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苏晓雨就象一只迷途羔羊一般软软地倒在了艾尔怀中。
艾尔……你好吗?
苏晓雨泣不成声。
很、很好……艾尔显然出乎意料,受宠若惊呆望了她好一会,似乎不相信她会这样。半晌,他猛然张开双臂,一下子将苏晓雨抱起来,生怕她再飞了似地紧紧拥在怀中,狂热地吻着她的唇,她的额和她眼角的泪花,直到透不过气来的苏晓雨尖叫着要他放下她,他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你好吗?他爱怜地抚理着苏晓雨散乱的头发,细细端祥着苏晓雨的脸色:
看起来你有些憔悴?
是的。苏晓雨躲开他的目光,整理着衣服;本想掩饰什么,一开口却忍不住辛酸地又哽咽起来:
不好。我的心情糟透了,要不是你来了,我真想……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事情……没什么。前一阵工作太紧张,最近又生病了。又不小心吃多了药,今天上午都晕过去了。
这么严重?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个维纳呢。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听到你来了,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这不,听到你来的消息,马上就赶来啦。
但是苏晓雨轻轻地推开了艾尔又围上来的双臂,心头又漫过一阵悲凉:
至于那个维纳,希望你不要再提起他。他不过是我的一个上司而已。虽然我曾经告诉过你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实际上我们早就没有了工作之外的接触……
说到这儿,苏晓雨觉得脸有些发烫,心里极不愉快,不禁逃避什么似地站起来说:
我们出去走走吧,在屋里久了我就觉得心里发闷,何况我今天一整天都几乎没吃过东西呢,你呢?
哦,瞧我高兴的,我正是要和你一起去吃饭呢。走,还到“欧风”去吧。你不会忘记那个地方吧?
哪会呢……
苏晓雨其实真不想去那个地方。那儿是艾尔第二次来中国期间,他们发现的,两人都觉得那儿物美价廉,尤其欣赏那种格调,所以便成了他们常去的地方。可后来她带维纳去过后,就又成了他们常去的地方了。眼下,她本能地回避一切会联想起维纳的场合。但她不想让艾尔看出自己的心思,还是答应了。
苏晓雨给自己要了点啤酒,喝了几口后,她的脸上红润了些,情绪也恢复了许多。这才顾得上仔细审视一下又分别了将一年的艾尔。
这一看,她不禁笑出声来:
哎呀艾尔,你可又大变样啦!
艾尔真变得快让她认不出来了。最明显的是他的面容,一向刮得青光光的脸蛋上如今已养成一部够得上是茂密的络腮胡子。但看得出是经过仔细修理的,胡子布满双颊及下巴,却不太长,也很整齐,看上去很美观。加上艾尔的脸庞也比从前略饱显满了些,就使得他显出一种过去所不具的成熟而老练的气质来。
艾尔确实也比过去更成熟、更有男子气了。毕竟又是一年的人生磨砺,艾尔的举止、语气、神态都显得更从容、更洒脱而自信得多了。
他有28岁啦,也是该成熟起来啦。苏晓雨暗暗感叹着,不禁感到自己过去老嫌他太年轻太软弱是一种短视。人都在不断的成长、变化之中,为什么我不曾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待他呢?艾尔恐怕是属于那种变化得比较快而有成的男人。或许,他身上原本就具有某种变化的潜能在,我自己有眼无珠而已?
艾尔一直微笑地注视着苏晓雨,现在也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下苏晓雨的杯子:
亲爱的,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苏晓雨和他碰了杯并喝了一大口啤酒,放下杯时才注意到,艾尔杯中仍然是可乐。再看上来的菜,才发觉,艾尔给自己要的是牛排和一只对虾,而他自己面前放着的仍然是土豆泥和蔬菜色拉。
原来你还是老样子呀?你还信佛?还吃素?苏晓雨顿觉失望地说:
怎么这个就变不了了呢?这么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子汉,长此以往,营养怎么够得上呢?
没问题,艾尔微笑着伸过双手,握住苏晓雨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我现在吃不少奶酪,偶尔也吃些鸡蛋。至于是否还是老样子,我的看法依然是:某些东西当然应该不断改变甚至抛弃它,某些东西则根本就不应该改变,比如信仰,还有爱情。你呢……
我……苏晓雨垂下了眼皮,沉默着,任由艾尔抚摸着自己的手。尔后,她也握紧了他的手,喃喃地说:
你应该清楚,我的变化很大……唉,大得没法说了。
艾尔更紧地捏住苏晓雨的手:
这有什么关糸?变与不变原本就是相对的。我只希望今后我们都不再变化。答应我,好吗?
好吧。苏晓雨脱口而出,随即又找补一句:
我会尽快告诉你我的考虑。毕竟……
艾尔突然捂住了苏晓雨的嘴:
先说到这里吧,从此我们有得是时间来谈我们的考虑。现在我只想为我们的末来干一杯。
苏晓雨默认了。
两人干了杯后,艾尔的情绪更高了。他兴致勃々地告诉了苏晓雨他回美国后的情况。他说他回国后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应用软件推广公司。以前的重点都在南美,现在经过他不断的游说,公司同意考虑拓展中国市场的可能。他这次来中国,就是要为公司设立一个代办处,以了解调研在中国推广相关软件的可行性事宜,以供公司作决策参考。
但是我不会专为他们干的。艾尔自信地说:
事实上我已经有了自己干一番事业的具体打算。我在美国业余为一家慈善机构服务。他们有雄厚的资金,我这次来中国,就还想利用这个工作作为桥梁,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项目或合作伙伴,一旦仔细考察确定后,我将向慈善机构提出令他们信服的可行性报告和具体计划,他们同意后便会贷款给我在中国办公司或者合资企业,还贷后赚的钱由我和他们分成,而我将会得到大头……
真有这种可能吗?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苏晓雨仍然有些怀疑艾尔的能力。
完全可能!艾尔胸有成竹:
今非昔比啦。现在的艾尔与过去的艾尔在这点上可以说是全新的两个人啦,我也算得上是个中国通了。何况我初来中国后就一直存有这个野心。表面上别人看不出来,其实我一直在学习语言,暗中摸索积累着经验,为的就是今天。实际上还是为了你!要知道金钱对我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我想在中国作点事,挣大钱,有两个具体目的,第一个是要让你有条件生活得美满;第二个就是要让自己的信仰具体化——当我在中国到处周游时,我看到中国的大多数山区贫困原始到出乎我想象力的程度。而部分富裕地区却浮糜成风,挥霍奢侈,这种触目惊心的反差时常令我伤感不已。
那时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要将富人手中的钱赚来,将其大部份投入慈善事业。我要在贫困山区建学校和医院,改变那里居民的悲惨处境。这也是我能够说服美国的慈善机构贷款给我的先决条件。苏,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幸福很有价值的事业吗?
是的,我相信你真会这么作的。但是我,怎么说呢……苏晓雨斟酌着自己的言词,终于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不想装假。我可能永远也不可能有你这种伟大的精神抱负了,至少……我还从没像你这样考虑过问题。不过,我能理解你……
和我一起干吧!艾尔双眼炯炯发光:
这也是我打算将代办处设在本市,并一来就迫不及待要见到你的一个根本愿望——我要你辞去现在的工作,到我这儿来。我的代办处无疑需要雇员,而我只要你一个人作帮手。你十分出色,甚至比我更能干。我们一起工作该有多么理想、多么浪漫呵?
这个……苏晓雨惶乱地摇着手:
太突然了,我一点没有思想准备。再说我现在的工作很好,待遇也高……
我补足你,甚至可以高于现在的水准。
可是……不不,苏晓雨仍然一个劲地摇头,身子也往后缩着:
这太突兀了,我不好答应你。至少我得好好考虑考虑再说,因为……
因为什么?苏晓雨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而心底里却又分明明白,还是因为维纳!
对维纳,她现在理智上可说已十分绝望,情感上却依然在依恋,在幻想……初见艾尔时的狂喜并不能冲淡她对维纳的痴情。相反,一席交谈下来,她仍然觉得自己与艾尔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容易消溶的隔膜;至少,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达不到艾尔那种人生观,那种“精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
过去那个艾尔又在一瞬间活生生而几乎一成不变地站在了苏晓雨的面前。
对他的宏伟计划,她由衷钦敬,可却唤不起共鸣。苏晓雨对金钱倒也并没有太多的贪欲,可是要她和艾尔一起去献身于慈善事业,并将挣来的钱大多投入什么贫困地区的教育之类,苏晓雨却深感陌生,也有点不情愿。
而且,从艾尔的性格来看,一旦干起来,肯定又会十分投入,甚至,说不定哪一天他还会生出到哪个穷山区去办学之类的念头来的!
他是什么都可能想也可能作到的,但是,如果要她也这样去作一个“殉道者”,她实在感到不可思议。
她又隐隐地生出了失望之感。
对她的态度,艾尔也明显感到失望,但他并不气馁。他相信时间会改变他和苏晓雨的关糸,他表示可以等待苏晓雨的决断。
正在这时,苏晓雨发现艾尔的神色突变,惊讶地盯着自己身后在看什么,她一回头,脑子里刮过一阵狂风一般,嗡嗡地呼啸起来:
维纳……
维纳象座大黑塔一般直直地矗在她背后。她本能地想站起来,可是转瞬便冷静下来。她重新坐稳不动,只是用尽可能平淡的口吻向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在里间吃饭?刚才没看见你。
维纳的脸色被酒精染得血红,目光十分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冷冷地转向艾尔,对苏晓雨说:
我想,你一定会乐意向我介绍一下这位陌生的朋友吧?
我叫艾尔。艾尔站起来,向维纳伸出手去:
我刚从美国来,我是苏晓雨的朋友。
维纳有点站不稳,身子沉重地倚在苏晓雨的椅背上,既不与艾尔握手,也不再看他,依然冲着苏晓雨说:
看起来我已经猜对了。哼哼,虽然我并不打算为此喝上一杯。让我再来猜猜,你们重逢有几天了?苏晓雨,你的病就是为这位可尊敬的艾尔先生犯的吧?
你胡说什么!苏晓雨已被维纳对艾尔的态度激怒了,又听他这么说话,不禁大为愤怒:
他明明是下午才刚到这里!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是我的男朋友,所以,请你对他礼貌些!
我会礼貌的,首先是对你。维纳说着,向犹豫着想站起来的艾尔打了个手势:
请坐好,小伙子,对我不必这么客气。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早就在电话里相识过了。所以,现在你最好坐着别动,我并不想打扰你们,我只想和我的秘书说几句话。
说着,他伸手将苏晓雨从座位上拉起来,要她随自己到外面去谈谈。
你放开我!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
苏晓雨试图挣开维纳,却不料他的手劲是那么的大,反而被他象提小鸡一样揪住肩膀,一个劲地向外面拖去。
我不去!艾尔你帮帮我呀!苏晓雨死命抵住一只桌角抗拒,与此同时艾尔也猛喝一声,扑上来抓住维纳的臂膀,喝令他立即放开苏晓雨。
三个人的喊叫声惊动了全酒吧的人,经理陈和里间的食客都围上来劝解,有两个女留学生还尖叫着要找警察……
艾尔,你先松手。苏晓雨见事态闹大了,便叫艾尔放手,让她随维纳出去:
你等着,我没事的,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维纳仍不松手,众目睽睽之下,像抓住个犯人似地将苏晓雨拖到了外面。苏晓雨又羞又恼又无奈,一到外面,就放声大哭,指着维纳的鼻子破口大骂他混帐、无赖,活生生是一个粗暴无礼的酒鬼。
维纳则呼哧呼哧地喷着酒气,冷冷地点起一支烟。什么也没听见似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身子挡着苏晓雨,任她哭骂个够,就是不准她进去。
苏晓雨很快泄掉了怒气,抽噎着催维纳: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一定要进去的。
维纳依然不发话,只恶狠狠地瞪着苏晓雨,大口大口地吞吐着香烟,烟头在瑟瑟夜风里不安地闪亮着。
苏晓雨忽然感到有点害怕了,她二话不说,掉头又想跑回酒吧,可是任她怎么钻,就是挣不脱维纳的臂弯。她气得拼命大叫:
放开我!维纳,你怎么这么无耻?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你欺骗了我。维纳低沉而严厉地开了口:
你使我蒙受了耻辱。
你才欺骗呢!你才使我蒙辱呢!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刚才,以前,昨天!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告诉过我你和他完了,可是实际上……
实际上就是这样,直到刚才为止还是这样。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你把我彻底推向了他。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总算让我彻底相信我曾经是何待的幼稚可笑,你又是何等的冷酷无情——我病得那么重,你却漠然置之,现在我和朋友谈谈话,你又公然撒野,你还象个绅士吗?
仅仅是谈谈话吗?维纳粗鲁地咆哮道:
别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相信你们现在缺的只是一张床了!
你!苏晓雨又被激怒,完全忘乎所以了:
你说对了,今晚我就要住在他那里去!事实上他刚才又在向我求婚,甚至还要求我辞职——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糸?我们之间的关糸已经不存在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凭什么还来干涉我?
你真的相信他的话?维纳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真的还有胃口和他在一起睡觉?
岂止是相信?他的话比你要真诚可靠一百倍!至于睡觉,我爱和谁睡就和谁睡,甚至可能愿意和天下所有的男人睡觉,你管得着吗?
闭嘴!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
到底谁无耻?你可以寻花问柳,任意践踏别人的感情,为什么我就……
得了吧,雨!维纳一把拉起苏晓雨的手,沉重地喘了口气,终于用恳切的语气说:
你分明是在赌气。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心思了,可是这太愚蠢,也很危险,你会后悔的。要知道你还是个孩子,我早知道你和艾尔之间没有爱情。这个你哄不了我……
我已经后悔过一百次了!苏晓雨猛地甩开维纳的手,正要跑开,发现艾尔就站在酒吧门前紧张地看着他们。
艾尔,我们走吧。她一挥手拦住一辆出租车,招呼艾尔过来。
艾尔飞奔过来,一手揽起苏晓雨,一手从胸前掏出张机票递到维纳眼前说:
先生,请看,这是我今天刚从北京飞来的机票。
谢谢!维纳愤愤地推开艾尔的手,突然抢先一步钻进停下来的出租车:
你们去痛痛快快喝个够吧,祝你们今晚睡个好觉。
无——赖!
苏晓雨指着飞驰而去的出租车,吼声响得喉咙好一阵刺痛。
车一开动,维纳就后悔了。
我似乎喝得太多啦……他开始感到头脑发胀,沉重地喘息不已。
他忍不住又从后窗里张望了一下,正看见艾尔低着头,亲热地搂着苏晓雨安慰她的情景,他顿时懊恼到了极点,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脑袋一拳。
先生上哪?司机问维纳。
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离宾馆不过一公里,何况此时他根本不想回去。于是将手随便一挥:
向前,随便开,离这儿越远越好。
转了十来分钟,维纳觉得心情稍稍平静了些,便叫司机将车驶回了宾馆。
下了车,他心不在焉地踱到了电梯前,刚想摁按纽,手又缩了回来。望望大厅里的电钟,才过十点,这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早了点。而一想起自己房中那空空落落的感觉,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在大厅里转悠了几分钟,心里希望能碰上个把本公司的人,一起上酒吧再喝上点什么。可是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他们几个住在这儿的同事平时下了班都习惯于互不串门。
他再也想不起可以干些什么了,一咬牙,索性又向外面走去。
出来了,维纳又觉得有些冷。大街上一片凄清,和宾馆前厅及屋顶的辉煌灯彩形成强烈反差。维纳扯起风衣领子,走了一会又觉得清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比较惬意,便又将风衣敞开,倒背着手,漫无目的地围着宾馆的环路转起了圈子。
他明白自己实际上是想躲避今晚那恐怕是难以逃避的失眠之苦。可是当酒渐渐醒去,精神反而更好,意识也越发活跃了。
狂怒消遁,空虚与悔恨便乘虚而入,迅速填满了心灵的真空。
实际上这种懊悔从今天下午即开始了。当他后来从同事口中得知苏晓雨真是病得不轻时,他意识到今天的表现未免太不象话。于是他听从老板的话,去看了苏晓雨。苏晓雨的母亲说她正睡着,于是他没进去就留下花走了。
现在他怀疑苏晓雨可能根本没在家睡觉。
起先,他一直把自己的一切不当都归罪于詹妮的出尔反尔与失约,可是当他无意中在酒吧里看见苏晓雨与艾尔亲亲热热、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时,所有的怨愤便找到了一个爆发口。
他再一次深信苏晓雨是在装病,否则她怎么能有精力与男人约会?
进而他又想到自己在詹妮面前的可耻失败,或许这也正是苏晓雨的作用?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尖锐的事实:
今天这倒霉而局促的一天里,他失去了多少东西呵?很可能不仅仅是詹妮,还有他根本想不到会背叛自己的苏晓雨!
苏晓雨真的愤怒了!
维纳从来没见过也不可能想象她会如此顽强地对待他。她已不再象一贯给他的印象那样,一味地温顺而无言,她开始反抗自己,而且如此决绝,如此激烈——只有自己真正地错怪了她,薄待了她,侮辱了她,她才可能变得这样。而现在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完全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凭什么认为詹妮会听从苏晓雨的挑唆?我掌握了苏晓雨挑唆的确切证据了吗?詹妮是那种没头脑没有个人意志的人吗?
凭什么我会认为苏晓雨是在装病?无非自己心烦意乱,狂傲自得,总以为她会千方百计地纠缠自己。
凭什么认为苏晓雨和艾尔早就有约,分明他有今天的机票为证……
维纳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什么时候、为什么自己忽视了苏晓雨,淡漠了苏晓雨?
如果自己真的已经不再需要、不再喜欢苏晓雨了,那一切都很自然,就随她去吧,就此象她说的样结束了吧,这在维纳的经历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是,恰恰相反,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厌倦过苏晓雨,尤其今天,被詹妮挫伤的自尊心正渴望温暖,受伤的自信心怎容得再揉进泥沙?所以一看见苏晓雨居然与艾尔那样亲亲热热地泡在一起,维纳才倍感如雷轰顶似地受不了。
可是这个艾尔不是在美国吗?怎么突然之间来到了他们中间?这家伙真会要娶她吗?
他心乱如麻。
差不多有两小时后维纳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便象堆稀泥一样沮丧地瘫在沙发里,既懒得洗澡也不想上床,几乎连动一动的劲头都没有了。就那么怔怔地环视着空落落的房间发呆。
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苏晓雨的衣物、鞋子、梳子甚至空气中特有的某种气息,都相约好了似地一起涌出来,向维纳提醒、诉说着什么,不断地念起苏晓雨的名字。
还有小茶几上那张镶在小小的相片架里的画片——
那是先前苏晓雨特意放在那里的,她说那上面的小女孩很象自己:让她每时每刻看着你吧……
她的声音又活灵活现地在维纳耳边响起。
可是她都看到了些什么呢?
维纳不安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将画片翻转过去。
回忆梳罗起发生在这间房子里的一切,苏晓雨的一笑一颦仍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烁。他又想起刚从深圳回来,头一次和苏晓雨在这儿过夜时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才象是在过家庭生活呢!也许这个苏晓雨才是我多年来一直在找的那个女人,现在我可算是找到了她!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找到过?
刚开始的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妙而富有韵味呵!
哪一天他们不在一起呢?上班时他们眉目传情,下班时装得象要各奔东西,可是一会儿他们就相会在酒或者舞厅了。那时他们还远远不象现在这么无所谓,公司里的人很久没有能看出他们有什么过于亲密的迹象。这主要因为苏晓雨希望谨慎,也主要因为她的聪明巧妙。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她脉脉含情。一到公司人在或有外面人在的场合,苏晓雨立即就显出一副公事公办或者冷若冰霜的样子。而且她表演得自然而逼真,一点没有虚怯的样子,令维纳反而常常要忍俊不禁。
那时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什么话题都能搔痒他们的神经,引起双方快活的大笑。当然也有一些半真半假的争论,他说她比真正的妻子还管得宽,她则说他比小伙子还蛮不讲理……
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今夏的那些个中午。
维纳色胆包天,无证却照样开着借来的车子,载着苏晓雨来到距城50多公里的湖边。两人在芦苇深处的一片石板滩前野餐、游泳、嬉戏。
苏晓雨穿着他特地为她买的三点式泳衣,维纳为她细嫩的皮肤抹上一层橄榄油,使得她在艳丽的阳光下倍为光彩诱人。可是她却在维纳贪婪的注视下不好意思起来,连奔带跳地逃下水去。维纳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几次抓住又被她滑脱。两人溅起的水花和笑声惊飞芦荡里成群的野鸭;苏晓雨忽然不敢跑了,因为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脖子,于是维纳趁机抱紧了她。
有一天,两人嘻闹够了转身上岸时,骤然发现岸上高坡处有好几个农民正兴致勃勃地蹲在那里,交头接耳贪婪地观看着他们的“演出”……
呀!苏晓雨尖叫起来,窘急中不知所措地双手抱胸蹲在了地上。可是维纳却满不在乎,甚至觉得有趣。他张开宽大的双臂,紧紧抱起苏晓雨,嗨地一声,将她向空中抛去。
“观众”们爆发出刺耳的嬉笑。
坏死了,维纳,你疯啦,快放下我,放下我呀!苏晓雨气急败坏地尖叫着,拼命挣扎,用拳头劈头盖脸地乱捶着维纳。维纳却毫不松手,老鹰叼小鸡似地挟着她钻进汽车。两人长久地亲吻起来……
嗨!都怪我得意忘形,把一切都搞砸了。
维纳沉重地叹息着,猛地在桌上砸了一拳:
无论如何,我得再和她好好谈谈。她不能就这么跟那个小了子跑了!
他不禁又一次拿起那个小镜框,这才想起,虽然和苏晓雨或同事间有几次合影,但他竟从未正式向苏晓雨要过一张她单独的照片。似乎从不觉得有此必要,从没想到她会有反抗自己的一天!
他摇摇头,又一次将镜框翻转过去。同时,脑中蓦然迸出一个念头:她现在在哪儿?真会和艾尔那小子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