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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墟的织梦者 Ep.07 残花——镜瞳——心锁(上)

episode 07

【伊薇·甄妮斯】

【25】

那个夜晚的我并没有做梦。

我想,这并不仅仅是我根本没有睡着的原因。

虽然知道,如果在第二天不巧被她发现了黑眼圈的话,肯定会被狠狠地责骂吧,这么大了都还照顾不好自己,这样的说教。

但是,一想到她站在熹微晨光的庭院里,有些无奈地用手叉着腰对我笑道,呀,我回来了。

我就,无论如何也难以安然入眠。

毕竟,已经接近两年没有见到她了吧。

薇萝妮卡·甄妮斯,我的长姐大人,一个和我在同一时间降生,却品尝着和我完全不一样人生的少女。

我最渴求的憧憬和梦想。

可是。

在看到床边第一缕苏醒的晓光的同时便从床上翻身而起,开始近乎偏执地重新打理宅邸,最后从花园里摘下一朵星辰花放进她房间的花瓶的我,却一直到午后都没有等到她。

“柯赛特?”打开门的我,怔怔地看着站在薇萝房间门外的,女仆打扮的黑发少女。

“贵安,伊薇大人。”

面无表情地向我鞠了一躬,声音平稳到听不出任何情绪。“本来想要赶在薇萝大人归来前好好整饬房间,却不想伊薇大人竟然亲自代劳,实在是惭愧之至。”

“不会的,我已经习惯了自己整理了呢。”我讪讪笑着,不经意地将桌上的花瓶挡在身后。

柯赛特·斯尔文特,光灵最著名的侍奉家族斯尔文特家族之女,原本和姐姐塞巴丝娜同为洛达的侍女,却被男人当做礼物送给了薇萝,至今已经跟随在姐姐身边十二年了。

这段时间内,他们可以说是寸步不离,有的时候连我都不禁感慨,柯赛特她,一定比我都更了解薇萝吧。

不,不是因为她了解。

而是因为我……

“难道是伊薇大人提前知悉了薇萝大人即将归来的消息吗?”

“啊啊,是洛达他请塞巴丝娜通知我的呢……我不希望长姐大人回来后看到的是凌乱的房间,所以就先行整理起来了……”我顺势问道,“对了柯赛特,长姐大人她现在已经到铎恩了吗?为什么迟迟没有回来呢?”

似乎对我异样的急迫有些疑惑,但恭谨如柯赛特还是平静地回答了我:“薇萝大人此次回来是因为议会的召唤,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即将发生,现在的话应该正在学院开会吧,晚些时候就将回来,伊薇大人还请静待。”

“哦,是这样啊。”我稍微了然了一些,对柯赛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么柯赛特,可以劳烦你在长姐大人回宅后通知我吗。”

“当然没问题,伊薇大人昨夜应该没有休憩好吧,可以趁现在再去小睡半晌,一旦薇萝大人回来,我便立刻通知你。”

稍微歪了歪头的女仆,浅紫色的眼眸盯视着我阴翳的下眼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在此刻点名。

我只能泄气地一笑。“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完全写在了脸上呢,伊薇大人。”严肃如柯赛特也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在那之后,我只好遵从柯赛特的建议,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事休息,顺便平复一下翻涌的心情。

我想,我不应该那么在意的。

不,是不应该表现地那么在意的,虽然是至亲的姐姐久违的回归,但是如果因此就笨拙到让自己生活的一切都因此乱套的话,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吧。

更何况,虽然我是这么急切地想要和她相见。

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抱着一样的心情呢。

洛达叫塞巴丝娜通知我,那真的只是洛达个人的“多管闲事”吗?

还是说,他也不过是个信使,是有人借他之口,来向我传达一些自己的意志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

仰面躺在床榻之上的我,突然情不由己地攥紧了身下绒软的被单。

当我被柯赛特颇有节奏的敲门声唤醒之时,迷蒙的空境里已然蒙上了夜的深蓝。

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果然是太困了么。

“伊薇大人,薇萝大人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天色不早了,如果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就明日清晨再前往吧。”这么说着的柯赛特,眼中一闪而过的奇异光泽总觉得似乎隐瞒了些什么。

虽然从礼节上来说,的确是如她所说那样最为妥当,可是薇萝她可是我的孪生姐姐啊,这样的亲密关系,如果拘泥于礼节反而才是疏远了不是么。

更何况……我们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像幼时那样在漆黑的房间里彻夜长谈,拥抱着彼此的身体缓缓入眠了。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莫名地怀念呢。

抱着这样心情的我,没有换下睡衣便穿过了漆黑的过道,赤足走到了她的房间。

叩。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可是真的要敲门的时候我却有些胆怯了,手骨敲打在木质门板上的声音也微弱到即使在这样阒寂的夜里也无法听见。

然而。

就在我收回左手,有些忐忑地抱在胸前的下一个瞬间。

浅淡的白光从扩张的裂隙中倾泻而来。

门开了。

”薇萝你真是的,洗个澡能洗这么久莫不是又在策划着怎么捉……“

一个声音。

像是从很早的时光之前就开始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急切中透着几分嗔怪和揶揄的,少女的声音。

但是。

那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人的嗓音。那并不是薇萝的嗓音。

说到一半的话语,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她发现,她和我一样,都把对方误认成了另一个人。

她不是薇萝。

我也不是。

呆呆地将手遗忘在门把之上,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另一塑雕像般和我对视,隔断在我们之间的,是月光划出的清晰的界限。

她在那边,而我在这边,仿佛隔了一个世界,唯一可以交汇的,就是目光。

不知不觉催动了瞳灵的”读魂“能力的我,将目光化作两抹微风探入她精致美丽的瞳孔里。

青蓝。无论是发色,瞳色,还是更深层的灵魂之色,都是那种一如风拂过风月天空所残留的痕迹般的青蓝。

虽然和我们甄妮斯家”浅到近乎白的浅蓝“还是有些微妙的区别,但是无法否定,那同样是清雅绮丽,让人心醉的颜色。

那少女,那有着青蓝发色青蓝瞳色和青蓝灵魂色的少女,处在和我们相仿的年纪,有着独属于青春少女的高挑的匀称的白皙的胴体,却任那迷人的美丽掩盖在粗糙做工的白色连衣裙里。

她是谁。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的身上,充盈着和这座城市并不融洽相合的气息。

她是外来者吧。是跟随姐姐一起回到铎恩的,姐姐的同伴吧。

可是,如果仅仅是”同伴“的话,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姐姐的房间里呢?从她刚刚的话语和表情来看——她,她也和我一样,是在等待着期盼着姐姐吗?

”……伊薇?“

就在我杂乱的思绪仿佛洪期的河流般旋流泛滥的时候,她却先一步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然后试探般地轻轻地唤出我的名字。

她猜到了我是伊薇么。

为什么能猜到呢?是有人告诉了她我的存在吗?那个人又是谁?是柯赛特吗,还是……

可是在所有的疑问之前,相比于她的事,我更关系的却是——“请问……我的长姐,薇萝妮卡·甄妮斯不在这里么。”

“薇萝的话,应该还在浴池沐浴吧,去了很久了呢呵呵……”

她有些局促地牵强笑着。

“这样啊,长姐她……”我低下头去。那就说得通了,姐姐她的确是回到了宅邸,可是就在柯赛特通知我的同时,她似乎先一步前去沐浴了。

刚刚经历了冗长的会议,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房间,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放松一下吧。想到这里,我终于可以好好地维持一个主人的礼节了,毕竟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位少女也是甄妮斯家的客人,我刚刚的行为倒是有几分失礼了。

“您好,我叫伊薇·甄妮斯,是薇萝妮卡·甄妮斯的妹妹,请问你是?”

“啊那个,我叫艾雅,是薇萝的朋友,第一次来铎恩,很高兴认识你……”青发少女有些慌乱地回答道。

艾雅。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呢。

是薇萝的……朋友么。

可以邀请到自己私密闺房的朋友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有一种隐隐的闷堵感,让我没有办法露出发誓内心的笑容。

是长姐大人的朋友么。这样啊。刚刚听柯赛特说长姐大人回来了,便决定过来打一声招呼,没想到不在呢。”

“薇萝她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吧,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在浴池里待上那么久的时间呢……”名为艾雅的少女似乎想通过抱怨薇萝来缓解压抑的气氛,同时向后缓缓退出两步,给我让出了进入的空间,“不然伊薇小姐在这里稍待片刻?”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留意到,她在叫我的时候用的是再正式不过的伊薇小姐,可是在提及薇萝的时候,她说的是”薇萝“,不是全称的”薇萝妮卡“,也不是那种简单地呼唤名字的”薇萝”,而是仿佛带着只属于自己的情绪的叫法。

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怕了。

可怕在,她竟然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亲昵地唤着那人的名字。

仿佛,直呼其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像她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那人的房间里,邀请我进去等待——那态度仿似她才是这房间的主人一般。

想到这里的我,已经不知道再如何和她继续交谈下去。

因为完全不同,因为我和她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这样的话,我想还是算了吧。夜深了,就不打扰长姐和艾雅小姐……休憩了。”

是抱着怎样自暴自弃的心理,我才说出了这番话的,连我自己都辨不分明了。

明明是那么不甘心,明明是那么羡慕,却要假装洒脱地抽身而去。

却反而将自己的落寞和脆弱更加清晰无疑地展露在对方的眼里。

“不会的哦,刚刚好薇萝好像对我说,要进行什么‘卧谈会’的说。说不定会很有趣,伊薇小姐要不要也……”

“我想还是算了吧,长姐大人肯定也并不期望我的出现呢,不过既然是长姐大人提出的活动,一定会很有趣吧,希望艾雅小姐能够在这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呢。”

她无心的话语,我做作的疏离,缓缓朝房间退却的她,和慢慢往走廊逃离的我。

可无论是来源于她还是我的自作自受,最终受到伤害的都是我自己。或许一直到这个时候,这个名为艾雅的少女都还不曾自知吧。

关于自己究竟如何在短暂的几个交互的时间,仅凭自己的存在便让我遍体鳞伤的事实。

而此刻,面对我挤破”失落“的果实流露出来的悲哀的言语,她终于陷入了沉默。

终于,连你也意识到我的可笑和可怜了吧。

这个想要和薇萝久违地相拥入眠的我,面对的却是薇萝真正想要同床共枕的你。

这种奇妙的,仿佛从星空直坠到海渊的落差感。

“对了,希望艾雅小姐在这里住得习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

好了。

这样就好了吧。

虽然有些勉强,但总归还是按照一直以来所教导的贵族礼仪,进行到了可以结束对话的阶段。

接下来,只需要赶紧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吧。

可是。

就在我转过身去的瞬间。

准确的说,是在我眼角的最边缘,偶然间瞥见了那一簇柔弱的忧郁的浅蓝之间,婷婷傲立的那抹血红的瞬间。

一股如间歇泉般,从灵魂深处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的恐惧,就那样疯狂地冲破了我的理智,夺取了我身体的控制权。

然后,仿佛提线木偶般行动的我,以非常狼狈却又非常迅捷的动作,绕过了挡在我前面的艾雅,走到了那属于薇萝的书桌之前。

”伊,伊薇小姐?“艾雅错愕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

或者说,在那个瞬间我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从水晶花瓶里那一簇蓝色的,因为我每天的置换而永远保持昳丽芬芳的星辰花之中,粗鲁地抓起了那朵在之前都并不存在的,格格不入的,血色的彼岸花。

然后,撕碎。

撕碎撕碎撕碎。仿佛那是我人生中最仇视最痛恨的敌人一般,将那美丽到让人心惊的花儿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她悲伤凄凉的呻吟,很痛苦吧,这种全身每一寸肌肤受到拉扯,每一根骨头遭到挤压的酷刑。

可是啊,那却不会让我产生丝毫的负罪感,相反地,只会让我更加狂乱,更加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边不停地颤动着,一边无视自己苍白的指节,继续加重着那残忍的力量……

被我无情地判处了死刑,又被我亲手毁灭的血色花瓣,从我的手指缝隙间无力地零落,落在我今天刚刚打扫过的,不染纤尘的白痴地板上。

那画面让我绝望。但正因为这深入骨骸的绝望,我才更不能松手。

因为。

“不能,不能让这样的花出现在长姐的房间里,绝对不能……”

“——为什么呢,这么美的花儿,为什么要伤害它呢?”被没有勇敢到冲上来制止疯狂的我,只能在背后心痛地注视的艾雅,近乎泣然的声音。

终于看不下去了吧。

是啊,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这种亲手将世间的绝美捏碎的罪恶感,和古德里恩那样将人类的生命视作无物的屠夫有什么区别。

可是,即使是背负这样的罪孽也没关系吧。

——如果这样,就能把那人从残酷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话。

我转过头去,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质问茫然的少女:“你知道它的花语吗?你知道它的传说吗?你知道它深红如血的颜色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

可是,仅仅是说到一半,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再往后面说了。

不愿意提起。

甚至不愿意想起。

我呆呆地看了一眼残损在地上的,彼岸花凄美的尸体,然后一股无法压抑的暖流席上了我的双眼。我不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而那双手,正是杀死彼岸花的罪魁祸首。

可是却没有沾染任何的血迹,只是留下了充血带来的浅浅的红色,和彼岸花那浓郁到仿佛不该存在于世的残香。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夺路而逃的我,在和以悲悯的眼神看着我的少女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以近乎哀求的声音对她说道:“很抱歉我失态了,请接受我真心的道歉……但请千万,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长姐大人……”

可是,这个从刚刚开始,就和我保持着犹豫的疏远的青发少女,却在这个时候用坚定而清晰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我。

“为什么呢。为什么伊薇小姐在谈及自己的姐姐的时候,要用这般疏离的语气呢?”

”……“

我停下了脚步。

不,我依然想要逃离,可是却仿佛被亡者的咒缚从地面抓住了脚踝一般,无法再移动分毫。

就连转头,也是无比艰难。

甚至连心都封冻起来,之前那些激烈的混乱的情绪,全部被冷凝成了悲伤的冰雕。

“这样的事,艾雅小姐的话,应该是不会明白吧。”

然而在我意料之外的,是艾雅强硬的回应——“如果你总是这样犹豫着不说明白的话,没有人会明白的吧。”

真是奇怪呢。

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她是不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的。

对于一个只是间接相关,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对于薇萝妮卡·甄妮斯的亲生妹妹。

我突然莫名地想笑。那一定是只有亲手毁掉了一切的失败者才能露出的,凄惨的悲凉的笑容吧。

”因为啊,薇萝姐姐她,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呢。她就像是拂晓的阳光,将所到的每一处感染照亮,她就是这样一个希望一般的人啊。而怯弱的,只知道感伤的我,是没有资格追随在她身后的吧……薇萝姐姐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你说的不对哦,伊薇。“

她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我。而且这一次,她还直呼了我的名字。

呐,我究竟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触及到了你的底线,才能让你这样的少女露出这样的表情,用上这样的语气呢。

我突然感觉,我和艾雅之间的距离似乎又不像一开始想象中那么遥远了。

还是能够看见的,能够感受的。

我和她并没有本质的不同,而我之所以会害怕,会无法理解,正是因为她是……

”薇萝她,可从来不曾那样想过你哦。我认识的那个薇萝,她可是一直,一直爱着你呢。”

“薇萝她,最爱的就是你了啊!”

就在那个时候,她毫无征兆地,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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