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0
【伊薇·甄妮斯】
【34】
“永远不要再这样乱来了。”这是苏醒的我听到的第一个句子。“伊薇。”
说话的人，声音美丽得仿佛燃烧在极寒冰原的火炬，让人莫名地想要哭泣，想要尽情地展现自己所有的脆弱扑进他的怀里。
“只有你，一定要比任何人更加怜惜自己的生命。你可是伊薇·甄妮斯啊。”
坐在陌生的床榻之侧，听见我醒转的嘤吟后放下书本站起来的男人，这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道。
他的瞳孔是和艾柯同样美丽，却又似乎更加深远的湛蓝，然而他的长发，却是并不纯净也不会显得高贵的白与灰无序的混杂。
”洛达……“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这个瞬间，曾经在梦魇和梦魇之前的梦魇里困扰我，恫吓我的一切，都仿佛溶解一般消失无影了。
现在我躺在洛达·厄莱恩斯的旁边。
所以，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一定是在之前听到了塞巴丝娜口中”真实的洛达“，所以才确信，他依旧是童年记忆里那个永远值得信赖的兄长。
明明之前还曾经怀疑过怜惜过“为什么他就这样堕落了”呢。我还真是错误连篇啊。
“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伊薇小姐的生理状况了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地方受伤，只是精神受到了惊吓呢，那就好，至少比我那愚忠的女仆好办多了。”
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与我并行的床上沉睡着的塞巴丝娜。在之前与古德里恩的战斗中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而深陷黑棺受到重伤的少女，在我模糊的意识里，是她背负着我艰难地来到这里的，明明自己也已经……
“原本以为她的实力在铎恩可以无所顾忌了，没想到竟然真的遇到了可以将她伤成这样的对手呢，看来我要重新评估这次任务的风险了。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乱来呢，看来应该想方设法压缩她这个月的奖金了。”
“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我是一定会去铎恩代理议会投诉你的。”虽然知道洛达的言语中透露的是关心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对他揶揄道。
“啊啊，然后就是一堆什么都不明白的小朋友过来调查我的行馆收集我虐待仆人的证据了吧。”洛达重新坐回椅子上，优雅地为自己斟了一杯浓香的红酒。
“不过呢，比起那个，我倒是更关心你刚刚所遭遇的事件呢，本来报告这样的事应该交给塞巴丝娜，而伊薇你是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去准备重要的成人祭的……”“那还真是不巧呢，这一次的事如果不问我的话，是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哦。”
我巧笑嫣然地打断他。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看到了所有的人。”
“那么。”
面对我得逞的笑意，也同样露出玩味笑容的迷人的男人。
“还请你事无巨细地，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呐，伊薇，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我用了两杯红茶的时间将一切都告诉了洛达·厄莱恩斯。
说一切当然是假的。
除了那个梦境。虽然可以以“梦境并非真实”的理由来自我辩护，但是我是清楚的，那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关键到，即使连洛达·厄莱恩斯都不能透露。
然后，就是现在的洛达的表情。
终于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那些仿佛已经融入了人物特质的伪装，优雅，风趣，轻佻，油腔滑调……全部都仿佛被北风吹刮的书皮一般从这个男人的灵魂之外剥落。
然后，便是那仿佛夜空尽头的，深远的蓝眸，以及轻轻抿起的，苍白的嘴唇。
就连手上的红酒杯，也仿佛定止一般维持在半空，里面的酒液没有丝毫的涟漪。
深红得仿佛血液的凝脂。
“我知道了。伊薇，你的叙述非常清晰，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洛达，重要的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蹙眉打断我的意见的洛达，终于将酒杯放回到桌上。
“对于你所知道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知道，同样地，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吗，伊薇。”
严厉，那是属于兄长的严厉。
让人连申辩都做不到，连委屈都做不到的严厉，从男人的眼眸里，从男人的嘴唇间，从男人无形中逸散出来的锋利的气势中。
渗透出来。
“……其实，不太明白。”
“伊薇，你是知道一切的。听了你的叙述，无条件相信你的我，也是知道一切的。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除了在这间房间中的三人，你所知道的事实都是骇人听闻，无法被人们取信的。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那样的联系，同时以那人的身份，是不可能以这么虚无飘渺的理由就被绊倒的，贸然行动反而会暴露我们自身，现在还没到开战的时候，所以我们要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伊薇。”
明白。
非常明白，理智下来的我，带着后怕承认你所说的都是事实。抱着“现在就去铎恩议会揭发他的罪行”的我，真的是太天真天愚蠢了。
而且，稍微，有些感动呢。
因为你没有说“我”，而说的是“我们”。
我也，终于不是局外人了吗，终于不是你口中，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啊。
“这件事似乎也在日珥区闹出不小的骚动了，当时目击到那一幕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这一点还是很难办的。不过伊薇，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处理吧，这段时间将会有不小的混乱发生，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宅邸不要再过度干预了，我不希望看到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得到我肯定的颌首之后，终于重新展露出温柔的笑意，将白皙的手掌覆在我的脸颊，洛达轻轻地这么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是艾柯的兄长，也算是我的兄长，我却感到羞怯了。明明作为知情人，早就对他的花言巧语免疫了才对。
“可是，这做不到吧，对即将浮出水面的暗涌视而不见什么的，这有违甄妮斯家的家训啊！更何况，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件事，一定也有什么我能够做到的吧，洛达……”
“嗯……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
在我的预想里，应该是会再度板起脸拒绝我无理的请求的洛达，却反而将收回的右手抵在刀削斧凿的下巴上，露出了思考的神情。
那目光中闪动的……好像有些发愁，又有些无奈的光芒。
终于，在我屏气凝神的等待中，他重新抬起头来。
“还真的有一件事，希望伊薇小姐能够帮助我。”
于是，我站在了铎恩空旷的空港。
这一刻的我，心中充斥着的唯一的情绪，就是无以言喻的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竟然主动向洛达提出了那样的建议。
这简直是和“同意艾柯去劫火之地”，“拉着塞巴丝娜探索罪民展览“并称的，晓历三六五年伊薇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之一。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既然他都以那样的语气说出了”也算是变相地帮助我的工作了，伊薇小姐应该感到自豪才是“，那么我也只能假设他说的是真的继续做下去，没有回头的道理。
”啊啊，这样的事麻烦伊薇大人实在是不胜惶恐啊。“
殷勤地站在我身后的，是一身白衣的厄莱恩斯家族的家臣。在得知”这件事已经全权委托由我负责“后，先是惊愕，然后展现出极高的素质立刻开始围绕我组织一切安排的中年八字胡男人，此刻正一边帮我举着遮阳伞，一边指挥侍者为我使用风源术降温。
这样的待遇我还真是从来没有享受过，不禁感慨同为五大家族之一，只有甄妮斯家族毫无排场可言啊。虽然在这件事上最难辞其咎的就是我自己了。
”没有，我也是受人之托啊。“
你以为我真的想要接下这桩烂摊子吗。我抚了抚额，却不想那家臣将我的动作误以为天气炎热所致，开始扭过头去训斥起侍者来。
代人迎亲什么的……还真是我从来都不希望有的尴尬经历啊。
是的，代，人，迎，亲。
这就是洛达口中”只有伊薇可以做到的“请求。
也不知道现任厄莱恩斯家主，基诺埃·厄莱恩斯叔叔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在这个时点为早已没有继承权，甚至已经实际上和他断绝关系的洛达订下亲事，而作为对象的，竟然还是……
按照洛达的性格，这样的事放在平时想必是毫不犹豫地拒绝——或者推给弟弟艾柯吧，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能那么做，因为在铎恩酝酿着阴谋，整个芙兰世界都即将面临多重灾祸的这个时间点，他不能让家族因为自己面临更多的威胁，同时，他也需要力量。
足以和他即将面对的黑暗分庭抗礼的力量。
这不是一次联姻，而是一次交易，你这么想就好。在临别的昨日，他是这么劝说我的。
可是，这些对我这个局外人说又有什么用啊。
不，或许这正是他的理由吧。
正因为是交易，是等价的交换，所以如果掺杂了私心，扰乱了视线的话，就会……
罢了，这些都不是我应该关心的。
因为更加现实的问题就是，我已经可以远远地瞥见那艘冰蓝色的壮观的羽船了。
它正在朝我缓缓地驶来。
”来了来了！所有人都注意了啊，打起精神来，不要丢了我的厄莱恩斯家族的面子！“
即使对比我见过一次的，称得上是是整个铎恩最豪华的羽船的，属于我的姐姐薇萝妮卡·甄妮斯的成人祭礼物，同时也是她领导的”破晓者结社“大本营的——星夜巡行者号——来说，也依然称得上是震撼的船体。
仿佛整体都是由冰雕琢的一般透明的材质，那是只有在”他们“所在之地才可能产出的稀有材料。整体呈现出的也是绽放的冰棱一般美丽而对称的形状，在尾部竖向延展出雪花般复杂的屏障，就连两侧扇动的双翼也是异乎寻常的浅蓝色，游移间仿佛能拖拽出微凉的冰华一般。
果然和函中写的一样，是能够被称作”嫁妆“的艺术品啊。
以”他们“的能力，能造出这样的羽船也一定不是什么轻松的工程般，可以想见，联姻的对方究竟有多么重视这一次仪式。
而相比之下，我们这边……
虽然说作为五大家族之一的厄莱恩斯，气势上绝对不会被对方压倒，但是有一点却是致命的。
那就是这个”代理迎亲“的我。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洛达式的吊儿郎当啊……作为了解他的我还能这样无奈地感叹，那么第一次远行万里，穿越混沌的海洋来到铎恩的新娘，她又是否也能像我这样轻松地思想呢？
试想一下吧，如果那个少女换成是我，明明是最重要的联姻，却连婚约人的面容都没有见到，而是由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代为迎接“，那将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洛达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在乎女孩子的感受呢。
就在我失神的时间里，羽船已经在轻微的轰鸣中停在了空港的边缘，收敛的冰色双翼，被保险设施的浅金色光芒覆盖联结，将美丽的船体固定在了平台之上。
紧接着，在我们众人肃然的注视之下，那仿佛裂开的冰花般美丽而异质的大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然后，那个有着朱砂色长发的黑色少女，踏着冰霜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