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睡在一间大房子里。其实也不太大,大约有二十个平方吧;四面有圈沙发,可是没人睡上面,都躺在地上。
黑乎乎的光线中,我只看得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胳膊和腿脚,四面伸展着。看不清人的面目。好像有十几个吧,大多象是公司里的,也有好几个似乎是外面饭店的,但都是我认识的或者接触过却叫不上名来的,奇怪的是,只有我一个是女的。
恍惚中我醒来了——我觉得腰背部和臀部发冷,好像地上有水。
这时,大家仿佛突然被什么人推了一下,都醒来了。有人叫起来:
怎么搞的,天花板在滴水!
呀,真的,四面天花板都在向下滴水,而且越来越大,像下雨一样……
这时又慌慌张张跑来了一些人,七嘴八舌地堵在门口议论了好一会,又跑进来东张西望。终于,有一个自称是宾馆的总经理的发话了。他连声抱歉说不知谁在上层施工。说着也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招呼手下人把床单、被子之类卷起来,说是要给我们换房。
大家都愣头愣脑地往外溜,一下子就没了影。而我却更深地缩进屋角,大声尖叫:
不要,我不要,我一个人住这儿好了,我睡沙发就是了……
我这一说,所有出去的人又都返回来,怪异地一齐盯着我瞧,却一言不发。
我恨起他们来: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于是,所有的人,包括宾馆来的人,倏地一下子又都消失了。
屋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我又害怕了。
看窗外,黑乎乎的瘮人;屋里则空荡荡而分外潮湿。滴嗒滴嗒的水声象阴沉的贝司有节奏地呜响着,轰响着。孤独和恐惧压迫着我,我闭上眼睛,捂着耳朵躲避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爬起来想向外跑,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就在这时我醒了。
我发现我真的是睡在地毯上,全身光光的居然一丝不挂。隔壁房客的音响几乎就在我耳边奏鸣,难怪我会做那样的梦。而维纳四仰八叉地俯伏在床上,低沉地打着呼噜,仿佛在陶醉地为音响伴奏。这么说,真的什么意外也没发生。
我庆幸地吁了口气,却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我小心地趴着床沿,借着床头柜前烛光般的夜灯,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将我无情地挤下床的家伙。
他肯定很累了。鼾声不断而久久地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他的嘴被身子的重量压扁了,孩子似的半张着,紧闭的眼球显得比睁着时更大,清清楚楚地显出双眼皮的轮廓;眼角额际那些深遂的皱纹全被睡意凝止成一道道起伏的沟壑,唯有那高耸而挺拔的鼻梁依然挺直而俊秀;而那些白日里光可鉴人、一丝不乱的头发,现在粗鲁地散乱开来,一绺绺白生生的花发让我爱怜而酸涩。
呵,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那样动人而令我着迷……
可这个家伙,以前总嘲笑我睡态粗野,说我常常将他挤在床旮旯里,像个可怜的孤儿,还说什么:
你呢?你压根儿就不是个个儿才1米6的小妈妈,你是一头野蛮而贪婪的小母狼哟!
说真的,别看他是个快五十的大男人,身高1米88,粗壮强悍。可在床上,他就常常成了个脆弱娇惯的小男孩。尤其是在狂暴的发泄之后。这时候,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得这样缠绵。他常常要把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枕在我胸脯上,伸出舌头舔我的下巴、嘴唇、鼻子,呢喃地唤我小母狼、小妈妈;有时候竟会流下滚烫的眼泪来。
经常就那么折腾好一会,他才慢慢地睡去。一旦睡去,就成了块沉入深渊的石头。沉酣阵阵,满屋弥漫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像酒和香水混合物般的浓浓气息,呵,即使在梦里,我也清楚地嗅得出那种气味。
我喜欢他偎在我怀中。每当这时我就非常感动,我觉得他真成了我的孩子,我总是忍着他头颅的重量,一动也不动任他酣睡。我不停地轻吻着他的头发、额角、鼻梁和一切我的嘴巴够得着的地方,怎么也没个够。我觉得我真成了这个可爱而淘气得让我忧郁而痴迷的大男孩的母亲。
只有这一刻他才踏踏实实地属于我,属于我独有。而一念及此,我的眼泪便又会无声无息地淌个不止……
你说,我那个梦是不是有点奇怪?
后来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去,将脸埋在他的圆滚滚的大肚皮边上,好久好久再也找不回睡意。夜静极了。偶尔听得到楼下大马路上咝咝喘着气的卡车风一样掠过。对面楼群上红红绿绿、冷艳而凄清的霓虹灯在我们的窗帘上闪闪烁烁,仿佛有人在窥视、嘲笑着我。
回味着那个古怪的梦,禁不住的眼泪又沾湿了枕巾。
唉,哪怕他真是我的儿子也好呀!可是,谁知道最后他会成了我的什么?我越发伤心,又觉得心里虚空而酸楚得要命。我真想号啕恸哭一场,可又不敢惊醒了维纳。他太累了。再说惊醒他又能怎样呢?恐怕只能惹得他不开心。
不,我决不把我的痛苦流露在他眼前。我不想让他不开心,更不想惹他厌烦。他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包袱而看上我的。他之所以愿意经常与我在一起,还不是因为他觉得我比一般女孩温顺、可心;总是以一副欢喜无忧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使他从不觉得累赘……
可他怎么体会不到我心里其实有多么苦啊!
成毓一边耐心地听着,一边默不作声地为苏晓雨削了个苹果。苏晓雨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就再也没动过,等她说完想吃时,苹果上已是黄锈斑斑,便把它放在了一边。
其实,你的梦也谈不上有什么古怪的。沉吟一番之后,成毓自信地对苏晓雨说:
那不过是你特定心态的一种宣泄而已。潜意识中的你对自己目前的境况无疑很不满意。它怀有深切而无奈的自卑、自罪感。淋滴不断的水滴、同事们、莫名其妙的住处、睡法,都暗示着你现状的窘迫;众人纷纷搬迁房间意味着对这一现状的一种公众态度,而你独自拒搬决不意味着你反对这一唯一明智之举,只不过反映了你在前途依然无卜的情态下对现状的厌憎又留恋、无奈又无为的逃避心理。那些人中是不是有维纳的存在?
真的!怎么会没有他呢?苏晓雨惊讶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回味了好一会才说:
我清清楚楚记得男同事一个也不少,怎么偏偏会没有他呢?
这就是梦境的奇特之处了。这再明确不过地说明你的一切都与他有关。事实上这也是不须分析的。目前你的一切怪梦是不可能与他无关的。你的显意识差不多完全被他占据了嘛。这些道理其实你比我更明白,只不过你不敢自信,所以你要从我这儿得到一个认定。
你说得真有道理。苏晓雨兴奋地交替捏弄着一直卫护着什么似地团在胸前的双拳,双眸闪烁发亮了:
不仅因为这个,每次跟你交谈一下,多少总可以让我的心头放松一些,好像有了点依靠了。
这不奇怪,仅仅能对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倾诉一番,也足以大大减轻一个人的心理负荷了。西方现代医学心理学就有一种专门倾听患者倾诉的疗法。医生的角色仅仅只是扮演一个可亲可敬的善解人意的倾听者,就大大有助于释放患者的心理压力。遗憾的是,仅仅是畅快淋滴的倾吐,也往往由于种种原因而成为中国人的一种奢侈。
所以我真是十分感激你!可是,你知道维纳是怎么评价你的吗?苏晓雨吃吃笑道:
当然,他起先并不知道你是位女作家。我对他说过我有一位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是个很聪明很善良的作家,她在处世哲学上给着我巨大帮助。可是他立刻打断我的话说:
你最好离那个家伙远点。
我问他为什么,他居然说:
作家?无非是一帮专事行骗的心怀叵测者罢了。
我争辩说你不是这样一种人。他仍固执地说:
看看小说中那些个男盗女娼的家伙吧,若不是作家的自身经验,就是他们胡编乱造、欺世盗名的铁证。
你胡说什么呀?我突然意识到他的情绪的真正缘由了:
作家不一定都是男的呀,我这好朋友是位挺正派的女作家!
哦!你猜维纳他怎么着?他窘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双手乱舞着似乎想挥去尴尬:
当然,当然……我想这应该是个例外……
成毓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说明他还是蛮可爱的呀。
她重新为苏晓雨削了个苹果,并且不许她说话,看着她将苹果吃完,才慢条斯理地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其实,我觉得维纳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不过这问题根本就不值得与他细究。因为问题的核心是,如果你告诉他,给你帮助的人是个政治家或者像他一样的工程师,他也会叫你离那个“骗子”远一点的。这不过反映了他的一种醋意罢了——这对你岂不是一个可喜的信息吗?至少说明他对你还是有一种真正的情感在的。
是能这样理解吗?我真不敢相信他会为我吃什么醋。虽然他其实成天在吃醋,可是我真的就是不敢这么相信。你说怪不怪?
没什么怪的。恋爱嘛,什么心思都有。成毓淡淡地说,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真正怪的是你们俩这种关系。至少从目前看来,似乎一个比一个还要不信任对方,实际都迷得成了醋坛子了。瞧这个苏晓雨,三句话不出,总会将主题绕到维纳身上去。不是我耐性好,谁会有兴趣老听她反反复复念这套旧经?
想想也是,不为这个维纳,苏晓雨又怎么会来求助我当这“情感牧师”呢?
成毓记得苏晓雨刚和维纳好上不久时曾直言不惭地对她宣称:
外国人和中国人的确不一样。有过维纳,从此不再会有任何中国男人让我有兴趣了……
成毓和苏晓雨的确是一对十分投机的密友,但她们相识了也不到两年时间,若论实际同事的时间就更短了。也许正因为这样,两位经历、年龄、志趣并不很相仿的女性才有可能像现在这样亲密相处。
那天,成毓回家后不知怎地,总有些心神不宁,后来她告诉丈夫,她们报社新分来个女大学生,几天来,整个机关都因此被一种神秘而异样的骚动笼罩了。用成毓的话说就是:
一个个兴奋得哟,那些人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干什么的了。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人。丈夫故作淡漠地一笑:
可以理解。只是,恐怕首先是你们这些女同胞们的骚动影响了别人吧?一个年轻又可以想见是比较出众的姑娘,对单位里的每一个“老”人儿(当然是她的同性)是一种怎样的威胁,我是有数的。恰如一个刚刚出缺的部门里突然调进一个年轻的新上司,哪一个老人儿会不生出股找个家伙痛打一顿的恶气呢?其实完全不必在意这种现象,你也有过风光的时候,谁也不会独领风骚满三年,何必在乎呢?
丈夫这样自以为是地安慰着成毓。而成毓则愤愤地声称她根本不在意这个,她和她处得很好:
再也不会有我们这样一对脾气如此合得来的女性了。不信你去问问她看。
处得很好倒是真的。数日后成毓将一张她和苏晓雨在一次采访中的合影带给丈夫看:
怎么样,是很漂亮吧?
照片上的苏晓雨穿着条紧身牛仔短裤、一件同样绷得紧紧的鹅黄色的无袖t恤。给丈夫的第一印象是青春而性感。她肩上斜挎一只咖啡色的真皮小包,像个亲妹妹一般双手揽着成毓的脖子,圆圆的脸上写满甜甜的笑意,一对乌黑闪亮的眸子似乎就在冲着你发问。
不经意中,微微的一缕情愫悄悄飘漾在丈夫的心田。
他不禁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照片,特别注意到苏晓雨的嘴巴很有些特点。
苏晓雨的嘴巴大大的,被口红渲染得分外鲜艳,形状也有点像索菲亚,罗兰。整个人的气质也很有些西方女郎的味道,自然就很性感。
这样的人在单位不引起某种骚动是不可思议的。
她的眼睛也有活泼动人之处,很亮,很有神采。但从整体来看,要说她很漂亮似乎还算不上。她的肤色偏黑,个儿也矮了些。丈夫半真半假地发表了自己的观感。
成毓说深点的肤色恰恰最合西方人时下的审美观。至于个儿,成毓特别说明,苏晓雨她自己也曾对她说过,如果我个头再高它个五公分,那就疯掉啦。
疯掉是什么意思?丈夫奇怪地问了成毓一句。
还用问我?成毓不怀好意地乜了丈夫一眼。
他迅速将脑袋扭向了窗外,含糊地嘟哝了一句:
看来这是个比较直率的女孩。
看见妻仍在关注地等待他进一步的评价,他忙把照片还给妻,恍恍惚惚中又说了一句:她有点像外国人?便闭上了嘴巴。
是的,我们都这么说她。她的外语也说得棒极了。
那当然,外语学院毕业的,还不是理当如此。
可是难道你不觉得她的确很漂亮吗?
她脸上好像有些颗颗?丈夫答非所问地说。这么回答似乎自己心里也舒坦些。
瞧你的眼睛多毒,看得这么细。苏晓雨是说过她皮肤对化妆品有些过敏。真可惜。
其实有几个颗颗……果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
苏晓雨是一个颇典型的现代女性。在妻单位没呆多久,突然就辞了职。据说进了一家外国商社,当口语翻译。根据成毓对她的印象,成毓能想象得出她在那种单位是如何的如鱼得水。她准适应那种环境。
怪的是苏晓雨和成毓的友谊并没有到此中止。时常会约成毓与她一起出去吃饭、购物。
并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告诉成毓她新单位里的种种人和事。
对此,成毓想,大约自己是苏晓雨走上工作岗位后,在一个陌生环境唯一没有露骨排斥她的一个女人的缘故吧。而苏晓雨到了又一个新的特殊环境中,更需要一个可以交心、倾吐、获取某种心理帮助的旧友,自然也就格外珍视和成毓的关糸了。
这期间,成毓几乎每天都会以艳羡的口吻对丈夫讲起苏晓雨的高收入、奢侈的消费。
几十元一条的三角裤成打地买,几百上千的时装、化妆品一套又一套;一会飞广东、一会飞成都,诸如此类。以及她的洋老板、洋同事的种种令他觉得新鲜、不可思议的趣闻轶事。
苏晓雨有时候给成毓的感觉简直是个购物狂。这印象主要来自于她那狂购真丝头巾的怪癖。成毓曾经看过苏晓雨向她展示的头巾,花花绿绿,大大小小,方的圆的,尖的长的满满地装了一箱子,至少有几百条。看得成毓眼花缭乱,羡慕不已却又惊讶不迭。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攒下这么多头巾。
用上一百年也用不了呀!她惊叹着。
这些我一条也不用的。苏晓雨陶醉地翻弄着那些如水如光、轻软滑脱的丝织物,脸上洋溢着难言的喜悦。她索性将那箱子里的宝贝一股脑儿倒在床上,一条条地抚摸着,告诉成毓这是哪儿买的,那是什么价钱,得意洋洋地说:
其实我平时几乎从来不戴头巾,但就是打心眼里迷醉这些东西。特别喜欢抚摸那种软滑细腻的感觉,哇……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也会把丝巾翻出来,琳琅满目地挂满一屋子,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钻进钻出,摸摸这条,看看那条,仿佛置身于彩色的画廊之中,心情一下子欢快起来……
尽管已有这么多的丝巾了,但是有一回和成毓逛商店,看见一条标价288元的意大利印花丝巾。苏晓雨又两眼放光,向服务员要了来反反复复地摩挲不已。不是成毓的竭力劝止,她又要买了。那价钱委实也太高了,她恋恋不舍离开那柜台后,情绪竟就此低落了许多!
没几天后,苏晓雨神秘兮兮地出现在成毓面前,手一扬,彩瀑一般亮花了成毓的眼睛的,正是那条意大利丝巾!
有一天成毓正在洗衣服,脱水机轰隆隆地转动得正欢时,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对丈夫说:我说,将来儿子就交给她啦,有个人总比没个人好呀。
你说什么?丈夫满耳是机器声,不得不从客厅里专程跑到卫生间去要成毓再说一遍。
成毓不耐烦地冲着他耳朵大声说:
我说把儿子交给她!
凭什么要把儿子交给她?
出国呀?成毓把洗衣机关上,屋内顿时沉静下来。成毓若有所思地坐下来,偏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又说:
你看着好了,不出一年她准会出国去的。那种地方……好几个老外打她主意哟,那么年轻,又……可是她拿桥得很呢,说是要好好挑个稳当些的。我看她恐怕太自信了,外国人有几个有真心的?看准机会粘上一个,出去了再说还差不多。你看呢?
我看?这种话丈夫听着不知怎么总有几分不熨帖:
除非嫁给我这样的,否则到哪儿也别想有什么稳靠!女人,都是不撞南墙不知脑袋疼的角色。没姿没色的成天怨天尤人,上班都想着找岔子和什么人吵上一架。青春貌美的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其实她们的人生并不会比天生丑陋者幸福到哪去。有如吃一串葡萄,法则规定了她们只能从大的甜的一颗一颗挨着次序往下吃。等着吧,一旦红颜痕尽,酸的涩的滋味有得她们品尝呢。
停了停,见成毓仍歪着头认真地等着他,他便又得意地补了一句:
这是天生丽质者的必然逻辑,概莫能外!
有一天晚上,成毓忽又吃吃笑着对丈夫说:
你这做男人的,也该关心关心你的老婆了。人家苏晓雨就比你会体贴人得多。
我怎么不关心你啦?
苏晓雨说我脸色不好,老嚷嚷腰酸,准是用脑太多,肾亏。该吃点肾宝之类补补。你知道她怎么说的?——你不是说过对夫妻生活已没啥兴趣了吗?不应该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呀,你就是肾亏引起的……你说,小姑娘家家的,一脸正经的说这个,苏晓雨这人有意思吧?
看来她的性格挺有趣的。也不奇怪,现在这类女孩多得是,倒是难得她这么率真的。
也要看对什么人,她相信我才这么说吧。她还说外国人和中国人就是不一样,处理这种关系的方式都大不一样。她说他早已有过那种经历了,是一个两次来过中国的美国小伙子,现在又回国了……
回国了,那她还想粘得住他?
粘什么呀,苏晓雨不喜欢他。说那人太好了,好得让她说不上什么味。个性也比较怪,说在床上都喜欢大谈佛教、道教什么的,并且开始吃长素,下决心要做普度众生的洋居士呢。这样的老外倒真稀罕。我看不也挺难得的吗?就这么算了?苏晓雨说小伙子隔一阵就会来电话,她爱理不理的;但也不和他完全断,留着条后路再说吧。
哦,这丫头还真……
丈夫没再吭声,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生出种想见见这个苏晓雨的愿望。当然,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不料两个月前的一天,成毓突然神秘兮兮地告诉他:
明天你就能见到苏晓雨啦。
什么意思?丈夫莫名其妙地感到胸口一阵紧迫: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见她啦?
哼,男人那点心思还能哄过我?成毓不无醋意地取笑了丈夫一番,话头一转,正色道:
别自作多情啦您!至少现在,她可没心思管你或是任何别的什么人。她是特地来和我谈心的。说是要讨教一些十分急迫的问题,求我帮她拿拿主意——她说她一辈子没像现在这么幸福而又痛苦,彷徨、焦灼而又迷茫无奈;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却又没个可以倾吐和请教的可信之人……
这么说,她又坠入情网了?
自然。这样的女孩最可怜了,我们一定要认真帮帮她。度过她这段危机,早晚也有我们求得上她的时候。
别来说服我。帮帮她完全可以,只是她应该明白,情感上的事,别人能帮上什么忙?了不得纸上谈兵罢了。况且,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谁说要你帮什么忙?不过我俩谈心罢了。只是这种话题扯起来肯定很费时间,少不了你得多管管孩子和家务了。
请问太太,你何来这么大的热情?
我可能会产生写她这块生活的兴趣的。
不怕她将来怨你?
这个没问题,她早就说过,什么时候要见见我,把她的一切告诉我,让我写写她,如果她将来出去的话,用真名真姓发表都没关系。
呵,这女孩可真够有个性的!
是吧?所以我也乐意作一回“情感牧师”——只要她乐意象面对一个真正的牧师一样敞开心扉的话,我更乐意洗耳恭听。
可是,一连十来天,再也没有下文。
可能她又没事了。成毓对丈夫说:
这两天肯定维纳老约她。我看她简直受宠若惊了。前两天连着叫我给她往家里打电话,叫我说是晚上帮原单位翻译一些材料,如果搞晚了就住我家不回去了。还在电话里一个劲地问我糖醋大虾怎么做好,说是维纳最爱吃……
这个傻丫头哟,和一个老外在一起,没得着啥好处,自己的钱反而花得淌水一样,连吃的都常常是她掏钱买,还老爱自己动手做。在自己家里什么也懒得动的一个人呀,啧啧……
你帮她打电话了?
君子成人之美嘛。不过我也说老撒这种谎可不行,她说,管她呢,以后再找别的理由。
胆大妄为。万一出什么事,等着她父母找你算账吧。
找我可没门,女大不由娘呀。再说,她那当爹妈的管天管地,为啥管不住女儿的心?我不帮她打电话,她也会找别的理由不回家的。
到底什么人把她迷成这样?
说是个叫维纳的美国工程师,她们公司的,来中国没几天就把她迷住了。说是人品风度都没得比的……
万万没料到,当成毓的丈夫终于见到苏晓雨时,得知的竟是:
维纳也者,原来不过是个快五十岁的半老头子,国内已经有两个与苏晓雨一般大的女儿!在他看来,唯一还算有点戏的一条是,维纳是个离了婚的鳏夫。
然而成毓又告诉丈夫说:第一次上床时,维纳就对苏晓雨说过:他这辈子再也不打算结婚了!
那么,苏晓雨,你图他个啥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