱住,道了一句:“郡主小心。”
华颜抬头一看,不禁面颊绯红。那人竟是萧烈。
此时萧烈双唇轻绽,俊脸含笑,那笑容明亮得晃眼。“我这园的牡丹竟是白种了!”
“为何?”
“在郡主面前,牡丹再美也竞相失色。”一句推崇,将华颜夸得心花怒放。鲜少有女子能在这句言辞下不动容的。
“十一皇子说笑了。”华颜笑意吟吟。“怎么不见十七皇子?”
“他有要事先走了。”萧烈答了一句,又伸手去握华颜的手道:“叫皇子多么见外,若是郡主不嫌,可私下唤我萧烈。”
“这……”华颜一副娇怯羞赧的神情,俏丽又可爱。她轻轻启齿,仿佛含了颗千斤重的橄榄般,将“萧烈”二字念得含糊又支吾。
“既然如此,那我唤你颜儿可好?”萧烈握紧了她的柔荑,端的是温柔如水。
见她不答应也不摇头,便是默认。
萧烈拉她到树荫处坐下,轻声道:“说起来,还有件事情拜托你。”
华颜心下一怔。阿离早就提醒过她,男人都是不可靠的东西,前一句话温存体贴,谄媚奉承,不过就是为了引出下一句的托辞。
女人总是被男人沦为利用的道具。
她想起小的时候父亲赠过一只西洋带来的小鸭子给自己玩耍。那种小鸭子需要用力上弦之后,鸭子便会在地上来回走动。姿势一摇一摆,可爱得惹人发笑。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这只小鸭子。
连弦都不用上,被两句甜言蛊惑,便能自由下地,摇摆上路。
“华颜何德何能,怎堪大任?”她神情一默。
“也并非什么大事。”萧烈未察觉她细微的变化,将方才与萧勤说过的话重新告知了一遍。“是以,还劳烦颜儿告诉我那名奸细的长相,我好去城里布下机关捉拿他。”
原来是这件事!
华颜不由自愧自己多疑,蹙着眉头想了想,告诉萧烈道:“身量与十七皇子府上的阿锡相似,只是面相黝黑,双目精干,脸方敦厚,是个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壮年人。”
“我这就派画师来绘出那人的相貌。颜儿便留在我府上吃一顿便饭如何?”萧烈十分长情。
华颜点了点头。
萧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位总是跟在你身侧的离侍读,今日怎么没有来?”
萧裁果然去向萧慈请示,特意为阿离讨了个侍读的官衔。
“他啊……”华颜故意漏了口风。“也是因为前夜里的大火,听说是各位公主们送给皇后娘娘的绣品被悉数烧毁了。十四公主便托了十七皇子,命他寻些绣艺高超的绣娘来。赶在娘娘的寿诞之前重新绣一副麻姑拜寿图。谁知道十七皇子偏偏捉了阿离去,硬是说阿离会绣花,还逼迫他在十日内交出来。唉,此刻我十分替阿离担心。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他虽说像个女孩儿一般,但是女红之事,是决计不会的!”说罢,眼泪汪汪抬起头看向萧烈。“你能不能替我和十七皇子说说情,让他将阿离放出来?”
“十七弟这样做,说不定是为了声东击西。”萧烈笑着安慰华颜道:“那些奸细尚未落网,若是知道呈给母后的绣品仍旧在继续赶制,想必又会制造事端。也许十七弟故意放出风声去,让离侍读赶制只是障眼法,说不定只是为了逼迫那些奸细现身。没准啊,他此刻又去寻了新的绣娘赶制另外一幅了。”
“果然是这样?”她不放心地继续追问。萧烈心思缜密,这般分析也不无可信之处。
“你不信我?”萧烈笑着反问。
华颜抿嘴不答。若真的是这样,那么阿离应该也不会被萧勤逼得太惨吧?
不多时,有位美貌的丫鬟来报,说是午膳已经备下了,请十一皇子和安平郡主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