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后,宫外传来紫芊病危的讯息令孤岫心乱如麻,如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她似乎清醒的知道一刻也耽误不得。
天色阴郁,寒风起吹落竹林上厚厚积雪徒增了凄楚,踟蹰的走在深雪地里,每一步都掷地有声。出乎意料,君亦琅竟也告知了哥哥。
一同入府,孤岫微微扬眸哥哥眼底是分辨不清的神色,“我对不起她。”声音压得很低,最后越来越小,直到细不可闻。
孤岫眼眶微微有些酸胀,抬头望着灰蒙蒙的苍穹用尽力气睁大双眼,强忍住泪水。雪淳一见到孤淮、孤岫虽极力克制情绪,依旧泪流不止。
“我怕是要食言了,蓝田是不能随你去了。”她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化烟而去。
一个踉跄孤岫瘫软的卧在床榻前,紧握着她那苍白毫无血色的手,叮咛道:“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去蓝田,饮酒、作诗、夜半高歌。”直觉隐隐告诉她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是她依旧抱着一丝丝的期盼。
抿抿薄唇,一滴清泪滑落。她淡然一笑,随后又含泪有含笑般将目光偏于孤淮,“你对我有没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哥哥似乎是站不稳当,像是神情有些恍惚,又像是难得的清醒。
“你怨我吗?”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女子,这个青梅竹马伴了自己无数个时光的女子,究竟恨不恨他。他们曾一起赛马,一起吟诗作赋,一起说着心事,她为他围困了自己的一生。她如午夜昙花幽然一现,知晓事实,才华横溢,端庄文雅,却又独有些凛然与高洁。
“只剩下爱与不爱,没有阴谋也没有逞强,虽然心疼心碎犹在却是一生最宝贵的回味。只可惜这道理我如今才懂。”似乎穷尽了一生的气力,才勉强的将这些字吐出。
“只是,最后抱抱我可好。”放下所谓的矜持和不容懈怠的尊严,这是最后的请求。孤岫缓缓起身,拉着雪淳出了屋,她明白作为女子,最美的时光莫不是与心爱的人相依相偎。
孤淮谦和的坐于床榻边,将紫芊揽在怀中,掩不住满目凄凉:“有过,十二岁那年便有过。”手背蓦然一凉,一滴泪滚落。紫芊忽而闭上了双眼,嘴角漾着此生最后一抹微笑。
哥哥踱门而出倒也不见端倪,雪淳随即入屋,一阵嚎啕之音低低回旋开来。
想哭,想呐喊,怎奈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满世界只剩下苍白与飘零……
夜幕低垂,淡华月光下,青黄疏竹旁,君亦风提一盏灯,淡笑立于天地间,丝丝温暖沁入人心。孤岫心绪尚未收拢,刚要开口,不料君亦风却将他那如玉的食指放于他的唇边,“不用多说,我都知道。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阔的人世,终究是要自己走下去的。但前路漫漫,我自当与你执手相伴。”
略稳心神,孤岫方觉暖意无边,一种力量秘密的悄然滋长,靠在他的肩头,亲昵无间。
这纷繁复杂的世事,如同琢磨不透的人心。下一刻,谁也猜不透。虽说在三皇子府中那件事,她坦然对之,但偶尔想起那种淡若游丝的失落还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最近她与他锋芒毕露的对话时时回绕在耳际,嫁给他的那一晚,她说她永远不会爱上他,可是如今,她心中却容不下其他人。她也曾说过他只做她唯一的女人,如今她却不计较了,不在意他与红衣女子的种种,也不在乎他与傅芷妍曾经沧海般的爱。
从初见到现在,一步一步,回望来时走过的路,她也看清了许多。从小失去母亲使他性情变得孤僻和冷漠,他的心被重重戒备,云妃的离开不仅给了他又一次打击,也激起了他埋藏已久的恨意,贵为太子,却也步步为营。太过纠结,太多羁绊,太过复杂,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这诺诺天下,她只想打开他的心。
宫人私下里都议论起翠宁宫发生的怪事,一听到与翠宁宫有着莫大的关系,孤岫自然是要事无巨细的要一一过问,原来是三天前的那晚晗妃前去瑞丰殿途径舒悦门,宫墙之上冷不防的跳下野猫,迎面扑咬而来极其凶狠,幸好侍女青裳护主心切,驱赶走了野猫,只是左手却落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若是这样一说,倒也不见有什么蹊跷之处,只是今日一早青裳猝死,她左手处的抓痕已然发黑,太医诊断为中毒而亡。皇上虽下令勘察,但也不了了之,毕竟这是毫无征兆的一场意外,总不能去大张旗鼓的寻一只猫罢。
孤岫却不这样想,宫中各处一贯戒备森严,况且就算是一场虚惊那青裳也不该是中毒而亡,被猫划伤致死前所未闻,这样一经推理,心中无端有些凉意。莫非是有人要至灵儿于死地,从灵儿到晗妃她的过去自然无人知晓,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受宠。
“代云,随我去翠宁宫。”她势必要将这细枝末节一一弄清。
翠宁宫里灵儿正专注的刺绣,待一旁的侍女上前提醒她才略一惊,放下手头上的活。见四下无人,孤岫方走近仔细一瞧,有了几分笑意却又十分的肯定,“这腰带是给哥的吧!”
“不是,只是闲来无事罢了。”她慌乱的眼神分明与她所说的不相宜。
不缓不慢,孤岫解释说:“哥最爱的便是斜纹提花绣法,简单大气,但这种织法如今却很少了,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够雍容华贵。”话到此处灵儿也无可否认了,只是心照不宣。
“他来过了,听说张府小姐前几日薨了,若不是我或许她应该与你哥相伴到老了。过往种种如同烟云,转瞬即逝,去儿不反。”浓密的睫毛轻轻浮动,意韵悠长。
相守白头,还是分道扬镳,没有谁能预测这变化多端的世事。
“灵儿姐在宫里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在我看来青裳的死远不止这样简单。”孤岫试探性一问,眼底的忧虑一闪而过。
灵儿似乎不愿过多提及此事,微微有些抵触的情绪,目光四下游离。
“那灵姐姐万事当心,若是有空可常来含凉轩坐上一坐。”
言笑晏晏之间她的疑惑只增不减,所谓多个人便多了份心思,抬眸她问:“代云,你说会不会是皇后娘娘……当年”
代云自然也不笨,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却有几分诧异,“奴婢倒认为皇后娘娘没有必要这样做。”
侧过身孤岫深幽的双眸紧紧锁住了她,“你的意思是?”
“道理很简单,大家都看的清楚,皇后娘娘似乎对皇上并不怎么用心,纳妃之事她从不过问,若是为了争宠这是不大可能的。”代云唇边的幽凉笑意渐渐妍丽起来。
孤岫冷不防的用食指挑逗了一下代云坚挺的鼻梁,笑了笑,“你这丫头,小脑袋瓜子知道的也不少啊。”代云在原地跺了跺脚,满腹牢骚。
“主子,就知道欺负我”嘴上得理不饶人,她心中却乐的开了花。
“灵儿,烟雨楼,赫连王子遇刺,晗妃,难道和遇刺一事有牵连?”边走边想着,回到含凉轩却见君亦风正在看书。
“聂将军一早去了翠宁宫,随后你也去了,你们与晗妃可是认识?”他眼里笑意浅浅,却有所保留。
“晗妃以前在宫外是我们的旧识。你向来是不关心这些琐事的。”思索良久,她终于轻轻开了口。她以为他会生气,因为她轻声细语却有渗人的寒意。
以前隐约有过的猜忌猛然明朗起来,孤岫在他冰冷却逼人的目光里禁不住一阵无措。君亦风好像并不诧异,脸色微微一滞,神情悠闲的静静看着她,缓缓侧过头专注的看书去了,气氛仿佛酥的一下冷淡了。
在得知灵儿自缢,她窝在他怀里的那晚她就想问他,问他为什么会是烟雨楼,为什么在与他见面后便去了烟雨楼,怎奈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因为相信她反倒不想追问下去。听旋在信中说对不起哥哥,除了灵儿那又会是什么?不知不觉,手心已渗出一层细汗。
再次在御花园碰到哥哥,她不在支支吾吾,将心里的猜测与疑惑一一道明。原来是她错了,其实他都知道。烟雨楼赫连被刺杀那晚灵儿见过君亦风,为了保全自己不牵涉其中于是君亦风暗下杀心。
他既是统帅三军的少年将军,骁勇善战;他也是温柔体贴的哥哥,对她万千宠爱。只是,这薄凉的世界窥探不得。
寒冬已被步步逼退,暖春仿佛就近在眼前。又是一年春,才知晓所谓的流年一去不复返,却也盼着这秀丽无边的春色在雅陵永开不败,一样的宫墙柳,一样的雨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