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呐,你见过“黑天鹅”吗。
在那一天之前,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虽然曾经在不同的传说里,童话里,听到过这绝美的族类。
朱红的喙,纯黑的羽毛,那是不同于你所见的平凡的白天鹅的,特立独行的存在。
相传它们只生存在最遥远的北方,即使连北地的原住民——冰族也罕有机会能够一睹芳容。它们美丽,高傲,冰冷而孤单。它们不屑于和白天鹅共处一池,也不愿意彼此相互扶持,它们往往离群索居,在临近冰海的由间歇泉形成的湖泊里,独自面对着自己的倒影,欣赏着只有自己可以欣赏的,完美的舞姿。
那一天,在我还没有正式听闻诺蕊·克尔苏法芙娜在冰族的称号的那一天,在我第一次,看着她迈出纤细苍白的小腿,提着缀着细碎冰花的纯黑色礼裙,披散着那一头和她冰寒气质毫不相容的赤色直发,踏着完美的步伐走到我面前的时候。
我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词就是,黑天鹅。
这就是我见到诺蕊的第一秒所引发的感慨。
这就是我见到那我有着遥远到近乎可以忽略的血缘联系的妹妹,诺蕊·克尔苏法芙娜的第一秒里,所联想的一切。
不,不是任何的联想。
因为她就是黑天鹅,不是指的个体的等同,而是,她就是黑天鹅这一概念的本身。
“您好,尊贵的诺蕊公主殿下,甄妮斯家族伊薇仅代表铎恩代理议会,光灵厄莱恩斯家族长子洛达·厄莱恩斯,恭迎公主殿下光临铎恩。”
在我礼节性地躬身的同时,用那一对仿佛弥漫着温泉的雾气的浅红色的瞳孔,直直地平视着前方的,美丽得如同人偶的少女,轻轻地张开涂上了艳丽口红的精巧的双唇。
“代表。”
毫无情绪地吟唱了两个音符。
我足足用了好几秒钟时间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连感慨的时间都没有,连忙以掩饰的口吻慌张地解释道:“那个,因为近来芙兰世界局势未定,洛达兄长他忙于政务,抽不开身,无法亲自前来迎接公主,自言惭愧之至,特意嘱托我务必像公主大人请罪,之后将会亲自……”
“不在。”
又是两个字。
难道冰族人的语言模式就是只说两个字吗。我很惊讶在这样冰冷的场合我竟然还能产生这样滑稽的念头。
“啊啊,如果公主大人实在是急迫地想要见到洛达的话,我自然会直接引领公主大人前去……“”不用。“
还是两个字。
而且,还是毫无情绪。在面对这个少女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像柯赛特,雷忒斯那样让人感觉不到真心的语气都算得上是情绪丰富了。
她就用这样的声音轻轻地拒绝了我的提议。原本我的想法是赶快将这件事交给洛达自己去解决,这不仅仅是对我自己,也应该是诺蕊的愿望——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简单地击碎我的猜想。
而自始至终,她的瞳孔中就没有流转过任何的光芒,仿佛什么都没有进入她的灵魂一般,即使我执意带她去见了洛达,她也不会激烈地反抗吧。
因为她的遣词是”不用“。不是抗拒,只是,怎样都无所谓而已。
”抱歉,伊薇·甄妮斯大人。“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少女身后,只是因为诺蕊极寒的气场而被我下意识忽略的少年走上前来,朝我微微躬身。”诺蕊公主大人久居深闺,第一次远行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大人直接引领我们使团前去使馆休憩,隔日再作打算。“
不同于诺蕊异质的容貌和装束,这个少年是仿佛教科书般标准的冰族形象。
冰族,在之前缺失了历史的漫长的时间里,我们都将他们视作和格沃斯炎族,希奈风族一般无二的”异族“,然而最近的研究表明,冰族实际上和我们五大灵族一样,都是古灵族的分支,在那个纷争的时代,除了受到女神选召的圣灵以外,其他的灵族都在相互竞争中求生存,现存的五大灵族就是那时的混战中的胜利者,由于开辟了各自的领土,同时找到了各自的守护神而被芙兰女神认可。
然而原本同源的冰族,就在那个时候,走向了和我们不同的命运。
在战争中失败的他们,为了保存最后的火种,只能穿过险恶的伽索斯山脉,前往任何人都不敢踏足的极北冰封之地,并在那里艰难地生存。不断地有同伴离他们而去,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求生的欲念,就在那时,芙兰女神仿佛回应了他们的期许,认可了他们的坚持,让他们找到了罕见的地热之源。
在极寒之地,热量就是一切。他们围绕着宝贵的地热,在极北之地建立了独立的文明,上百年来未曾与我们有所来往,直到湮灭前一千年,那场与光灵间的战争——
扯远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厚实的白熊毛皮披肩,脚下同样踏着保暖的长皮靴,那是为了应对北地苦寒的装扮,可是在这个火月的铎恩,就未免显得太过于违和了,然而虽然已经汗流浃背燥热难耐,却依旧不失礼节,看来作为负责这次使团的专员也不是泛泛之辈吧。
至少,他在这个时候适时接话,代替了他的主人和我交流,这一点已经让我感激不尽了。真要和诺蕊公主这样两个字两个字地对话下去,到晚上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吧。
”好的,请诸位跟我来。使馆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服务都是为来自冰族的各位量身打造,希望大家能够在铎恩尽情地享受。“
我赶紧转过头去,不用我的吩咐厄莱恩斯的家臣便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指挥,分别站在两侧的迎亲团依次朝使团的代表行了光灵的礼节,然后在我的带领下,一行人缓缓朝空港的出口走去,在那里早已经安排好了专门的”风神鲸“迎接他们的到来。
自始至终,我都在尽量回避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和我并行的诺蕊,那样也太无礼了不是么。但是,果然还是不能忽略吧,即使我已经见过了足够多的绝美生灵,无论是我的姐姐薇萝,还是铎恩的公主殿下芙蕾雅,都有着丝毫不逊于少女的容颜,然而,真正吸引我的却是她身上那种无法复刻的气质,正是那种气质让她不仅仅是美在表面,而是深深地将一切蚀刻在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作为瞳灵的我,向来是有着观察他人的癖好的,而在面对这样一个称得上是是世纪课题的少女的时候,还要掩盖自己的欲望,还真是麻烦的事啊……
呐,诺蕊,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才能将你雕琢成这样的存在呢。
贵为冰族公主的你,作为唯一有潜质超越我们共同的先祖——希瓦尔·霜星的绝世美人的你,被当代冰皇视作心中至宝,在整个天地的簇拥下地度过了十六年生命的你。
为什么,仅仅是站在我的眼前,都让我感到悲伤呢。
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又一次听见了那冰冷到空灵的声音。
“伊薇。一起。”
原来,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啊。
叶尼塞的黑天鹅。
那是她的族人对她的美丽的赞誉。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她有着与生俱来的红发,又喜欢穿纯黑的礼裙才得名,还是有了这样的称号后才特意这样打扮,但是在我看来,这绝对,绝对不算是赞美才对。
黑天鹅,明明是美得那么悲伤的生灵,难道仅仅因为美,所以就算悲伤也无所谓了吗?这样的赞美,我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那么,她呢,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
总之,在诺蕊·克尔苏法芙娜的严辞要求——我不知道这么说算不算主观夸大——下,我只能将她接到了自己的宅邸。
按照斯诺伯恩,也就是作为本次使团的代表的少年的讲解下,因为追溯到浩劫的年代,“光辉公爵”莫铎雷德·甄妮斯和冰族公主“冰美人”希瓦尔·霜星的结合,所以甄妮斯家和克尔苏法芙娜家族也算是姻亲,我的名字似乎也在冰族记载的家谱之中,同时刚好在年龄上与她相仿,所以诺蕊她也算是认识我的。
“可能觉得有您这样一位让人亲近的姐姐在身边,会感到更舒适一些吧。”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边朝我露出歉意笑容的少年这么说着。但是从我的角度上来说,完全看不到她对我有任何的好感才对吧。
对此,斯诺伯恩的回应是:“咳咳,其实公主殿下对任何人都是那样的,所以还请甄妮斯大人不要介怀。”
对任何都一样……吗。
那不就是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了么。以将自己透明化,将自己封存的方式,禁锢了整个世界,是这样的少女吗。
洛达啊……这次你还真是遇到了不好对付的类型呢。我心里半无奈半幸灾乐祸地对某人感到默哀。
自从那一次他向我下达了“任务”之后,我已经有接近一周时间没有见到过那个男人了,也没有回到家族,也没有在他常待的别馆,琉璃幻影大街的话,以我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办法调查,不过想来他也没有闲暇再像以前那样逢场作戏了吧。
特别是当我从重伤初愈的塞巴丝娜那里听说,“辰·费南缇克大人从温德兰德回来了”的消息的时候。
连辰那样的家伙都被他召唤回了铎恩,事态有多么严重已经不言而喻了。
不过,我倒是并不为他担心。洛达·厄莱恩斯从来都是一个毋需担心,担心了也没有用的,我行我素的人啊。
所以,我还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力帮洛达处理一下这边的威胁好了。
露出苦笑的我,缓缓推开浴池的大门走了出去。
斯诺伯恩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姿势站在门外等待着。不仅仅是作为代表,还兼任了贴身护卫和侍从的他,是整个使团里最最辛苦的存在。在我的要求下换上了一身铎恩便服后的少年,在我眼里终于不像之前那样不自在了,不过好像他却很不习惯这么轻薄的布料而露出了忸怩的神色。
在看到我仅仅以浴巾包裹的身体后,他有些滑稽地露出了羞怯的表情。什么啊,明明应该害羞的是我才对。冰族的民风,还真是比我想象中淳朴不少呢。
“伊,伊薇大人……”
“诺蕊公主的话,还在里面沐浴哦。到了这里的话,就把一切交给我好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啊。”
有一些信息我并没有完全向冰族的少年透露,那就是以我往常的性子是不会这么早从浴池中出来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公主殿下一直一动不动地缩在水雾的角落里,透过迷蒙的热气,用她那对仿佛冰封的血迹一般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我。
那让我明明身处温热水里,却仿佛如坠深渊的眸光。
“劳烦伊薇大人担心了,属下奉冰皇大人之命全程陪护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趁势低下目光。
“哦哦?真的只是‘冰皇大人的命令’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单纯又一丝不苟的少年,我突然有种想要调笑的兴致。“斯诺伯恩卿自己难道就没有任何的意愿么,对我们的诺蕊大……”“伊伊伊薇大人,还请不要说了,属下幼时承蒙冰皇陛下搭救,感怀于心,十余年来不遗余力为图回报陛下恩宠,岂敢僭越……“
“好啦好啦,我也只是说着玩的而已。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再过来找我吧。”我忍俊不禁地挥挥手,不顾少年自我纠结的表情,先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对,是薇萝姐姐的房间。
虽然甄妮斯家的宅邸不至于寒酸到连客房都没有,但是因为平时只有我一个人,真正称得上有陈设的也就只有我自己的房间和薇萝的房间了。但是出于私心,我并不希望诺蕊使用姐姐的房间,所以便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然后,就是非常非常久违地,在姐姐的房间里安然入睡的经历。
虽然此刻她并没有陪伴在我身边,但是经过了艾雅小姐的事件后,我的郁结仿佛已经打开了,虽然很遥远,但是我却能够感受到来自血脉彼端的思念了,同样地,我相信远在劫火之地,为了芙兰世界的和平而奋战的她,也一定能够感受到我的心情。
我将姐姐柔软的被子严实地裹在身外,那感觉仿佛就在拥抱着她完美的身躯。
呐,姐姐,我的成人祭就要到了。
你一定要,快些赶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