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叫醒的是安晚,她搭了一件披风在我身上,“小主,现在太阳沉下去了,咱们是否收拾一下去永和宫?”
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氤氲,点了点头起身,安晴便让听雨将躺椅搬回内殿,安晚则拉着我去寝殿梳妆。
等我带着安晚到永和宫时,宫门口已经掌上了灯,灯火通明,宫娥带着我去正殿,走在路上时都能听到正殿传来隐隐约约的欢笑声。
“才人来了,可叫人好等。”殿内设有宾席,阖宫妃嫔相对而坐,上座的敬如妃笑着对进殿的我说道。
“如妃娘娘万福。”我向她行礼,得她赐座才找云姝身边的空位坐下,“今儿个看婢子们踢蹴鞠踢了一下午,看得乏睡了会儿,不想睡迟了,还望娘娘宽宏大量,饶了妾这一回吧。”
“好个小丫头,都夸本宫宽宏大量了,那本宫也不好抓你的小辫子咯。”如妃抚掌而笑,“人都齐了,看茶吧。”
如妃下了令,宫人们便从殿外进来给各妃嫔上茶,红漆银边的盘子又呈着各色点心端上了众人的木案,紧接着便是一名月白宫装的宫娥上大殿中央表演茶艺,大殿莺莺细语的很是热闹。
等到将青案和茶具摆好,大家也就哑了声,这也算是对这名表演的宫娥一种尊重。
只见青案上摆了新摘的花卉、香炉和一应茶艺表演的茶具,礼乐司的人吹起了《春江花月夜》,月白宫装的宫娥神情淡然,焚香、盥手、涤器等动作优雅从容,青葱玉指将新茶洗涤冲泡,最后点茶倒入白玉茶盏中。
第一道茶是献给上座的敬如妃,然后第二道才是请列座嫔妃闻香、观色、品味。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赏茶艺,从前在家里都是喝清水,偶尔喝茶也都是牛乳茶,这种表演类的茶艺还只在《茶经》里看过,没想到入宫后还能亲身体验一次。
与我感叹茶艺的淡然优雅不同,云姝自小在盛京长大,见过的东西比我多之又多,只是附在我耳边嘱咐我少喝新茶,新摘的茶叶虽口齿留香,但喝多了容易疲倦贪睡,即我在书上所看到的茶醉。
表演茶艺的宫娥收好茶具退下后,礼乐司的人便吹箫鼓瑟,萧瑟合的是一曲《梁祝》,以缓慢的旋律开始,曲调悲伤凄凉,梁祝二人绝望的爱恋在萧瑟和鸣中低低沉吟。
一旁的云姝低着头浅啜着茶,俏丽的脸在香云雾绕中看不清神色,我猜她应该是在想柏年,便没有扰她这份思恋,只一个人喝着茶。这喝着喝着,就忘了云姝的嘱咐,喝得多了,才觉得脑袋有些晕。
我让安晚向上座的如妃道别,便自己离席从大殿后门走了。
永和宫紧挨太液池,我从后门走出来就看到了一汪碧水如天上的银盘,在永和宫呆了些时候,此刻出来暮色已经四合,点点繁星挂在空中,二月份的春极冷也极静,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呻叫。
从湖面上吹来的冷风刮得我脸生疼,意识也清醒了几分,陡然感觉背后有阴影笼罩在我的身上,吓得我赶紧往前几步,却忘了太液池前阵子准备修汉白玉石围栏便将原本的朱栏拆了,此刻没有栏杆,我往前几步就是往水里跳的找死行为。
“胆子这么小?”
声后传来那人揶揄的声音,虽然差不多有两天没见,但我听声音还是知道了,方才吓我的人是秦帝。
明明我一个呆得好好的,因为他我才吓得要跳太液池,这人现在不仅不道歉,还反过来嘲笑我。
谁叫他是南秦至高无上的皇帝,面对他的嘲笑,我不能反驳,只得向他行礼道谢,行完礼后就低垂着头,但鼻尖还是嗅到了一丝酒的香气飘来,他又喝酒了。
秦帝看着面前这个把头都要低到颈窝里的我哂笑出声,大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我拉进了凉亭。
亭内挂着一只羊角宫灯,虽然能照明,但提供的灯火实在不算亮堂,照得秦帝原本冷峻挺直的轮廓竟多了几分柔和,我们两个都有几分醉意的人坐在亭内,除了虫鸣嘶叫,四下寂静。
他坐在石台上,半倚着阑干,声音低沉的说道:“今日恒王入宫,告诉我阿辞她有了身孕,让我派人送他们回阿辞的故乡金陵……他们倒是夫妻和乐,那我怎么办……”
我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少年帝王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南秦帝王那种掌握生死而令人害怕的威仪,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孤独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不过,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话,他说得越多,我心下东拼西凑,却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难道,秦帝心仪之人是恒王妃?
我被自己这一猜想吓得捂住了嘴,抬头看向秦帝,就见他半倚阑干,狭长的凤眸半闭,我以为他发完酒疯睡着了,上前查看他,却被他拉住了手腕,只听到他低沉的呻吟,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深深的哽在了喉嗓深处,勉强辨识得出他唤了我一声“阿辞”。
“你叫错人了,我不是阿辞。”看着他这副如孩子一般的醉态,我轻轻的笑了,却又对他有些可怜起来。
明明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却连心爱之人都得不到,真是可怜。不过一想到他极力维护摘星楼那幕后之人,还借姝姐姐之口威胁我,我就有些生气,便挣脱了他的手。
我才不会让他碰我了,真是讨厌。
却听闷响一声,我看向秦帝,因为我挣脱了他的手,他失了平衡,头就撞到了白玉石雕的柱子上,光滑洁白的额头顿时红了一片,不过他许是喝得太多了,头被撞了也没醒,只又趴在了阑干上。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本想笑出声来,却又想到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我走到他面前,手在他醉态惺忪的双眼前挥了挥,小声试探的问道:“皇上?”
我问完,他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一定是酒意上头了。
只是这会儿子天色太晚,大多宫女宦官都回北苑休息了,他一个皇帝喝醉了酒,居然一个人在这太液池附近呆着,我不知道是该说他这个皇帝太没有架子,还是下面的奴才对他太放心了。
他睡得安然,再想到才入宫两日就波折起伏的日子,他倒是一句话就定了我的人生,却一点也不管我的想法。
我对着他的脖子做双手互掐的姿势,真想此时就掐死这个人,让这个后庭都安生太平、满宫挂白绫才好。
但是想到如果我要是现在杀了他,恐怕他死之后不光是我家人受我牵连,便是我家祖坟都会让人给刨了。
我呲了呲牙,放下了双手,这种想法恐怕也就只有脑子里想想罢了。
也怪这两次见秦帝的时候都这么凑巧,两次见他,都是他酒醉卸下防备的时候,比起坐主中宫、冷漠淡然的林皇后,他倒是显得有一丝烟火气,让面对他时心中一丝惧意也无,还生出了这样大胆的想法。
心中思量几番,想到与其现在去成舒殿叫人将他送回去,还不如我暂时将他扶回皓月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在永和宫与皓月宫相隔不算远,我总算是把秦帝放到了床上。安晚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安晴想必在宫人间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再去将安晴叫醒,便自己打了盆水,将秦帝的脸和手都擦拭了一遍,又替他脱下鞋袜,把被子给他盖好,累得我倚在床榻边一步也不想挪动。
抬一个比我高一个头多点的男人走这么长一截路,比我在家打扫屋子还要累。
目光落到了罪魁祸首的脸上,平日他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喜怒哀乐都带着少年帝王的凌厉,此时倒是柔和得如孩子一般的睡颜,模样倒是生得极好,人就另当别论了。
我撇了撇嘴,靠在床榻边想着自己第一次遇到秦帝,拿一把长剑直指我的眉心时那种凌厉逼人的气势,又想到他一句“我若想得到的,未有得不到的”便将我锁在了深宫中,还有方才太液池哽咽的叫着恒王妃的小名,实在是可怜又可恨。
可我难道就该陪着他过一生一世么?他有三千妃子,我却只有他一人,上天真是不公平。
想着想着,我抱着对秦帝又怜又恨的心情,许是累极了,竟然倚在床榻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