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战争传说 §昼录

这是一个阴沉的黎明。

王振穿好衣服正洗脸时,忽然停手叫我一声:杏儿。

我急忙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问:有事?

他擦干手从脖子上解下了一个用红线系着的心形小玉坠说:这是俺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系在我的脖子上的东西,娘说,我戴上这个,就等于和她在一起了。她死后这些年,我也一直戴着它,每每看见它,我就想起了娘的面影。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是想请你替我保管些日子,若是我平安由大同前线返回到咱蔚州老家,你把它还给我就行;若是万一战事出现了意外,我死在了乱军之中不能回家,你把它悄悄埋在王家祖坟里俺娘的墓旁,也算是我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不会做野鬼游魂了。

我接过那玉坠,一边往脖子上戴一边说:公公放心,我会把它保管好的,只是你不该再说不吉利的话,娘给你的这件东西,我一定会把它再系到你的脖子上。

但愿但愿。他笑笑,拍拍我的脸,就去吃出征前的最后一顿饭了。

全家人早早地站在大门口,为王振送行。王山和他媳妇小蕉站在门的一边,马夫人和我站在另一边,帖哈也来了,就站在我的身旁。仆人丫鬟们排成两行,显得很是肃穆。王振坐车走到大门口时,王山的媳妇小蕉上前把一个装有几样水果的竹篮递到了车上,竹篮上还挂着一张写了“凯旋”的红纸。王振此时与昨晚已判若两人,精神抖擞满腹自信,他朝大伙儿挥挥手,说了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吧。就出门了。我和帖哈相视一笑,帖哈那笑容里分明带着一丝嘲弄。王振,你可不要只想着凯旋而不想点别的!

王振的马车在大门外响远之后,我和帖哈也带着随行的人上了去蔚州的车。车队临出门时王山跑到我所坐的车前叫道:二娘,盼你顺利归来!

我朝他含笑挥手,心中却在说:再见了,王山,我是不会回来了!

王振走前告诉过我,大军今晨由德胜门出城。我带车队经过德胜门时,特意让车夫停下车,我想看看这出征的队伍。

我坐在马车上,隔着车篷的缝隙远远看着由德胜门源源不断向外开出的军队。上千名排成方队的骑兵过后,是一片擎锦旗的队伍,之后是几辆装饰漂亮的马车,我在其中看见了皇帝的坐车,他的车前车后和车左车右,都簇拥着骑马的文武官员,一副威威武武的样子。再后边,是王振的坐车。我隐约看见楚七坐在马车的前帮上。望着那长长的看不到首尾的队伍,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高兴?不安?担心?忧虑?好像都是又都不是。

夫人,我们该趁天快亮时抓紧时间赶路!担任护卫的卢石这时在我的坐车前提醒。

我把目光由远处的队伍上收回来,看了一眼车前的卢石。他和他带的那十八个护车的军士,骑着清一色的枣红大马,整齐地站在那儿,看上去也显得很是威风。让卢石带十八个军士同行护车,是王振亲自决定的。王振说:车队在路上走时,卢石在头车旁跟随,车队前有三个军士开道,车队后有三名军士断后,车队两边各有六名军士护卫;车队停下时,卢石和十八个军士轮流值班看护。

好,我们走吧。我对卢石点头。

卢石朝车队挥了一下手,三十辆车便相继向前移动了。我坐的车是首车,车上除了车夫之外,还坐有我的两个丫鬟。帖哈坐在第六辆车上,和他在一起的,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两个男仆。其他的车上,都坐有一个押车的男仆。按王振的打算,这些随车去的人,将负责做迎接皇帝的诸样事务。只有我和帖哈明白,大明皇帝能不能到达蔚州,得由我们瓦剌人的头领也先决定。

天越来越亮了。被大军出征惊得早醒了的京城市民,这会儿已开始在街上走动。有人停下步子看着我们这支车队,用手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猜不出这支车队的主人和目的地。临行前,王振已下令把三十辆车上所有可能泄露身份的标志都去掉了。现在,这只是一支普通的商家车队。

望着正在苏醒的京城街道,看着那些高低错落接连不断的房屋,瞅着那雄伟的城楼和绵延的城墙,我忽然对这京城生了一点留恋之意。我是在这京城里,才知道了许多在草原上根本不知道的东西,知道了人原来可以开杂货铺子,谁缺东西了都可以到杂货铺子里买;知道了人原来可以开戏院,谁想热闹了都可以去戏院里看表演;知道了人原来可以开饭店,把麦子做出那么多的吃食,谁饿了都可以去买来吃;知道了女人的衣服竟可以做出那么多的种类;知道了人住的房子可以盖成各种样式;知道了人喝的茶分许多种……

我是在这里才变得更聪明了。

不管我在这里受了多少屈辱,我对这座京城是心怀感激的。

车队在很快地向城边走,街边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嬉闹着追赶着我们的车队,我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心中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滋味,唉,这些欢笑着的孩子们一点也不知道,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车队在我的沉思默想中走到了城边。

太阳升起来了,仍如往常那样喜气洋洋地看着京城,它肯定也不会知道,今天有一件大事已经发生,一支五十万人的大军开拔出征,瓦剌人就要实现自己的报仇计划了。

出征的军队走的是居庸关、怀来和宣府这条路,我们走的则是另一条直去蔚州的路。这条路上行人不多,车马也少,车夫跳上马车的前帮,将鞭子甩出一串脆响,车轮便沙沙地在辙印很少的路上转开了。夫人,反正已经出城了,我们把车帘都打开吧。一个丫鬟说道。我点头应允。

随着正前方和左右两侧车帘的打开,一股清新的田野空气拥进车里,我接连着吸了几口,舒畅之感漫上心头。不由得仰脸向天看去,哦,又有许多天没有看云了。那一刻,太阳正在缓慢地升高,一堆一堆的云正像雪一样地融化着分解着,变成一小堆一小块。云的颜色也在慢慢变化,变得越来越白。有几小块云在慢慢下降,但很快又转了方向朝远处飘去。

看样子,今天是一个响晴天了。

马车的轮子在飞快地转动,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在耳旁响着。我看了一眼骑马走在车旁的卢石,心里又顿生一种甜蜜。我和他从没有这样公开地没有任何担忧地走在一起。

终于解放了。一想到自己是这支车队的主人,而卢石又担任着这支车队的护卫,我心里就高兴不已。我们到底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在一起了。

卢石可能感觉到了我在看他,也把目光转了过来。我们的目光相遇时我也发现了他眼中的欢喜。是的,有了这个在一起的机会应该高兴。他肯定也早在盼着这样一个机会。

夫人,闷头走路难受,我给你们唱支小曲吧。赶我们这辆车的车夫这时自告奋勇。

好呀。看着大路两边的青绿农田,望着卢石含情的眼睛,我顿时把进京城之后遇到的所有屈辱和不快全抛开了,欢喜地应允道:你想唱就使劲唱吧。

没想到这个雇来的车夫的嗓子还真是不赖——

野鹊子落地跳两跳,

小妹妹开心睡不着觉。

放青的马马不叫拴,

开心的妹妹不叫管。

新开的园子粪土厚,

新娶的老婆亲不够。

你吃鸡蛋我喝汤,

烧山药也是老婆的香……

两个丫鬟听得大笑起来,后边车上的车夫大笑着叫:老陶,你个小子光唱酸曲儿?!

酸酸的好听哪!被喊作老陶的车夫回口道。

我笑望了卢石一眼,他也正在向我看。我们的目光霎时像合拢的桥一样粘在了一起。我立时通过这桥,把心里的蜜意和柔情向他送了过去。

我也来一曲!第三辆车上的车夫喊。

几个护卫的军士喊:好!

这人的嗓子有点哑——

三九天黄风四九天雪,

因偷看妹妹我冻了脚。

白生生胳臂绵溜溜手,

哥哥我没你没活头。

你穿上红鞋满村村转,

把哥哥我的心儿全扰乱。

房背后等妹妹半夜多,

满天的星星都数过……

车夫和护卫们听得都笑了。我看见卢石笑得最欢,是不是这曲儿也唱出了他的心思?他没我是不是就没活头?没想到这些车夫们还都会唱几腔,他们的歌声让我想起了草原上的那些情歌,唱歌的欲望顿时涌了上来,我说,我也给你们唱支歌。

车夫和军士们都说好。许久没唱歌的我正在寻思唱哪支歌好,负责护卫帖哈坐车的军士忽然拍马来到我的车前说:夫人,老人家让我问你这条道走得对不对?

我在一霎的愣怔之后,明白了帖哈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唱歌。我转念一想,可不,我要开口唱,很可能唱的就是草原上的歌,随行的人要是问我怎会唱草原上的歌,我该怎样回答?那不就容易让他们对我的身份起疑了?尽管胜利已在眼前,可我仍然不能大意。我立刻假装问车夫这路走得对不对,把唱歌的事压了下去,车夫回答说当然对,我打发那军士去回了帖哈,事情才算结束。

车队在田间的大路上走得挺快,七月的京郊田野,秋庄稼长得正旺,由于有帖哈当初的指点,我能认出哪块地里种的是苞谷哪块地里种的是小米。路边的田地里,不时晃过种田人的身影,他们听到车轮声,大都惊异地起身望着我们这支车队。四周绿色的田野,让我想起了碧草连天的草原,田野的起伏和草原的空阔虽然是两种情致,但都让人心里有一种想喊想叫的畅快。

夫人,要不要喝点水?走在车旁的卢石这时举了举他手上那只装水的葫芦。

我看了他一眼,把头摇摇。他大胆地盯住我,眼中有一种肆无忌惮的东西。他一定也有一种了无束缚的感觉,是的,这里没了王振,我们不怕了!不怕了!

今晚的月亮该圆了。他在马上看了看天。

那当然,十六的月亮能不圆?车夫接口道。

我暗暗一笑,只有我知道卢石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我也抬头看了看天,但愿太阳能早点走完它该走的路,让天赶紧黑下来。卢石,今夜该属于我们了……

车队抵达泊山埔的村边时,太阳完全隐去了身子。卢石让车队停在村边,带着几个仆人进村去号房子。这个不大的村子就成了我们的第一个宿营地。

村里的空房太少,尽管卢石费了许多口舌,也只找到了十来间房子,而且分散在几户人家里。我一看卢石分给我住的那间房子,就在心里笑了:好一个聪明的东西,这间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村头,离两个丫鬟住的房子足有几百步,这还不是为了他夜里进屋方便?!

让夫人独自住在这里恐怕不妥当,这儿离咱们其他人的住处太远。一个胖军士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懂什么?卢石凶凶地瞪住他:这样才便于警戒,越是孤立的房子越容易保护,连这个都不懂得?还当了这么多年的兵?

那军士不再说话,默默向远处退去。带来的仆人们开始借一家人的厨房做晚饭,我稍稍洗了一下,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巡视这个村子。村里人对我们这伙不速之客的到来显然充满好奇,纷纷拥到马车前看着,见我和丫鬟们走近,又急急闪开。有几个半大的姑娘站在一个墙角处向我们指指点点,我走过去向她们问好,她们其中有一个胆大些的开口问:你们是哪儿的人?

京城,知道北京城吗?我笑了问她。

不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嘛!

你去过?她的口气令我惊异。

没去过,听爷爷说过,爷爷说皇帝屁股下坐的是金椅子,说好多人都想着那把金椅子哩,都想上去坐一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走亲戚。

骗人,走亲戚用得着这么多人,拉这么多东西?

那你说我们是干什么的?

打仗。

打仗?我吃了一惊,这个女孩怎么能猜出我们这支车队和打仗有关系?你怎么这样猜?

现在到处都在传着要和瓦剌人打仗的事,我哥哥就被征去打仗了,前几天刚走。

哦?这么说,这场战争已波及了这个小小的村落。你哥哥他愿去打吗?

当然不愿,可瓦剌人既然要来打,那就只有去打了。我不明白瓦剌人为何一定要来打仗,俺们家过去还招待过瓦剌人哩。他们去京城里办事,路过俺们这个村,在俺家吃过一顿饭。

我默望着这个小姑娘,忽然觉得心里对她生了一点点愧意,是的,这次的仗是瓦剌人决意要打的……

吃晚饭时,卢石说了军士们轮流值更放哨的事,我注意到他把自己排在第二班。我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到第二班时,所有的随行人员都已睡死,值第一班的人也已打熬不住,躺下就会睡过去,他会在这时来见我。我饭后擦洗完身子,早早打发丫鬟们去歇息了,把门虚掩上,躺在临时给我找来的一张旧式大床上,默然望着窗外的月光。

这个小村子的夜可真是静得彻底,四周听不到一点点声息,不像草原上的夏夜,还有狼和狐的叫声。我先是在那儿想着王振他们的队伍走到了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直到听到了一声门响,我才又惊醒过来。果然是他,我在黑暗中看着他像猫一样向床边走来,我没有动,假装睡着了,当他把手伸到我的胸口时,我才猛一下抱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什么?正在脱我身上衣服的卢石,忽然摸住了我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玉坠。

是王振早上交给我保管的,说是他娘当初给他的东西。

王振的?我感觉到卢石身上的汗毛骤然间竖了起来,原来滚热的身子一下子凉了,原本雄起的那个物件也倏然间软了。

我急忙把那玉坠取下塞进了衣兜说:别怕,它又不是王振,瞧把你吓的。

卢石苦笑了一声倒在了我的身旁。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又让卢石高兴起来,才让他忘了那个玉坠忘了王振,让他没有了顾虑和恐惧。可能是因为相隔的时间太久,积蓄在他体内的力量太大,他在激动之后很快就疯狂了起来,弄出的声响大得惊人。尽管那张旧床很结实,他还是把它折腾得几乎散架。高度兴奋中的我和他,耳朵是早已失去了捕捉其他声响的能力,我们除了听到自己的轰然喘息和床的吱嘎响声之外,根本没听到有一个人正蹑脚向门口走来。直到那人轻轻推开了我们的门,卢石还无知无觉地忙活,眼神迷离的我尽管看到了淌进室内的月光忽然变亮了,也没有去想别的。

嗬嗬。那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这声冷笑响起的同时,卢石和我的身子几乎同时僵住,屋里所有的声响也一下子戛然而止。我那颗沸腾的心刷一下掉到了冰窟里。天哪!怎么又出这样的事?我的第一个判断,是王振在护卫的军士中安插有监视我的人。

卢石,你好大的胆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

我这才明白,来人原来是帖哈。这个东西,竟敢如此让我难堪?!我慌忙拉过床单盖住了我和卢石的身子。

看来王公公的担心没错,我原以为他派我来是他的多虑,没想到还真有这等事。卢石,你这既是污辱王公公也是污辱我!帖哈装得一本正经。

爹!我恨极地叫了一声。以我心中的那股恨意,我是真想吼:帖哈,你给我滚出去!可我眼下还不能在卢石面前暴露我俩的真实身份。

伯伯,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女儿!卢石边穿着衣服边说,声音倒也镇静了下来。

别给我说这些,我不能容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姓卢的,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帖哈,过后我再找你算账!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卢石,还偏来捣乱。我在心里发着狠。

说吧,伯伯。卢石显然没有别的办法。

一条,我喊来其他的护卫军士,让他们把你绑起来押回京城,我相信他们会把你关进东厂监狱的。你犯的可是死罪,王公公心胸再宽,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估计你也听说了东厂的那些刑具,你恐怕要受些罪了!

我看见了卢石眼中的惊惧。

我这会儿只需高喊几声,惊得护卫的军士和仆人们都跑来看,你就全完了,你就得照这条路走下去。

伯伯,看在我和你女儿真正相好的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别让我走这条路。我能听出卢石在压着气哀求。

另一条路,就是你在一张纸上写明你对我女儿做的事,并说明,从今天起,决不再纠缠我的女儿,而且把这支车队的指挥权完全交给我,我说什么,你就去执行什么,不多一句嘴!

你能指挥?卢石有些吃惊。

你不愿意也可以,我们就走第一条路。帖哈说得很决绝。

好吧,我愿意。

帖哈点亮了灯,并随后掏出了纸和笔。

当卢石在灯下按帖哈的要求去写那会儿,我恨不得扑到帖哈面前打他几个耳光。他显然是预先就设计好的,连纸和笔都准备全了,你可真是个会玩心计的人。帖哈,你算准了我俩今晚要见面的,所以就守在我的门外,你连一点点快活都不给我吗?

这一个原本美好的夜晚,就这样被帖哈搅了。当卢石满面羞红地走出屋门后,我三几下穿好衣服,几步扑到帖哈面前,伸手就照他的脸颊抓去。他倒是精,急忙用胳臂挡住我的手,随后又抓紧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想报仇了?我们去蔚州的目的是干什么?边说边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张画有我父亲和阿台惨死情景的画,刷一下展开到了我的眼前。一看见那血淋淋的画面,我才住了手。

我们碍着你了?我咬了牙看定他。

难道我们去蔚州就为了让你和卢石在一起睡觉?现在两军正在接近,大战眼看就要开始,事情瞬息万变,我们没有行动自主权怎么能行?现在用这个法子,我们才能获得对这个小车队的指挥权,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明不明白?还有,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迫使他把自己的欲望压一压,要不然,他天天晚上和你睡在一起,能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其他军士和仆人们撞见,他说话还有谁会听?咱们接下来的大事还怎么办?

我气咻咻地站在那儿。我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会让你和卢石天天睡在一起,哪怕你们干得天昏地暗我也不管!反正身子是你们自己的。

我跺了一下脚,恨他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第二天早上出发前,我看见帖哈把卢石叫到一边说着什么,随后卢石便让两个护卫的军士提前飞马走了。我后来在路上找个机会问卢石,为何让那两个军士提前走了,卢石小声说:你爹让他们提前到大同前线探听两军交战的消息,然后在蔚州王公公的老家等我们,他担心皇上来早了我们准备不及。

我没有再说什么,应该承认帖哈是一个精明的人,他在用大明王朝的军士为他服务。可怜卢石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接下来的行进变得枯燥乏味,每天就是坐在车上走呀走的。天时阴时晴,风时大时小,云时浓时淡,有时还有阵雨。每次阵雨来临之前,总是闷热异常,让人喘不过气来。卢石情绪不好,连带整个车队的情绪都不好。晚上宿营后,卢石再不敢走进我的房子,至多是站在远处看一阵。白天行路时,他也只能用眼睛和我说说话,表达一点关心。

我讨厌这种闷人的行进,盼着能早点到达蔚州。

但愿这战争能早日结束,让我和卢石回草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我们抵达了一个村子,村里人告诉我们,这里离蔚州王振的老家只剩下了十五里路。这里的人都知道王振的名字,他们也晓得他在朝中做了大官,家里很富。

快到目的地的消息让大家的心情有些转好,车夫们扬起鞭子催马快走,大家开始说笑起来,就在这时,帖哈先前让卢石派出打探消息的那两个军士,飞马迎面跑来。

两个军士中的一个高声向卢石报告探得的情况:……圣上的亲征大军已抵达大同。昨天,先头部队与瓦剌军交战,我方损失较大,加上天热雨多,我军准备的粮食不够,许多兵士已开始挨饿,为避敌锋芒,保存实力,我大军已决定回撤,正向蔚州开来……

我听了暗暗一惊:这么说大明皇帝和王振要逃?真的让他们逃走,我们瓦剌人岂不要前功尽弃了?

我借口看看父亲的身体,上了帖哈的那辆马车。

听见了吗?我轻声问帖哈。

帖哈点头:这正是我担心的,当初派那两个军士出去打探,也是为了早点知道前方的情况。如果让明军跑了就是我们的失败。也先太师玩的是诱敌深入之计,原本想把明军诱到大同以北再动手狠打,没想到大明皇帝和王振先心虚了,竟然不战而逃。不过他们既是向蔚州来了,我们就要想办法在这儿拦住他们,而后让也先太师挥兵赶来,在蔚州王振的家乡将他们灭掉。

能行?

现在就要看我们能不能在蔚州把他们拦下。一旦大明皇帝和王振来到蔚州,你要施展全部本领把王振留在家乡,只要他不愿走,他就会说服皇上也留下。我同时派人去报告也先,让他迅速带兵赶来。我们这次来蔚州,原本只是为了探听探听消息,为太师再帮点小忙,未料到又担了大任。

你派谁?还是那两个军士?我问。

他摇了摇头:这次要派我们自己的人。

这里哪有我们的人?我很惊奇。

别问了,你只管把你该做的事做好就行……

车队重新启行时,我看见帖哈把卢石叫到了他的车前说着什么,之后,便见卢石让一个军士坐上马车,把那军士的战马交给一个仆人骑上走了。原来帖哈在男仆中还安插有人。我心中确实惊叹帖哈的本领。卢石走到我的车前时我问他派那仆人去干什么,卢石说是让他先去看看蔚州街市上卖青菜和肉类的多不多,必要时先买一些,大军一到,这些东西势必都成紧缺之物。我心中暗笑卢石,你哪里知道派出去的那个人是要干什么?

我们是天黑不久到达王振家的。夜色中虽看不清王振家房子的全貌,但从那些重重叠叠的黑色的房屋剪影能够感觉出,王家的房子盖得很有气势。我猜想,这些房子肯定是王振发迹之后盖的,要不然,不会盖出这样的气魄。

王振的父母早已去世,如今只有一个堂弟住在这所宅院里为他看守房子。堂弟一家住在东跨院里,正房的三进院子都在闲着。我和卢石、帖哈在王振的堂弟的带领下,把正房看了一遍。这座宅邸的格局和北京城里的王宅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是这儿的院子和房子都小了一号。看完之后,帖哈说,中院和前院预备迎接皇上来住,中院作为皇上的下榻处,前院作为皇上会见百官的地方;后院让王公公和杏儿来住,也起一个护卫皇上的作用;我和护卫的军士及仆人们眼下先分住在前院两侧的偏房,待皇上来后再腾出来给皇上的侍卫们住。说完问卢石是否可以,有短处捏在帖哈手里的卢石急忙点头说行。

两个丫鬟刚把我的行李在后院安顿好,我正要梳洗时,一个男仆匆匆在门外喊:夫人,蔚州的县令来求见。我一怔,这个县令来得可是真快。我想起当初王振说过回蔚州后我不能公开夫人身份的事,隔窗对那仆人交代:领他去见卢石。卢石和那县令见面时,我到前院隔窗看了一阵,那县令对卢石点头哈腰的样子,让我再一次意识到王振权力的巨大,王振手下的一个小旗长都能让一位县官毕恭毕敬。那县令说了番客套话后表示,凡需要他帮助办的事情,可随时传他。卢石给他说了皇上可能要在王公公的陪同下来此小住的事后,那县令激动异常,当即说:能接待皇上和王公公,是敝县的无上荣耀,卑职定将竭尽全力做好各项该做的事情……

晚饭是王振的堂弟媳妇为我们准备的。这里和山西交界,两省通婚的人家很多,这堂弟媳妇就是山西河曲人,她为我们做的是河曲酸捞饭。这种饭我还是第一次吃,进嘴的糜米酸香扑鼻,进口的酸汤爽口解渴,奔波了一天的我们吃时都说好。那媳妇见我们夸她,羞红了脸说:这本是俺们河曲穷人吃的饭食,你们这些由京城里来的贵人能说好吃,太让俺高兴了。正说着,早先派出去打探街市上青菜和肉类供应情况的那个仆人回来了,说已定下了几个摊贩,从明天开始向咱们这送各样青菜和牛肉、猪肉、羊肉。我从那仆人的眼神里看出了另外的内容,估计他带来了军情。

果然,吃过饭不久,帖哈就来到我的屋里,悄声说:王振正引着大明皇帝和回撤的明朝大军向蔚州走来,大队人马的行军速度不可能很快,估计后天可以到达这里;也先太师已派信使转告我们,要我们想办法在这里留住大明皇帝,他正指挥兵马向这里追赶包抄过来。明天,我们要真的做好迎接大明皇帝的准备了。

我点点头,心里一时有些乱起来。原来计划到这儿来,不过是为了探听战场消息,同时打算由此经大同返回草原,没想到真要在这儿做迎接大明皇帝的准备,而且这儿就要成为真的战场。

当夜,我躺到床上许久睡不着,睡着后却又做开了噩梦,我梦见自己跳进了一个大湖洗澡,把水撩起来时发现水是鲜红鲜红的,诧异中四下一看,原来一圈湖岸上全躺着人,每个躺着的人胸口上都插着一把刀,血正由他们的胸口流到湖里,湖水原来就是血汇成的。我吓得“妈呀”一声叫起来,喘息着坐起了身子……

第二天一起床,我先让丫鬟陪着绕王振家的宅院走了一圈,又到村里村外看了看,之后就让卢石把他带来的那些军士和随车来的仆人们全叫来,给大伙分派事情。让几个人开始打扫屋子、院子和去往村边的大路;让另外几个人把带来的东西卸下,并给前院和中院正屋里的桌子铺上锦缎台布、给椅子放上坐垫、给床围上帐帷;让几个人在厨房刷洗锅碗瓢盆和择菜发面淘米,让一个军士去告诉县令,请他派人来整修好进村的道路……我则带上丫鬟和卢石,去邻居们家里拜会,每到一家,就送上些礼物,说一些王公公让问候全家的客气话。我想,既然要在这儿迎接王振,这些事儿就该做了。卢石在跟我做这事时,总显得有些心神不定,我把丫鬟支开后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愁眉不展地说:我担心见了王振,你爹他会在不经意间把我对你做的事露出去,那样我可就死定了。我听后笑了,说:你只管把你的一颗兔子心放到肚里去,你只要照他说的办,他不会害你的,他要是敢露出去,我不也死定了?他不要他的女儿了?

他这才叹口气道:好,我信你的。

整整忙了一个上午。正午时分,天下起了雨,但室内的各项准备照常进行。天将黑的时候,我把各处检查了一遍,觉得还不错,估计王振见了也会满意。王振,你就快来吧,咱们赶快把这出戏演完就作罢了。我嘘了一口气,刚准备由前院去后院歇息,忽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到了大门前,正疑惑着是谁来了,只见两个跟随王振亲征的军士浑身泥水、汗水地跑进院里,看见我就急忙躬身大喊:夫人,有急事禀报!

我忙把他们引到前院正屋问有何事,其中一人就急急地说:王公公让我们来告知夫人,皇上和回撤的大军不再来咱老家了。

我不由得惊问:为什么?

王公公说,眼下天下着雨,如果让几十万大军往咱老家来,势必要践踏坏无数的庄稼地,踏坏咱王家的地咱心疼,踏坏乡邻们的地就会落骂名,所以王公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改道走,直返宣府。

是这样?我心里打起了鼓:会不会是因为王振看出了什么?

我让下人们安排两个军士去换衣洗涮吃饭,然后急急来到帖哈的屋里。帖哈听说这变故也吃惊不小,半晌无语,之后才低了声说:如果他们直去宣府,撤退速度必会加快,那也先太师怕就很难追上了。

会不会是王振看出了我们的目的,才又有此一变?

帖哈思虑一阵之后摇着头:不大可能,我们还什么也没做,没有给他任何怀疑的把柄。王振是农民出身,他对土地有感情是正常的,他怕几十万大军踩坏庄稼地是一种合乎情理的考虑,他担心因此而落骂名是可能的,这里边应该没有其他用心。他倘是真发现了什么,必会迅即派人来抓我们,而不会先派人来告诉我们大军已经改道而行。

帖哈说得有些道理。那我们怎么办?可不可以先回草原?我望着帖哈,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由这儿回草原较近,到我家也不是太远,我太想妈妈、哥哥和弟弟了,我也太想把卢石带回去让他们看看。

大事未成,我们怎能先回草原?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也先太师能高兴?帖哈瞪着我。

那我们能做什么?帖哈的不客气使我心里也来了气。王振和大明皇上已决定不来这儿,我们难道就坐在这儿闲着?

我们现在能做的的确不多了,只剩下了两条,第一是派人迅速去向也先太师报告明朝大军直撤宣府的事,告诉他们别再来蔚州了,直去宣府方向追就是,这个由我来办;第二是让刚才来的两个军士返回去向王振报告,说我们担心蔚州老家被瓦剌军占领,已决定带上三十辆马车去追他们,请他们务必边走边等我们,用此法来迟滞他们的行动,为也先太师率军追上他们创造一点条件,这个由你去做。

事情一天几变让我无了主意,只好点头,然后问他:我们是不是今晚就要起身?

不用,我们急什么?明晨动身就行,我们要始终和他们拉开距离,永远不追上他们,我们就是要让王振边撤边等,迟滞他也迟滞明军的行动。

他会等我们吗?我不太相信。

按照军情,他是不该等的;可照他的心理估计,大概会等,先不说他一向都把财产看得很重——这些车上装有许多银子和他很珍视的东西,只说他心里对你的那份依赖,应该能使他边走边等,他可能很不愿让你也落入瓦剌人手中,只要使他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只顾向前跑就行……

吃过晚饭送走那两个去向王振报告的军士之后,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很坏,这一则是因为事情的反复变化让我觉得无法把握,二则是从明天起我又将离草原越来越远。天又落起了雨,雨点打在院中的树上让人越加心烦。我洗漱后无精打采地预备上床,卢石就在这时来门口报告,说上路的准备已全部做好,并问明晨几时启行。

按正常时间吃早饭,饭后起程。我交代罢,他转身就要走,我有些着恼: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给我进来!我朝他叫了一句。他小心地看了一下左右和身后,这才迈步进屋。

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子,谁会吃了你?

我是怕你爹。他苦笑了一下,我有把柄在他手里。

不是还有我哩?

你?他真要让王公公知道了,我们俩都得死!

你想他会舍得吗?我死了他还能在王家住得下去?再说,王振就能一直活下去?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卢石吃惊了。单就是这句话让王公公知道,你就完了!

看把你吓的?!谁敢保证他在战场上就一直安全?

几十万大军护卫着他,他怎么能出事?快别瞎说了。你歇着吧,我走了。

这样着急?我的坏心情使我今晚特别不想让他走,不想这个了?我挺了一下胸部,我知道他对这个部位的迷醉。

我——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里露出了浓浓的馋意,双脚不由得动了一下。

不想了你就走。

我……他向我走了两步,又猛地转身去关了门……

我不停地给他鼓励,让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我希望用这个办法忘掉眼下的一切,忘掉王振,忘掉也先,忘掉帖哈,忘掉大明皇帝,忘掉家,也忘掉我自己。

当事情最终停下来之后,我听见有人在门外踱步。卢石闻声吓得急忙抓住我的胳膊低叫:完了!

我估计是帖哈。如果是别人,他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响动。我拍拍卢石的手:你起来穿衣吧,我去见他。

果然是他。我没有点灯,我拉开门时他停了踱步。我们两个在黑暗中对视,我知道他的眼中储满怒气,我佯作不知,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你来了为什么不敲门?

他快步走了过来,他刚一迈进门槛我就低声说:不怨他,是我叫他来的!

啪。他一个耳光打过来,我的身子晃了晃。我没想到他会动手,在心中怒气上升的同时,我暗中推了一把卢石,让他赶快走了。

我不得不给你们站哨把门,万一来了人怎么办?帖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句话中都带着火苗子。

看见卢石已经走远,我的声音提高了:打呀,再打一掌!

帖哈吓得急忙返身关上了门,现在是他害怕了。我的祖奶奶,你们就不能忍一忍?你就那样想男人?

我就是想男人了,怎么着?当初,不是你让我去找卢石的,我可找出了感情,你又不停地阻拦,你把我看成什么了?

这个卢石是一个祸根,我早晚要把他除掉!他自语道。

你只要敢动他一下,我就让你的计划全都泡汤!

好,好,我不动他。可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干什么?是报仇还是找男人?我们明天要重新向王振靠近,这个时候更要小心!

报仇的事情我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做?要不是报仇,我现在会在这儿?我早在我家的毡帐里了,早在我母亲、哥哥和弟弟的身边了。

好了,你赶紧歇息,我们明天还不知会遇见什么事哩。下不为例,在太师没有对大明皇帝和王振动手且得手之前,你不能再和这个姓卢的相会,我们必须防止意外的发生……

我没再说话,直看着他走出去。

第二天的行进倒是从容。我们在王振的村里带了一个向导,沿着去宣府的大路不急不慢地走着。卢石按帖哈的安排,不时派军士和仆人们骑马外出打探情况。有了昨晚那一场事,卢石现在对帖哈更是言听计从,帖哈已完全成了这支车队的指挥。我知道那些骑马外出的人,去向并不相同,有的是与大明皇上的亲征大军联系,有的则是与也先太师所率的队伍联系。

天彻底晴开了,太阳仍如往常那样鲜亮。我让丫鬟把车篷暂时掀开,好让眼睛自在地看出去。有几只黑羽毛的鸽子,正在湛蓝的天上寻找着什么,它们不时停止翅膀的扇动,像风筝一样地在空中飘着。路上的泥水正在快速变干,马车的车轮碾上去无声且软和。路两边的庄稼因刚被雨水洗过,碧绿碧绿的。沟畔上偶然可见一个放羊的孩子,在直着嗓子唱着什么。这番平和的景致,很难使人相信两支大军正在接近,一场恶战很快就要发生。我不愿再去想别的,只让自己的眼睛跟着那几只鸟儿,看它们自在飞翔的模样。当初由北京起程时的那种兴奋,如今已无影无踪。我只是按帖哈的安排,坐在车上走呀走的。有时看累了车外的景致,我会让丫鬟拉好车篷,闭目养神或干脆睡上一阵。外出联络的军士们回来说,王公公要我们抓紧追赶,他会让大军边走边等我们。

这正合帖哈的心意,帖哈听了满眼欢喜。看来他的判断没错,王振在挂心着他的财产和我。帖哈借口马匹太累,并没有让加快速度。这就为也先的率军追赶争取了一点时间。

如此一连走了几天。我们与王振和亲征大军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

有一天正午,车队刚在一个村边歇下吃饭,派出去的两个仆人回来说,率军亲征的皇帝的座驾,已经过了宣府。卢石听了很高兴,说宣府的兵和粮都充足,皇上过了宣府,一旦有事,宣府的军队就会出来断后,保证皇帝的安全。我估摸那两个仆人带回的还有另外的消息,果然,吃过饭,帖哈借口问我一件家事来到了我的车子旁边,趁别人不在时匆匆告诉我:也先太师的大军也已赶过了宣府,两军的前哨已开始打了起来,大事可能发生在土木堡!

土木堡?

他急忙示意我噤声。

我没有亲历过战争,不知道两军前哨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报仇的事赶紧结束,我好带卢石回到草原去,和母亲、哥哥、弟弟生活在一起。就在这天晚上我睡着之后,以前做过的那个梦又再次出现了:我高高兴兴地走进一个湖中洗澡,撩起水时才发现水像血一样红,我惊慌地环顾四周,发现湖岸上躺满了胸口中刀的人,那些人胸口流出的血正带着汩汩的响声汇入湖中……

我又一次被那血红的湖水惊醒。惊醒后我躺在那儿,心里猜着这梦会是一个什么征兆。早晨起床后我有点心神不定,总不会是要遇见倒霉的事吧?

那个重要的消息是天黑时分到的。当时,车队还在缓慢地行进,再次出去联络的那两个仆人飞马跑来,他们不再像往常那样装模作样地先向卢石汇报,而是径直去到了帖哈的车边。我听到帖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笑,他平时可是笑得很少,而且即使笑也没有出过声,常常是让笑纹在眼里一闪而已。他这反常的笑声让护卫的军士和随车走的仆人们都很意外,大家一齐扭头看着他。我知道是好消息来了,可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消息。

进村歇息!帖哈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村高叫了一声。

卢石有些意外,说:不是讲好在前边的那个村子住——

就在这儿了!帖哈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这一点也让我吃惊,他对这个车队的指挥总是通过卢石来进行的,尽管他对卢石非常反感,可当着别人的面,他一直是尊重卢石的,他的指令也一向是通过卢石来发布的,这会儿怎么变了?

我很快明白了原委。车队刚在那个小村里停下,我才下车,帖哈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叫到了一边,抑制不住兴奋地告诉我:已经办过了!

办过什么了?我没听明白。

大明皇帝已在土木堡被我瓦剌军捉住,他的五十万亲征大军已经全军覆没!

哦?!我感觉到有一股轻松从内心深处升起来,这么说,我和帖哈这么长时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我们到底成功了!父亲,还有阿台,你们的仇终于得报了。

王振呢?

正在战场上查找。

我俩怎么办?该回草原了吧?

也先太师要我们速去土木堡见他,他派的一队骑兵马上就来解救我们。

解救我们?

这里,属于我们的人只有刚刚联络回来的那两个“仆人”。在我们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时,其他的军士和仆人当然可以保护我们,若一旦暴露,他们就会变成敌人,因此,我们要想平安离开,必须待我们的人来后把他们收拾了!

收拾了?什么意思?

当然是杀掉!帖哈咬起了牙说。

我吃了一惊:你胡说什么?这些人这些天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保护我们,侍候我们吃喝,对你我没有任何触犯,你竟忍心杀死他们?你还有没有良心?

真是女人之见,我们和大明朝的人不共戴天,我们今天不杀死他们,他们日后就会杀死我们,你是不是因为卢石而变得心软了?告诉你,卢石也必须——

必须什么?我的声音提高了。

你冷静一些!帖哈有些着慌,因为卢石他们在向这边看。

我不可能冷静,你必须说明——

你要再这样就会暴露我们的身份。帖哈压低了嗓子说,解救我们的人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我俩现在一旦暴露就会有危险!

我从帖哈的眼睛中看出,如果我此时不做什么,一待解救的人来到,我就很难保证卢石的安全。决心就是在那一瞬间下的,我几乎立刻转身跑到卢石身边急切地说:刚刚得到消息,王公公有危险,他让你立即带上你的十八个人,火速赶到宣府去!我心里估计,土木堡在宣府东边,宣府那里应该没有危险,我现在只有用这个办法救卢石了。

卢石吃了一惊:那你们怎么办?

这里还有仆人们保护,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你只管放心走!快!

卢石只得对他的十八个军士挥手:上马!帖哈这时脸色铁青地走过来,我知道他想要阻拦,他刚喊了一声:卢石,不必——我就朝着卢石的坐骑的臀部猛拍了一掌,那受过训练的战马立时鬃毛一抖,撒开了四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