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夜如墨。
牡丹和巫珩离开地窖后,经历了地狱般残杀的院子里,身着月白色大氅的一人踏雪缓缓而至。
满院的积雪,暗红的血一块又一块,血滩上的尸体,身体扭成了奇怪的形状。一瞬间进入,直叫人觉得哪是皇家庭院,分明是地狱的一角现在了人间。
剩下几个没有死透的,半死不活地倒在雪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但大脑早已瘫坏,再也无法像常人一样生活。
徐立跟在宋宴身后,纵然有过心理建设,看着这幅场景,也不免觉得胆寒。
空气中血腥味太过浓重,惹得宋宴又开始咳嗽。
徐立赶紧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药,想要打开取药。殿下自一年前的那次大战后,就不太能闻得血腥味,外出公务一般都要避开杀人现场。而今日,却坚持要来这处。
还未打开药瓶,便见宋宴摇头示意不用,徐立便只能放回药瓶。
宋宴压制喉咙中的异样,走到最近的一处尸体前,一掀大氅蹲下身,细致观察死者的伤势和乌青面色。末了,一手掀开死尸的染血的宽大黑袍。
里面竟然掉落了一块黑色令牌,上面赫赫然是一个“晏”字!
借着月光,徐立也看清楚了令牌上的字,愤然道:“他们果然是想栽赃陷害殿下!”上前几步将令牌捡起。
主子交付令牌给下人命其办事,令牌便代表着主子真正的行事意图,接令的下属必定会妥善保管。因此,令牌一般是不会轻易流出。
宋宴站起身,从徐立手里接过这块黑渊令牌,只虚看了一眼便丢回给了徐立。而后拿出绢布擦拭手指,语气平淡道:
“仿造的。”
“啊?”徐立有点蒙。这颜色、样式和质感,都跟平日里从殿下那里接收的令牌别无二致,怎么分辨出来这就是假的呢?
宋宴看了眼徐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提示道:“重量。”
徐立这才恍然大悟,再细看了一下手中的令牌。别看都是黑色的令牌,选材用的是一寸白金的乌乾木不假,但重量却有差别。二殿下的令牌都是采用的百年以上的乌乾木,经过绝密的工艺制造而成,要比年份不足的木头重上几分。非心细如尘者,是无法感知到这微小差异的。
徐立收下假令牌,暗暗想着得提醒下属们注意。
抬眼看着这满院惨不忍睹的尸体,徐立问:“殿下,这些人怎么处理?”
“断气了的,就交给曹管家,他知道该怎么做。活着的就送到牢里关着,留作人证,也省了流露出去惹百姓惊慌。”宋宴苍白着脸,紧接着说:“那灰衣人呢?”
“江卓和薛昌已经盯上了他跟在那人身后,必定能顺藤摸瓜近日在平京作乱之人的一些线索。”徐立跟着宋宴已逾十载,做事自然稳妥。
宋宴眼眸暗光微闪,继而淡笑道:“他们一贯藏得隐蔽,可是一个巫珩终究还是诱得他们动手。殊不知,做得越多,暴露的就越多。”
“殿下一来玉庐别苑,他们就收到了消息。这个局恐怕是早就布好的,一旦巫珩被杀死在了玉卢,就跟殿下脱不了干系。”徐立想到了今日之事,继续说道:“幕后之人煞费苦心做这一番栽赃陷害,想要的是彻底撕破两国的脸面。巫珩一死,巫族一怒,冥昭的十万兵力必齐出长坡崖下马丞关,届时战火又将燎原。”
“皇上如今对殿下也非完全信任,如今越国和冥昭形势紧绷,要是因为殿下导致战事彻底提前,皇上定会怀疑您的用心。这样的话,殿下便陷入了两难之境。看来那人不仅想提前引发战争,还想把矛头对向殿下您,到底是谁用心这般狠毒!”徐立恨恨地捏紧了手中的令牌。
“是有人心慌了。”宋宴并不生气,狭长的眼眸微眯看着黑空中的圆月,轻勾了嘴角。
忽然,徐立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差点忘了一件事。
徐立知道殿下早就派人盯着巫珩,一旦他有生命危险,隐卫会出手救下保住他的性命,让他们的计划不能得惩。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先下手救走了巫珩。
想到此,徐立略慌乱地问:“究竟是何人救走了巫珩,我们需要派人……”
还未等他说完,宋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用动作。”宋宴声音似乎带有笑意,“只需守株待兔。”话毕,转身走出了这处荒僻的院落。
“守株待兔,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徐立跟在宋宴脚步后面,边走边抓耳挠腮地想。
荒山野林里冬季本就寒凉渗骨,更何况是夜晚。行走在一片森林里,哪怕是有内力护身也难以抵消无孔不入的寒意。尺余深的积雪一踏进去,鞋里都有雪块掉入,一走动一碾压便化成了水打湿鞋内棉絮。
抬头望去,四下只看得清月光辉下模糊的树梢。
牡丹方位辨别能力其实还算不错,依稀记得图上画过的一条隐蔽小道,要避开正常下山的路,便只能从小道穿过这片森林,翻大山,走到另一个城池。
“呼。”牡丹吐出一口气,站住脚。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伤患:“喂,还活着吗?”
“闭嘴,你这个女人真的狗嘴吐不出象牙。”虽然巫珩是怒骂的语气,但听着已有些有气无力。
牡丹皱了皱眉,“你没事吧?”伸出手探了探巫珩的额头。
“嘶,怎么这么烫。”牡丹惊了。
巫珩发烧了,可是现下在密林里四下漆黑一片不说,连鸟毛都没一根。
“你还有药吗?”
巫珩低垂着头,苦涩地说:“没有。”那瓶伤药已经用尽,是他被监禁的时候暗暗留下的唯一一瓶。
牡丹踢开挡路的树枝,扶着他的沉默地往前走。
“你怎么不说话了?”巫珩侧头看向牡丹,但辨不清人,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牡丹默了默,静谧的树林里只有脚步沙沙声,和她平静又认真的话语:
“我在想,扔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并完美消除我行踪痕迹的可能性。”
巫珩这下生气都没力气生了。
他低低笑了出了声,像是雪水融化时一滴滴掉落于树叶。
他呼吸变得悠长,道:“真狠心。”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还不够狠,为什么不现在就丢下我。”
“这可是你自愿的。”牡丹一听乐了,语气都欢快地上扬,真是恨不得立刻丢掉这个人。即使现下一片漆黑,巫珩也能想象得到牡丹表情一定是邪气又灵动的,就像他的颜若一样。
要是此时身边是颜若,她会抛弃他吗?巫珩意识有些模糊了,开始各种思绪都涌了上来。不,颜若很善良,她永远不会抛弃自己。要是能熬过这一劫,就去找颜若,哪怕违背长老的命令也要和她在一起。
牡丹并不知道身旁扶着的这个人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只当是他以为自己真的要丢下他而情绪低落。
她清咳了两声,说:“我白……我牡丹有个毛病,一般不告诉别人。看你都快死掉的份上,就告诉你吧。”
巫珩被这声轻咳又唤醒了一点意识,只听见清亮的声音一字一顿:“不轻许诺言,一旦践行,决不半途而弃。”
她又说:“巫珩,坚持住。”
或许命运在不经意的时候画上了线,原本平行而过的人就此相连。有的话,就悄然地住进了心间。
巫珩的心似乎也跳动了一下,勾起嘴角道:“你叫牡丹?”
牡丹惯性地反应:“嗯?”
他轻蔑地说:“真难听。”
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