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牡丹到越国的第一天开始，便着手建设自己的情报线，到如今虽然不够完整，但是终于有所成效。这只是她走的第一步，确是最重要的一步棋。

巫珩为何被越国囚禁，要从冥昭国说起。

冥昭国内有数十个部族，其中巫族为首。巫族好巫蛊、祝祷、占卜，信奉神明。每一百年选几个出类拔萃的青年，由长老们培养训练并经过考察后择最优一人，送去辅佐冥昭皇室，被尊为大巫师。

而巫珩便是新选出的继任大巫师，巫族族长之子。

新的大巫师选出来，都需要上一任巫师以身祭祀巫灵鼎为其祈福，而后才能授予巫师权杖，并获族人认可。

而不幸的是，上一任巫师巫涛，一年前失踪了，巫族人动用了所有的势力也没能找到。

但是一年一期的新巫选举，备选之子已经选出。没有上一任巫师的血祭，新巫师没办法提升功力和执掌大巫师之位。

而三月前越国在边境突然攻打着试探冥昭，辅佐冥昭的巫族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没有大巫师坐镇，败得很是彻底。结果，巫珩连着和巫族人都被俘虏去。

牡丹都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新选的继任者这么弱，但是看着出身巫族分支的蒲灵对少族长那花痴少女般盲目的崇拜，也只能扶额叹息了。

一年前从烨郡被师父黎八月带到了冥昭巫族，救回了一条命。等她两月前睁开眼，身边守着的就是蒲灵。

本来巫族人是要自己去救回他们的少族长，可惜巫族的男子相貌上和越国人差异很大。而自两国战斗形势开启时，越国加强了边关的审查力度，很难混进敌国内。故而巫族长老商议良久，决定让受过巫族治疗，欠下人情和钱债的牡丹去实施营救。

而在巫族的两个月牡丹和蒲灵两人如同亲生姐妹一般相处。所以，当时为了履行约定前往越国救人时，蒲灵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她来了这里。虽然这是她和巫族长老之间的交易，但是也是蒲灵的心愿，牡丹自然更加上心。

那聂公公下手很毒，上好的伤药用上了手，也还是使不上力气。

牡丹倒是不在意手指会变得丑陋不堪，便用了最猛的药，休息了一日，终于大体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夜里，她挽起了秀发，穿上了紧身便装外套着莲花甲，将雁翎刀插入刀鞘后，悄声离开了金风楼。

玉卢别苑是专供越国皇帝游猎的园林，别苑修建在康山里，只有一条路，通向山下的小镇。环境清幽，每年夏季越国皇帝便会携后妃皇子及朝中大臣来此游猎。而一年中其他季节里，别苑搁置着，只留有打扫的奴仆。

在任何人看来都不过是供皇家夏季避暑的别苑，却不成想关押着别国俘虏。

牡丹乘着月色来到了玉卢别苑，蹲在树枝丫上观察着别苑内部的动静。如今是冬季，按理说玉卢别苑并无他人，但别苑中部一路有灯火。不明白具体情况，牡丹决定先下去潜入别苑探查。

玉卢别苑毕竟是供皇家娱乐之所，当年花了数年的人力物力在景梧山中部挖出一块平地，几乎占了大半座山。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自然的水沟稍加修缮成水渠，蜿蜒在宽广的别苑中。

牡丹翻进别苑后，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假山附近传来的说话声。

“元宵节都过了，你还放河灯干嘛？要是让庞姑姑知道了，你又得被罚。”

牡丹借着山石的缝隙，看到水渠边上跪着个瘦骨嶙峋小丫头，抓着身边年纪看着比她大些许的女孩的裙摆，仰头对站立着的女孩哽咽道：“月梅姐姐，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不要告诉庞姑姑。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我真的很想她。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在去世者的忌日放一朵莲花河灯，就可以把想说的话通过河灯传给亡灵。我有好多话想跟母亲说……梅姐姐，你可不可以就当没看到。”小丫头不停地抽泣，模样很是可怜。

看二人衣着，应该是别苑的丫鬟。瘦小的那位身边确实放着一只河灯，灯芯的火光暗淡近却于无。

“你是来得最晚的，也是最不守规矩的。前天差点手滑打碎了那人屋里的玉盘，还好惠香反应快通知了庞姑姑。庞姑姑匆匆赶来领你受了罚，狠狠打了你二十大板。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从那个变态巫族少族长房间里走出来？在这里当差，处处行事都得小心谨慎安守本分。就算没有那个古怪的巫族人，这里也是皇上的别苑，你可别任着你那野性子，在这里祭奠不相干的死人，亏你想得出来！”月梅恨铁不成钢，低声训斥道，气极了指头在小丫鬟头上用力一点。

“可是……我真的很想我的娘亲。我生下来就没有爹，听娘说爹是个负心汉，抛弃了我们娘俩。娘亲她给别人缝衣做绣帕养活我们，直到……直到”小丫鬟想到了伤痛的过去，泪水奔涌，偏偏不能发出大声音吵来更多的人，强压着哭音继续说道：“去年，一群流寇路过我们村附近烧杀抢掠，我娘把我藏在地窖里。我听见他们乱打乱砸和大笑，却没有听见娘亲的声音。等人都走了，我爬出来，就看到了娘亲躺在院子里，已经断了气息。她，她衣服……。”小丫鬟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双手掩面，发出低声的呜咽。

月梅久久沉默着，也陷入了感同身受的悲痛中。终于，她肩膀松懈了下来，语气一软，道：“你把灯芯的火弄小一点，不要让人发现。”

“谢谢月梅姐姐。”小丫鬟语气充满感激。她松开月梅的裙摆，转过身子，将河灯轻轻放入黑暗的水中。小丫鬟很认真地双手合十，向河灯说着想要向娘亲寄托的话。月梅在她身后几步外警惕地四处扫视，给她把风。祭奠完毕后，小丫鬟用手掌轻轻拨动水面，小河灯便开始飘动。她望着河灯颤颤巍巍地远去，那小小的灯火，或许漂出了围墙后不远就会熄灭，但那承载的思念和安慰，却不会减少分毫。

待河灯已经消失在远处夜幕之中，小丫鬟站起身子，却因为跪久了脚一软，打了个趔趄。为了放河灯，她人几乎贴在了水渠边上，这一趔趄眼看着就要摔进水渠。就算小丫鬟没几两肉，毕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溅起的水花定能惊来周围的人。

就在那一霎那，小丫鬟已知无法挽回，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接触冰冷的春冬之水，却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大为惊讶，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却撞入了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

是个蒙面人。

片刻的震惊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了别苑里进入蒙面人意味着什么。小丫鬟想呼救，却被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月梅听到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头，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手刀劈晕，还没反应过来便软软倒下。

蒙面人正是牡丹。

小丫鬟果然不是个安分的，被抱住后一直想要摆脱，甚至差点动口咬人。

牡丹压低声音，用雌雄莫辩的嗓音恐吓道：“别动，否则我直接让你去见你娘亲。”

这一句话见效很好，小丫鬟听了怔住了，面部表情一片空白。很快，她反应过来了。

小丫鬟圆圆的眼睛死死盯着牡丹，满是愤怒。她说的话被人听到了。

“巫族少族长在哪个院落。”牡丹单刀直入，问丫鬟小辛。

“我……我不知道。”小辛身躯微微颤抖，目光使劲向下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害怕地想要躲远，却发现越躲刀就贴得越近。

牡丹向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也讨厌浪费时间。这样的方法虽然会给小丫头带来心理伤害，但是多呆一刻便多一刻风险。是以，只得逼问了。

“先前的话，我听到了。”牡丹声音冷淡，像是冬季清晨未融化的冰。“别耍花样，我知道你是伺候巫珩的丫鬟。”

小辛心里咯噔了一下，此情此景，死亡的恐惧攀爬上她的脑海。过了会，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做下某种重大的决定一般，艰难地开口了：“我可以给你带路。”

穿过几转回廊，到了别苑较靠后的位置，小辛便不再前进。

转弯处有一根粗大的木柱，木柱后隐藏着自己身形的小辛回头对牡丹轻声说道：“前面那间，就是巫族公子居住的地方。”

牡丹抬眼望去，只见大约二百步开外一所富丽堂皇的院落，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琉璃屋檐下垂挂着精致而明亮的灯笼，灯光映出屋檐边上那翘脚飞檐和飞鸟走兽雕刻。院落极尽奢华，四周的灯笼似乎比整个别苑此时点燃着的加起来都多。

细细探察一番不难发现，走廊的柱边都站立着精兵守卫，以小院为中心，围了几乎两三层。

没想到着别苑看似防卫松散，却在关键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小院四下明亮如白昼，就算有人能避开外围守卫，但只要一靠近小院，无论从哪一个方位潜入，守卫都能立刻发现。为了防止俘虏被劫走，竟然有人想出了这样可耻的方法。看着彻夜灯火通明的样子，真的有人睡得着觉吗？

在牡丹眯眼观察小院周边形势时，小辛挣脱牡丹的束缚，大步一迈奋力往小院方向奔跑，想要大声喊出救命以惊动守卫，抓住这个入侵者。

可是，她却发不了声音。

小辛拼命地想要说话，却始终没办法吐出清晰的一个字，甚至咳嗽只是极为轻微沙哑的声响，但她还是想要往前跑。牡丹自然不能放任她去给自己制造麻烦，她脚下疾步法一动，悄无声息地倏然追上了小辛，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

“别费力气了，小姑娘。”

然后，一把将她拉回小院守卫范围外的走廊，顺而伸手轻按了下小辛的穴位，小辛便全身僵住不可动。这下小丫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是那双水灵的圆眼满是怒气，恨恨地盯着牡丹。

“药效到明日自然消除。”牡丹嘴唇勾起一抹微笑，只可惜惊艳被蒙面布罩掩盖。世间有一种草药，叫作无言。用草药晒干后磨成药粉，涂抹于口部，被唾液沾染后带入喉咙，只需毫末便可让误食之人失去声音三个时辰。方才牡丹捂住小辛之口时，便暗中涂上了药粉。

牡丹本来踏出一步，但又回过身来。一掌将小丫鬟劈晕，放入了身后漆黑空无一人的厢房里，关紧被风吹得哐当哐当响的门窗。

随即，一个飞跃，跳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