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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之惑 凑热闹的看客

无论哪个朝代,皇帝都希望治下的百姓能效忠他,但他也知道,这事儿吧,不怎么靠谱。多少代,百姓虽然对于忠臣义士表示钦佩,但在外敌入侵的时候,自告奋勇出来杀敌,捍卫皇帝的,还真是不多见。比较起来,中国的百姓,当然更喜欢跟自己一个种族的人打交道。但是他们对皇帝的忠诚,远不及对自己家园的在意。

除了极个别不逞之徒,老百姓没有人喜欢打仗。无论是官兵剿匪,还是抵御外敌,只要是有兵来,他们就会跑,不管这些兵是从哪儿来的。清朝的大兵,都是皇上的,无论八旗还是绿营,世袭当兵,平时就是一个小社会。这样的小社会,跟正常的社会很隔膜,多少有点敌视。特别是绿营,平日兵饷无多,长官还克扣,当兵吃粮,就靠开拔打仗发财呢。所以,只要大兵一出动,扰害民众,是当然的。领兵官为了讨好士兵,让他们能卖力打仗,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只要摊上战事,老百姓就是一个字:跑。俗话道:匪来如梳,兵来如篦。兵比匪还厉害,不跑待何?在浙江前线,由于百姓躲避一空,中国军队居然找不到人来买米下锅,抢就更没有地方下手了。

占领广州的英法联军,抢劫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鸦片战争中,皇帝和大臣们指望百姓支援“自己的军队”,实在是太痴心妄想了。因为,对百姓而言,根本不存在什么自己的军队,凡是当兵的,都不是好东西。相对来说,当年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军队的纪律比中国军队的还要好一点。虽说也有些黑人(印度)士兵有淫掠之行,但总的来说,百姓受的扰害并不大。即使在中国人自己的记录里,英军的“暴行”也不是很厉害,更有“一民不扰”的口碑。英国士兵上街买东西,如果强买强卖,被告了,还会受到责罚。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的纪律就明显要坏过第一次,淫掠之事时有发生。但只要战斗停止,他们还是会整顿秩序的。总的来说,比较起来,洋兵的纪律,要好过中国的士兵。老百姓一旦发现这点,第一个冲动就是出来看热闹,围观。黑白夷人(还有一些印度士兵)的相貌、服装、枪炮、舰船,都令他们无比的好奇。无论英国人走到哪里,都有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看也看不够。第二个冲动,是跟洋人做生意,卖给他们水果,鸡蛋,鸡鸭牛羊。勇敢的中国人,甚至攀上夷人高大的战舰上去做生意,既战战兢兢,又兴高采烈。凡是这样的交易,基本上不存在语言障碍,怎么都可以达成。中国人很快就明白了“拖拉”(dollar)的意思,英国人需要买鸡,就说“咯咯咯”,需要买鸭,就说“呱呱”,买牛,就学“哞——”。然后用手指比画数目就可以了。在这种情况下,帮英军做事的,也就有了,只要英国人出了钱,就有人乐意干。有帮助抬担架,运伤病员,运送弹药给养的,当然,也有帮忙带路的。一般来说,百姓躲避兵乱,一个村子,怎么也会留几个老人,一旦发现没有太大的危险,消息很快传到躲避的人群中,大帮的人就回来了,最晚回来的,是年轻的妇人。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路过山东,当地清军躲避一空。但是老百姓没跑,他们还记得上次来过的洋人。很快组织了一个农贸市场,时鲜的水果蔬菜和猪禽鱼蛋,应有尽有。联军的士兵和中国的百姓,各说各话,如同鸡同鸭讲,但用手比画着交易,讨价还价,什么事都不耽误。

鸦片战争,中国军队明明是在自己的国家打仗,但帮忙的百姓少之又少,反过来,给敌人帮忙(其实也不是帮忙,只是受雇而已)的,却一群一群的。这让清兵统帅们很是不爽,尤其在浙江,给清兵统帅的印象是,遍地汉奸。浙江前线的清军统帅奕经哀叹,“曹江(曹娥江)以东,到处汉奸充斥,商民十有八九,孰奸孰良,竟莫能辨。”正因为如此,镇守镇江的海龄,才会在英军到来之前,满城搜捕汉奸,将不会讲当地土话的人悉数抓起来,不是杀掉,就是驱逐。外敌还未至,先把自己的百姓杀了十几个。

其实,在两次鸦片战争中,无论南北,外国军队所至,只要他们不刻意扰害乡里,一般百姓都对他们相当客气。英军也很会收买人心,打下城池,居然会开仓济民,在定海、镇海他们干过这样的事。所以,百姓和英国人之间,不仅可以买卖交易,还可以一起吃饭喝酒。即使有洋人溜达出来打猎,乡民也不加阻拦。进驻定海的英军,进当地老百姓家做客,虽然女人都藏起来了,但男人们却相当殷勤。尽管言语不通,但当地老百姓能敏锐地知道来客哪个是大官,哪个是小兵,把高凳子让给地位高的人。英军采买牛羊和蔬菜,只要价开得足够高,中国人保证供应,从来没有人想过在里面下毒。只有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香港的一家面包店,由受雇于中国官方的间谍,干过一次下毒的事,很快就被破获了。在战争中,广东和浙江前线,清军将领都开了若干赏格,不管什么人,只要杀了一个白人,就赏银一百元,但很少有人响应。因为这是掉脑袋的冒险事,老百姓知道,这个钱不容易得。

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军也雇佣中国人做苦力,但规模较小。第二次鸦片战争,在远征北方之前,英国人和法国人,在香港和广州,事先就组织了苦力队。每队领头的,都是英法人,但有中国人做帮手,帮手一般都会几句洋泾浜英语。看在钱的面上,尽管风险不小,被中国军队抓住,就是砍头的罪过,但应聘之人并不少。这些中国苦力,在战场上运弹药,抬担架,既抬外国伤员,也抬中国伤员。挖战壕,架便桥,他们都非常卖力。只要有特别丰厚的赏金,他们甚至可以站在齐腰深的泥水里,用肩膀顶着外国军人,让他们踩着过去。开战之际,苦力队就坐在边上看热闹,双方的大炮一响,无论打中了哪个,他们都跳起来欢呼喝彩。当然,被打中的中国人更多,境况更惨烈,自然,他们的欢呼,也更加热烈。僧格林沁的骑兵在张家湾和八里桥被英法联军屠杀,那场景连英法联军看了,都大有不忍,但这些苦力们却感到很过瘾。

为英国轮船加煤的中国苦力

整装待发的华人劳工队,前面拿雨伞的应该是华人通事。

在战争进行过程中,有人曾对皇帝建言,说是要对英国人实行坚壁清野,令其利器无所施用。道光没有采纳,也没法采纳。中国这样长的海岸线,人家还可以进入内河,如果都实行坚壁清野,漫说这个王朝没这个能力,就是有这个能力,民众先乱了。没有民众的主动配合,坚壁清野,就是一场针对民众的战争。而在当时,民众根本就没有配合政府作战的意思。在战争期间,澳门的报纸报道说,虽然说中国官府不许百姓供应英军食物,但广州珠江三角洲一带,只要有利可图,老百姓就跟英军做生意,卖给他们食物。只要英军兵丁守纪律,不滋扰人民,就不会惹来麻烦。由此记者评论说,中国人就是这样,只要不动他们的财物,谁坐江山,跟他们无关。由此看来,连在广州前线,断绝敌人供应都做不到,何况施之全国?

两次鸦片战争,普通的中国人都是看客,看洋人,看兵舰,看服装,当然也看打仗。已经受雇于洋人的中国百姓,看在钱的面上,当然要给演得好的一方更多的喝彩。这些中国人,当然也知道崇敬忠臣义士,因为平时看戏、听书,接受的都是这种教育。但戏是戏,现实是现实。现实生活中,朝廷除了要钱要人,没给过他们什么好处,官兵还要平白无故地对他们烧杀抢掠。所以,他们干吗要爱这个朝廷?朝廷有了难,跟他们什么相关?谁来统治,他们还不是过日子。

当然,这样的看客,让怀有华夷之辨、民族大义的士大夫们很是愤愤不平。他们抱怨,明明是一群异族强盗闯进了大门,但这些愚夫愚妇,居然没有一点民族觉悟,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跟洋人做生意。男人出来围观洋人也就罢了,战事平息,双方议和,连女人也出来围观。围观就围观吧,还像赶集一样,事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巧妆艳饰”。他们忘记了,乡间愚夫愚妇出来看戏,从来都是要打扮的。看客,就是看客。在那个时候,多数的中国百姓,也只能是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