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将一切细细收入眼底,却听那纱幔上的珠子轻轻响了几声,似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慕容凝湘循声去看着来人,这个人,不知为何,眉眼之间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是她之前见了沈煜轩,父子太像,她才会觉得眼熟吧。
一双浓眉衬得这人十分精神,那双眼睛,幽深难测。他的头上插了浅金色的发冠,整齐简单,鬓上已有几缕白发隐隐可见,身上着了朱红色的宫服,想来应是刚刚从宫中回到府中。
他身后那人,穿了一身深蓝色绸质的长衫,年纪应与她慕叔叔不相上下的样子,看上去却文弱的多,应是这王府的管家。
“您便是靖王爷吧。”见有人来,慕容凝湘忙上前问道。
“姑娘找老夫可是有什么事?”来人正是沈靖。
“这...小女子今日前来,是想求您帮一个忙。不瞒您说,在下慕容凝湘,是慕容青山之女。想来您也听说清风山庄的事了,我今日来,是求王爷帮忙寻这事情最初的始作俑者。”
沈靖不知为何,表情忽然一顿,目光似乎更深了深,随意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转过身背对着慕容凝湘,并不说话。
停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微微停滞了,慕容凝湘以为他不肯帮忙,正想起身离开,却被沈靖忽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姑娘既是想请老夫帮忙,也不是不可,只是姑娘求的这个忙,涉及江湖恩怨,怕不是王府能承受的。”
“若您肯答应,凝湘愿在府上为仆为奴。小女子既出身于清风山庄,手上的功夫还是有一些的,做个王府护卫应也是可以的,若您不信,”慕容凝湘说到这里,迅速拔出头上簪的蝴蝶镖,随手掷了出去,“铛”的一声,桌上的琉璃盏应声碎成了几瓣,杯中不知泡了什么茶,一时间香气四溢。
“好手法。”沈靖叹道。
“只要您肯帮忙,小女子愿效犬马之劳。”
“那姑娘便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全府将动身回洛阳了,姑娘可不要迟了。”沈靖笑道,叫了身后的管家陆瑜季送她出了王府。等送走慕容凝湘,陆瑜季回来见沈靖依然站在案几前未动,刚想说话,却见沈靖抬了抬手,将他的话瞬间拦住,“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您不怕这姑娘不再来了?”
“不,她一定会来。”沈靖斩钉截铁道。
“阿爹说谁一定会来?”沈靖抬头,正见沈煜轩踏门而入,许是即将回洛阳,远离这是非之地,脸上不免溢出了几分笑意,“禀父王,一切已收拾妥当,今日便可离开。”
“轩儿,去吩咐众人,明日再上路。”沈靖声音清冷而响亮。
“明日?阿爹可还有其他的事没有处理完毕?”话还没说完,忽然瞥见桌上已碎成一片的琉璃盏,正想发作,见沈靖还在这里,只有忍下。沈靖只交代了两句,便先自离开了。
沈煜轩早盼如此,见沈靖走远,便道,“陆伯伯,这是......”
陆瑜季知他说的定是这琉璃盏。
“这...少爷别怒,这琉璃盏被今日来的一位姑娘打碎了,奴才知少爷最爱此物,下次一定尽力为您寻来。”
“什么姑娘,来这靖王府也敢破坏我这心爱之物,更可惜了我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不过是府中新招入的护卫,明日随我们一起回洛阳。”说罢,叫过几个丫鬟,小心将碎片拾起拿了出去。沈煜轩呆呆看着,却见那碎片下有一枚什么东西,小心拿起来看,竟是一枚玄铁的蝴蝶镖,镖体是绣针模样,只是略大些,镖尖极细,镖尾打成了薄薄的蝴蝶形状。莫非,正是这个东西打碎了他的琉璃盏?应是了。沈煜轩将飞镖收于袖中,平了平心中的几分怨气,径自出门去通知众人去了。
“什么?你是说你去靖王爷家做了护卫?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就做了主张,那个地方,怎么是你一个姑娘家去的地方?”慕容弋溪听她说起此事,不由着急起来,本只想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从未想有一天让她独自陷入任何纠葛中。
“湘儿知哥哥定不同意才没有告诉你,已答应了别人,哪有反悔的道理。”
慕容弋溪沉默了良久,脸色忽然就凝重起来,“湘儿,我知道你是想早日找出杀害爹的凶手,可是,这里的水太深,哥只是担心你,怕你有危险,其实办法有很多的,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哥哥也知道这是棘手的事,既然找靖王爷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为什么我不去试一试呢?放心,湘儿已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不然,哥和你一起去可好?”慕容弋溪依旧不放心。
“哥哥的镖局刚刚起步怎么能放弃呢?!这长安洛阳并不遥远,哥哥也是可以常常去那边的。”慕容凝湘知他担心,可总要迈出第一步。
“好吧,只是,日后若受了委屈,一定记得回家来。”
“嗯。”慕容凝湘虽性子冷淡,却并不是冷漠之人,慕容弋溪的话让她心中生出几分不舍,只觉眼眶发酸。
慕远桥不知什么时候入的屋子,似乎要说些什么,脸色有些发白,见慕容凝湘抬起头看着他,便道,“小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少爷的。”
“那就谢谢你了,慕叔叔。”说罢,怕再引出几分伤感就回了房间去了。
慕容弋溪知她心中难过,却总是这样压抑隐忍着不肯说,这些年,一直如此,也只能叹气,放她去了。
七月末,天气正好,院中什么不知名的花开得正盛,满院都溢着淡淡的香气。第二日,慕容凝湘起的格外早,留下书信,本想悄悄离开,一推门,却听到门外有人闷哼了一声。正是慕容弋溪。
“哥?你怎么睡在这里,也不怕着凉。”
“还不是知道你今日会如此。哥只是想送送你,而不是发现你忽然就没了踪影。”慕容弋溪说罢,拿过慕容凝湘身上的包袱自己背上,就向外走去。慕容凝湘只好跟了上去。
雨榭居离靖王府并不近,今日却觉得这条路太短。两人一路默默无话,王府,似乎抬脚就到了。慕容凝湘接过包袱,正欲进府,却被慕容弋溪拉住了袖口,一用力,瞬间就入了他的怀里。
慕容凝湘本就是冷性子,此刻,又是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不免微微有些发窘,只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哥,我会想你的。”说罢,轻轻挣脱了慕容弋溪的怀抱,脚步轻快,入了王府。
这句话,已是她能说出的最动听的话,慕容弋溪知道。想到这,不由笑了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转身离去。
靖王府早已收拾完毕,慕容凝湘进去时,正厅里已经聚满了人。
见她进去,沈靖便道,“你来得正好,”见慕容凝湘轻轻点了点头,又向众人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个新成员,慕容凝湘。以后,她便是咱们王府的护卫了,会随王府的人同回洛阳。”
“阿爹亲自介绍,不知是怎样的人物。”沈棠鸢道。
慕容凝湘不由抬起头打量起她来,嗯,确实是个美人,只是脸上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这位,应就是靖王爷的小女儿了,慕容凝湘想道。
“想来昨日那琉璃盏,应是姑娘打碎的吧。”沈煜轩的目光本落在手中的古书里,听昨日那姑娘前来,便不由生出想质问的神气,一抬头,不由一愣,此刻站在眼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子。
“怎么是你?”慕容凝湘,沈煜轩细细搜寻沈靖刚刚说的话,这个姑娘,原是叫慕容凝湘,真是个好名字。
“哥,你们认识?”沈煜轩的一句话拉动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沈棠鸢却未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
“见过两面。”语气虽平淡,那双眼睛却似落满了星辉,生动起来,说了这话,又从梨花木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我们果真有缘分。”
慕容凝湘抬头看着他,并不搭话。
沈煜轩又道,“那琉璃盏虽碎了,却摔出了你我之间的缘分,不知此物,可是姑娘的?”说完,伸出了手,掌心上,放着一枚蝴蝶针。
慕容凝湘神色未变,伸手接过,随手一插插入了发丝中。
虽只见过两面,他却已知她性子颇冷,未给他丝毫反应也在情理之中。“父王,不如让凝湘护卫跟在我的身边吧。”说完,似乎一瞬间明白是与沈靖说话,刚刚在脸上绽放的笑容不由僵了僵。
一时间,屋内安静极了。
“可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靖就这样同意了。
窗外,阳光正好,几只蝴蝶从大朵大朵的浅粉色花盏间飞了过去。偶尔微风吹过,花枝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