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夜有些冷也有些漫长,五更时,天才刚刚蒙蒙亮,我睡得正酣,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从地上坐了起来。
安晴本来看着时间想进屋看主子醒没有,将铜盆放在柚木架子上,浸湿面帕后撩起绡纱帘子准备叫主子起床,就看到床上明显躺着一个男子,吓得她尖叫出声。
“小…”后面那个字她怎么也叫不出来了,安晴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男子,张口结舌不知该从何说。
“怎么了?一副见鬼的样子。”我打了个哈欠,呵出一口湿气,氤氲了眼前的视线,对安晴这个丫头大早上扰人清梦的行为很是不满。
安晴快气得晕倒了,这副画面就跟活见鬼差不多了,气急败坏的拉过我说道:“小主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情,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你知不知道惠帝的时候,有位妃子与人私通,不仅那位妃子和奸夫被处死,连她的家人都受到了牵连,小主,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她急得团团转,跺了跺脚跑到门边张望了一番,说道:“小主,趁着现在没人快让他走吧,待会儿宫人和侍卫们上差了,想再走就难了。奴婢就当今天什么也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着她那张小脸儿着急如火的模样,感动荡漾在心口,又有几分好笑,忍住笑意将她拉到了床边,“傻丫头,你先看看这床上的人是谁。”
“小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我看他长什么样子,就算他长得像天王老子,皇上发落起他也是眼睛不带眨一下的啊!”
安晴拉长了脸,准备随便瞧一眼完事儿,结果一看,这人怎么看着这么像皇上?往仔细了的瞧,她的眼睛和嘴巴都渐渐成了一个圈,指着床上的人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这不是皇……皇上吗?”
“你总算是明白了。”我笑着拍了拍额头,站起身来,两三下将屁股上的灰扫干净,“我倒是还真怕你把他当成奸夫一顿毒打呢。”
安晴尴尬的辩道:“奴婢哪里知道这是皇上…小主昨晚明明去了永和宫回来,怎么把皇上也带回来了。”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笑得像偷了蜜糖一般,“小主,昨晚你与皇上是不是…”
“只是碰巧遇到了,皇上喝醉了身边竟然没人伺候,我就将他扶回皓月宫暂时歇息了。”我连忙打断了她,生怕她臆想飞飞。
站着揉了揉发酸的腰,想到秦帝今日或许还要上朝,也怪我昨晚一下睡着了,居然忘了将昨晚扶秦帝回宫的事情去成舒殿通传一声,忙叫安晴去成舒殿叫中贵人季中过来。
还是有些乏累,我便想要拿被子到正殿罗汉床那儿再寐一会儿,刚一转身,先睡着的秦帝此时已经坐起身来,我就直直地对上了他那双漆黑得不见眼底的眸子。
和昨晚那双有些氤氲的凤眸不同,此时给我的便是冷然和想要将我剖光的感觉。
我被吓得一跳,又想起君臣有别,为保小命连忙对他行了大礼,忙不迭地将昨晚之事都说了请,“陛下万安!妾身昨晚路过太液池,碰见陛下酒醉独自一人歇在凉亭内,当时夜都深了,妾身就自作主张将陛下扶回了皓月宫,还请陛下恕罪!”
我说完就把头埋到了地上,说完却没得到他什么反应,刚一抬头就又和他的目光对上,不过这次倒没有他刚醒来时的冷然,只是感觉他眼中带着兴味。
只听秦帝轻咳了两声,许是昨夜喝了太多酒,他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孤、有些渴…”
渴你就不会自己倒水吗?我们李家历来的家规最强调的就是凡事不假他人之手,对于秦帝这种凡事伸手的行为,我心下腹诽鄙夷之。
虽然心里敢想,但我却不敢表现出来,所以我还是倒了杯清水递给他。
此刻秦帝正喝着水,我却只能干瞪眼瞧着,但又不敢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只把视线放到了他因为喝水而滚动的喉结上,只盼望李平能快些来把他主子接回去。
“一直看着孤,孤的模样很好看?”
我的视线本来是放在他的喉结上,眼前骤然出现一张脸,吓得我捂住胸口往后跳了两步。
今天我已经不知道被吓几次了,若我是有个心疾恐怕今日就得一命归西了。
他似乎是被我的行为取悦到,轻笑出声,走出了寝殿,我虽然不太习惯与他相处,但还是跟了上去。
“阿执平日都在看这些书么?”
他走到正殿屏风后,翻看朱漆木窗子旁的书橱里的书,我听到他的话,想到有些书中里还夹杂着我在闺中写的散文杂记,怕自己的心思被他晓得,忙几步上前想要从他手中拿过书本。
慌乱中的我只想拿过书本,没在意身边的瓷瓶,踢着瓶子被绊了一跤,等我缓过来时,自己已经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一样趴在了他的身上。
“季中昨日出城办事,孤便在你这儿等他来禀事,闲着无聊想看看书罢了……”
话未说完,他便攥紧了方才为了扶住我而放在我腰上的手,“你这算是投怀送抱?昨晚我醉得糊涂,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意思啊...”
他许是挺高兴的,连孤都忘了称,只用平常的语气调笑我。
我着急地从他身上下来,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向他谢罪道:“妾身没有,只是怕妾身平日看的书陛下不喜,这才想拿书,请陛下恕罪!”
“动不动就跪?起身吧。”秦帝面上的兴味淡了些,将书放回了书橱,“只是无聊罢了,你随便找几本书给孤就是。”
说罢,他转身掠过屏风去了罗汉床坐下。
看样子是对我没什么兴趣了。
我是不希望因为昨晚的事情,就惹得他对我多看上几眼,他对我多宠上几分,就是让后庭的女子多恨上我几分。我家世比不得宫里这些名门贵女,哪里敢让她们因为这位皇帝的宠爱惦记我,我只想活得长久一点。
所以,像其他女子那般去博他的恩宠,我还是不必了。
从地上起来,想到他刚才说的话,我只好挑了两本干净的游记,给他放在了罗汉床的小几上。
想到他要看书打发时间,这会儿子天都还没亮彻底,我就拿火折子给他点上灯,免得他看书伤了眼睛。
他也没说话,只拣其中一本捧着,靠在软枕上细细看了起来。看他安静看书不再有逗弄我的心思,我便放下心来。
想到再过几日就到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宫里宫外都要办上一办,便搬了个绣墩到门边,又拿来针线准备为云姝绣个香囊,这香囊用来装点由鲜花制成的香料也是不错的。
“奴才参见皇上、李才人。”
正当我俩无言在殿内做着各自的事情,安晴就带着季中进殿了。
“事儿办妥了?”秦帝放下了书,看向跪着的季中问道。
“已经妥当了,恒王让奴才替他向皇上谢恩。”季中拿下帽子放在地上,磕了个头,宫里城门两边跑,累得他额上大汗淋漓。
“行,你回去,孤在皓月宫用膳。”
说着,他看向坐在门边的我,我愣了一下,明白他这是让我上去。
我起身上前去,刚想像季中一样给他磕个头,就被他抓着手和他一起坐在了罗汉床上。因为有小几的缘故,我与他坐在一处有些挤,但我又怕自己不经意推搡了他,只尽力将自己往软枕上靠,连自己挽发的簪子落了都不知道,头发软软地散在枕上。
季中得了秦帝的话便出殿回成舒殿。安晴机灵,一听秦帝说要在皓月宫用膳,连脸上的喜色都来不及掩,朝我与他行了一礼就出门跑尚膳局拿今日的早膳。
这又是何必呢?再一次,我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他侵犯了。等他走了,我定要提点一下安晴这个小妮子,别摸不准我这个做主子的心思。
“在想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我回过神,就看到他拿我掉下的簪子拨着灯盏里的花烛芯子,我给他的游记他也没看了,似乎拨花烛更吸引他。不过,他手上虽然拨着花烛,眼睛却看着我,不远错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陛下今日不早朝?”我思量了一番,想到还要和他一起吃早膳,便想要拿了理由将他打发走。
“今日休沐,孤已阅完奏疏。孤没记错的话,皇后定的是七日一次晨省,昨儿个孤还让云姝带李平去昭凤宫还你个清誉,所以今日你也无什么事做。”说着,秦帝将簪子放在桌上,支着手肘看向我,“阿执似乎很怕孤?”
一番话,将我想打发他走的理由全都说干净了。
“不敢。”我垂下了头,只抽出身子下榻,坐到了他的另一边,敛着眸子,手指绞裙上的绣花样子发神。
“是在怪孤不让你查摘星楼那晚的幕后之人?”我敛着眸,余光却瞥到他倾身过来,伸手就将我的下颔握住,不得已地,我撞进了他探究的目光中。
……
“不敢。”
“那昨晚,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我看到秦帝一双凤眸弯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孤酒量不错,但唯独对明月楼一种名叫 ‘竖日方歇’的酒难抵其烈,心情不好就会喝上一两壶,醉了便喜欢说胡话,醒来却不知道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所以在昨晚,你都听了些什么话?”
他话音一落,我就感觉握着我下颔的手力道加重,我不算娇生惯养,但皮子细嫩,平日轻磕着碰着都有青紫的痕迹,此时我便被他这一力道捏得惊呼出声。
我心中委屈,昨夜只是好心,看他可怜才将他扶回皓月宫,没成想自己成了农夫,救了条大尾巴蛇,好人没有好报。
他在我面前这么厉害,却还是不敢动摘星楼将我俩都算计了进去的人,我心中冷笑连连。
“妾身昨夜茶醉,记不得陛下说了些什么,当时陛下好似是在唤妾身的名字,妾身才上前扶住陛下的。”
我想到昨夜他呢喃着恒王妃的闺名,他爱慕恒王妃,虽然可怜,但叔嫂有别,本就让世人耻笑,若我如实说听到他念了恒王妃的闺名,指不定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唔。”
他放下手,捏了捏指节,白皙修长的手在我看来却像杀人的刀子一般,方才他便是用这只手捏得我下巴生疼。
“孤记得三月的春闱,你哥哥李贽今年也要参加吧?若是中了贡士,紧赶着下半年就是秋闱,听人夸李贽敏而好学,扬州那边的知州也说他是个可造之材,今年一举中进士应是意料之中。你做妹妹的,应该也想自家哥哥有个好前程吧?”
我惊愕地抬头,看向他,面上有些难以置信。
他这是要用哥哥的前程来威胁我。
昨晚那张脆弱的脸与今日隐在烛火下的这张忽明忽灭的脸重叠,是我想差了,他可一点儿也不可怜,他若是想要吃人的肉,可不会带一点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