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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传 §01 水木清华

我们是文化人,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字,爱祖国的语言。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不愿做外国人。

杨绛和钱锺书搬进蒲石路蒲园。

1949年5月27日,凌晨,夫妇俩和圆圆趴在地板上,听了一夜的雨声、枪声、嘶喊声,而后陷入一阵胆战心惊的沉寂中,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时地互相摇摇头。

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藏着探究的目光和紧张的呼吸。直到一声号角,划破天际。

窗外,天亮了。

解放了。

他们发现这次打进来的这群人不跋扈,不嚣张,反而腼腆而淳朴。他们不入户,睡马路,得知杨绛和钱锺书要去清华大学任教后,还帮着买了火车的软卧票……

杨绛感慨道:“我们如要逃跑,不是无路可走。可是一个人在紧要关头,决定他何去何从的,也许总是他最基本的感情。我们从来不唱爱国调,非但不唱,还不爱听。但我们不愿逃跑,只是不愿去父母之邦,撇不开自家人。我国是国耻重重的弱国,跑出去仰人鼻息,做二等公民,我们不愿意。我们是文化人,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字,爱祖国的语言。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不愿做外国人。”

出色的学者从未被遗忘,清华大学的吴晗伸出橄榄枝时,钱锺书想到积劳成疾、整日病恹恹的杨绛,他说:“换换空气吧,也许换了地方,你的病就好了。”

八月末的火车上,两个倔强的老百姓,牵着圆圆,圆圆抱着心爱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肚子里,藏着几两杨绛用法币换来的黄金,一家人满怀期待地踏进了水木清华。

时隔十四载,眼前的清华大学虽早已不复记忆中的模样,但是物质上的厚待,让飘摇的杨绛,有了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清华大学重才,为钱锺书开了三门课——“大二英文”“西洋文学史”和“经典文学之哲学”,他的薪资待遇是同辈中最高的,在校务会议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比起丈夫的待遇,杨绛稍逊一筹。不是清华大学不重视,而是因为清华大学有规定,夫妻不能同时在学校做专任教授。

杨绛退而求其次,做了兼职教授。不仅是因为她心里从来都把钱锺书放在首位,还因为自钱锺书写《围城》开始,她日日夜夜做“灶下婢”;后来圆圆生病,她又夜以继日地照顾圆圆。圆圆病愈后,她却病得一发不可收拾——日渐消瘦的同时,低烧不退,整日萎靡不振,也查不到病因。

她教授“英国小说选读”,工资按钟点计算,杨绛自称是“散工”。但散工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躲开许多会议,她那时候病得不算轻,从分配给他们住的新林院宿舍到开会的三院,只一里长的路,常常也会走得气喘吁吁。

只兼职授课,多了闲暇的时间,她正好可以养病。

办好入职手续后,脱离了“贫与病”的小家庭也算安定了,当务之急是为圆圆安排入校事宜。

杨绛看中了清华附中,去报名时,却因年纪不够大被学校的规定拦在了门外。圆圆长大了。清华附中要求她必须重新入读初一课程,但她在上海已读完了一年级,这无异于浪费时间。

一家三口本是带着美好的憧憬而来的,虽然未尽如人意,但也不算失望。

换了新环境后,得了一只刚断奶的小郎猫,抱在怀里软乎乎的,全家都很宠爱,帮佣李妈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花花儿”;以前在清华大学的老师温德先生邀请他们去家里听音乐,总是挑出杨绛喜爱的唱片;另外盛澄华、袁震这些好朋友也都齐聚清华大学,闲暇的时候,串串门,聊聊天,杨绛的身体眼见着好了起来。

精力充沛的闲暇时光,杨绛不愿它从指间溜走,她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沉浸在书本的乐趣里。

一次,她随手翻开了英译的西班牙名著《托梅斯河上的小拉撒路》,被书中的故事吸引,按捺不住地拿起笔,想要把这个故事分享出来:孤苦无依的主人公原本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但为了活下去,他在一个又一个或装模作样,或故弄玄虚,或道貌岸然的主人手底下讨生活,看透了他们的虚伪与肮脏。

杨绛说:“唯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她将译作取名为《小癞子》,通过小癞子的眼和嘴,撕开了华美衣袍下藏着的令人作呕的虱子,只不过最终他也穿上了皇帝的新衣。

杨绛不愿流于世俗,在清华大学校园里,放眼望去,一道道身着列宁服的婀娜风景里,杨绛仍然穿着旗袍,撑着一把小洋伞,被取笑了,也只是一笑而过。

对待女儿也是如此。她和钱锺书商量后,给阿圆办了休学,她觉得与其浪费时间重新学习一遍早已学过的课程,和参加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中学生会议”,还不如待家里养精蓄锐。

至于学业,像当年她在牛津大学旁听时那样,她买回了初二和初三的课本,给阿圆也梳理了一套并不严格的课表:每天练习两页墨笔字;由杨绛亲自教授数学、化学、物理;学习英文文法并作练习,熟读英文课文一篇,每周写中、英文作文各一篇,由爸爸亲自批改。

这在阿圆看来是很轻松的学习任务,完成每日的学习后,剩下的时间,杨绛交给她自由支配。

初到清华大学,阿圆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像杨绛和钱锺书初到牛津那般到处探险:承载光荣历史而又朴实的大礼堂,爸爸和妈妈一见钟情的古月堂,见证了他们定情的工字厅……走累了,又遇见了他们也曾花前月下的那片荷塘,不远处,撞钟人拉起木桩,撞向铜钟,悠悠的钟声仿佛穿越时光而来。

灰楼的音乐堂是令阿圆最为惊喜的“桃花源”。她看见空着的琴房,便钻进去练习,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指尖在黑白琴键上的舞蹈,迷醉在了动听的音符里。

阿圆童真的眼里,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从此便是“水木清华”了。

在发现每月花一元钱便可每天练琴一小时后,弹奏钢琴的乐趣,渐渐取代了枯燥的功课。她投机取巧地翻出爸爸之前没有批改过的作业充数,第一次侥幸过关,第二次也糊弄过去,第三次被抓个正着。

教女心切的钱锺书震怒了,指着她痛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弄虚作假,这是品德败坏!”

饶是如此,他并不曾像父亲钱基博那样,奉行“揍一揍就打通任督二脉”的棍棒式教育。父亲对女儿总是多了点怜惜,他在盛怒之下,也只是气冲冲地撕了英文语法书,并威吓道:“我再也不教你读书了!”

在教育上杨绛和钱锺书统一战线,把心疼藏在心底,给予了阿圆严厉的批评,并责令她:“把书补好,以后不许再犯浑了!”

不需要谁的苦口婆心,从那以后,阿圆再也不敢了。每天认认真真做完功课后,还能帮着爸爸做登记学生分数之类的杂事。

她心细又乖巧,登记的过程中,发现了严肃的爸爸注意不到的事,就像发现了秘密一般,总会悄悄地讲给妈妈听——有两张卷子上的笔迹是与众不同的紫墨水,而这两个人,之后果然终成眷属了。

阿圆不仅是爸爸的好助手,也是妈妈的“小棉袄”。

1950年,钱锺书在好友乔冠华的介绍下,被借调往城里做翻译工作。平时在城里,周末才能回校团聚。

他临走前,嘱咐阿圆:“妈妈身体不好,你要好好照管妈妈。”

阿圆点头答应,并很负责任地执行。雪夜里,阿圆一个人把煤球里的猫屎抠干净,指头被冻得通红;生着病,还惦记着妈妈要去温德先生家听音乐;代数题做起来烦琐,妈妈偷懒,她拿了参考书自己对照着学习……

所有的成功都不是凭空而来的,1951年的秋天,阿圆以代数满分的成绩,被贝满女中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