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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传说 §夜录

随着我在王振府中地位的日益巩固,随着我在府里活动自由度的变大,一件我原先未曾料到的事情竟然不知不觉地发生了。

那是一个黄昏,王振去宫中还没回来,我先去前院看望病情转轻的“父亲”帖哈,然后就在前院散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军士们住的厢房门前。经过其中一间房子的门口时,忽然听到屋里有痛苦的呻吟声。我觉得诧异,就探头去看,一看才明白,原来是一个人屁股上受了伤,正被扒下裤子趴在床上,让另两个军士擦上边的血迹。眼见得那人屁股上血糊糊的,我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就走了进去问:怎么回事?一个军士忙答道:他练骑马时不小心落马了,被摔坏了屁股。那伤者听到我的声音,这时扭过头来说:谢谢夫人关心。我这才认出,伤者原来就是那个旗长卢石。

我心里发声冷笑:不亏!转身就走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我就回了后院,很快把它忘到了脑后。我当时并没有想到它还会继续发展下去。

第二天早饭后,王振临去宫中前叫住我说:楚七告诉我那个卢石旗长练骑马受了伤,你今天上午记住带点礼物代我去看看他。对我们身边的军士,须要恩威并重,抓住这个机会对他施之以恩,他会感激不尽的。他毕竟每天都带了人拿了刀剑在我们身边晃荡,我们要会驾驭。

我急忙说行。

半上午时分,我依嘱让丫鬟带了些点心随我去了前院。没当值的军士们那阵子都集合在前院的空场上练剑法,我和丫鬟就径直往卢石住的屋子走。恰在这时,中院小蕉的一个仆人喊我的丫鬟,说有东西要交给她。我就让她把点心给我,独自一人向卢石的门口走。他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刚要说话,却吓得急忙又退了回来,原来那卢石正侧身躺在床上酣睡,可能因为屁股上有伤的缘故,他的下体整个赤裸着,没穿也没盖任何东西。我这时要说是该往回走的,也可以喊别人进屋先叫醒了他再说,可是一股奇怪的吸力使我再次走了进去。我惊奇地看着他的下体,血涌上了我的头,我明白我是想看看他的那个地方,看看真正的年轻男人的下体,一股羞耻感在催促着我赶紧走开,可双脚却并不听使唤。在这之前,我已经看过帖哈和王振的下体,可他们一个因为年老一个因为残废,并没有满足我的好奇心,当初和阿台在一起时,还没有这种机会。现在看清了,我觉得我的心越来越快地跳了起来。我想退出门去,可慌张中脚碰响了一个椅子,惊得卢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夫、夫人……我不、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拉过衣服盖住了下体,我实在是因为疼……说着,他脸上吓出的汗珠可就滚了下来。我慢步上前,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了声说:这没什么,别怕,又没别人看见。他慌慌地抓住我的手说:千万不能让王公公知道,他要知道我在你面前这样,我可就保不住命了……

我安慰了他许久才让他平静下来……

大约是从这天起,卢石曾经在我心里引起的那股气愤彻底消失了,他的身影在我的脑子里留了下来,并且有点挥之不去了。每当我一个人静坐在那儿的时候,他赤身侧躺在那儿的模样就会在我脑子里出现,而且那影像还敢大模大样地朝我直走过来,吓得我失声叫起丫鬟来。有一次丫鬟闻唤跑过来看见我一个人面红耳赤地坐在那儿,惊诧地问:是你喊我?我急忙摇头说:没有啊。

到了晚上,当王振让我横躺在他的腿上时,我又会想起卢石的那个样子,直想得我双颊热得发烫,王振这时揪住我的奶头,我会想象成这是卢石在用手揪自己,从而快活得低声叫了几下,这使得王振也很高兴。他笑着说:看来,我还能让女人快活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心里对卢石生出了一股异样的东西,我有些害怕,不敢再见他,可又渴望着能经常看见他。

负责守护宅子的军士们有时也在前院练习骑马劈杀,每次看见他们练习骑马,我的心就痒痒。我太喜欢骑马了,我过惯了在草原上纵马狂奔的日子,现在整天在这个院子里生活,实在憋闷得慌。军士们骑的马,其实都是我们草原上的马,是明朝人用粮食和箭镞从我们那儿换来的,单单看见那些马,心里就有亲切感。有一天我趁王振高兴时说:王公公,我也想学学骑马,可以吗?王振笑了:好呀,让他们教你就是了。有了他这句话,第二天他进宫之后,我就到前院找到卢石说我想学骑马。那卢石显然已得到了王振的指令,知道了我要学骑马的事,立刻答应,并喊过一个军士去牵马。

一匹浑身乌黑的马被牵了过来,卢石伸手抱我坐了上去。他这一抱,我这心就忽悠一下悬了上去,身子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我被帖哈和王振抱过多次,但从来没有这种舒心的感觉。我真希望他就一直把我抱在他的怀里。卢石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边扶我在马背上坐好边说着骑马的要领,其实哪用他教我,我教他还差不多。但我不敢露出会骑马的样子,装作胆怯害怕的模样,在马背上扭着身子,并趁别人不注意,用脚踢了一下马肚子,使那马一惊,猛地跃起前蹄甩了一下我,我假装没有防备,身子一歪又向卢石倒去。那卢石手也真快,一把抓住我的腰带将我闪电般地抱在了怀里。他的一只手抱紧我的小腹一只手抱紧我的胸部,随之就把我放到了地上。

我又短时间地体味到一种迷人的快乐。

我刚要继续练习骑下去,帖哈忽然让一个仆人来叫我,说为吃药的事要同我商量。我估计他是有事,就紧忙走了过去。果然,一进他的住屋,帖哈就皱了眉问:我隔窗看见你在干什么了,你为何要去骑马?你难道不知道这有可能暴露你的身份吗?汉人女子有几个喜欢骑马的?你一旦骑上去就能保证不露出你会骑马的真相吗?你是不是存心想让王振对你起疑?告诉你,决不能再去摸马,一次也不能!只要我们瓦剌人早点战胜了明朝的军队,还能没有你骑马的时候?!我默默点头,我内心里承认他说得对,我是有点忘乎所以了。我一旦骑上去让马撒开蹄子,就难免不露出我会骑马的样子,那要是传到王振耳里,就真有可能出危险了。

这次骑马虽然半途而废,可卢石抱我的情景却成了我又一桩难以抹去的记忆。这记忆让我寂寞的生活里添了些有趣的东西。

有一天午后,王振带楚七进宫去了,我单独一人百无聊赖地去前院闲逛,刚好看见卢石在前院大厅门口站着,就顺脚走了过去。卢石看见我来,忙施礼道:夫人好。我点点头,走进了大厅。大厅里并无别人,空荡荡的只有些桌椅。我扭头看看低首跟在我身后的卢石,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想要让他抱抱的可怕的冲动,一个令我脸红的念头也跟着闪了过来。我指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唐代太监高力士的画像说:那画像帽子上的图案我看不清楚,你能不能抱起我让我看上一眼。卢石闻言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点头说:行。跟着就伸臂抱起了我,他的手刚一挨住我的身子,我就因为快乐和激动浑身发起抖来。我虽然眼在看着那幅画,心却早飞到了天上。

看清了吗?卢石小了声问。

我心上是想让他再抱一阵的,可不好再找借口,只能说:看清了。

把我放到地上后,卢石胆怯地向大厅门口看了一眼,显然是害怕有人看见这场面。我忍住心上的高兴,故意问他:你看什么?他嗫嚅着说:可不能让别人看见我抱你,王公公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保准会杀了我!也许还有你!

有那样厉害?我故意撇着嘴表示不信。他急忙抱拳求我:千真万确,你可千万小心别说出去!好吧,我不说出去。我朝他点头,他的害怕劲儿也让我高兴。

自此之后,一当王振出门,我就特别想看见卢石。想看见他的面孔,想看见他在前院与别的军士练打斗的身影,想看见他在前院和中院各哨点检查当值军士的样子。一看见他,我心里就涌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活,两腿就有些发软,身子就觉得发飘。我知道我是喜欢上他了。我心里当然明白这事发展下去会有危险,因此总想法把这份喜欢压到心底里去,可无论怎样努力,无论用多少大事情去压它,那念头总能找个空隙从重压下钻出来,重新在胸口里边翻腾。

为了不再使事情向下发展,我开始下决心不去中院和前院,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就限制在后院里,我甚至去帮马夫人到后花园里浇花种花。马夫人看到我的变化也有些奇怪,问我:你也喜欢上种花了?

可帖哈不知道我的心里发生了什么事,对我一连几天不去他那儿着急起来。有天上午趁王振进宫时差了一个小太监来后院叫我,说是他的头又晕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是他要见我的借口,只得又向前院走去,帖哈看见我就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出事你为何几天不来看我?帖哈生气了,一个女儿一连几天不去看与她同住一宅的有病的父亲,这也会招人怀疑的。我无语,他说得对,我不能不来看我的“父亲”。可只要一来看他,我就会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的双眼就可能要死命地去寻找卢石的身影。那天从帖哈住屋里出来,果然是那样,我的一双眼睛不受约束飞快地四下里找着,直到在一处哨点上把卢石找到。卢石分明是从我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吓得急忙扭开眼睛不再看我。

如果这时有另一双眼睛看到我的目光,他一定也能看出我心里的秘密了。

我为自己的狂热着慌了。

还好,也就在这个时刻,有一桩更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临近中午的时分,没有进宫的王振告诉我,说王山要去山西为皇上办差,午饭全家在一起吃,也算为他送行。我当时没有在意,心想,不过是一顿应酬而已。

那顿午饭桌上的气氛很好,王山夫妻不时起身向王振、马夫人和我敬酒。马夫人不会喝,我是不敢喝——我过去可是跟哥哥学过喝酒的,马奶子酒我一气可以喝上两碗。王振能喝几杯,几杯酒下肚后,他脸上平日的那几分阴沉消去了不少,王山又一次给他斟满酒后,他端起杯说:说实在话,和你们几个人在一起,我这颗心才真算是松开了,才敢说说心中憋着的话。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个啥?为个有钱?为个有权?为个有名?这三样东西我现在都有了,可为啥心里还不痛快?是不是还有个啥金贵东西我没有得到?王山笑了,说:爹你心里不痛快还不是因为朝里有人跟你作对嘛。其实你完全不必理会他们,他们翻不了天,你只管享福就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马夫人这时也插嘴说:山儿说得对,你把心放开,好好享自己的那份福……我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应和一声,赔个笑脸,言多必失,万一说错了什么,想挽回可就难了,我必须十分小心。眼看这顿饭就要结束,我一直绷紧的心刚要放松,没想到王山这时突然转向我笑着问:二娘,我记得你说你老家是山西朔州的?对呀。我一愣,不知他这问话是什么意思。是朔州城里的?他又接着问。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帖哈过去只是含糊地说是朔州的,可从来没具体说是朔州哪个地方的。对,就在城里,记得是住西关小街。我只好胡编了说。家里还有没有亲人?他继续笑着问。我想说没有了,可又怕他起疑,就说:还有个大伯,在开茶馆,听我爹说,去年还捎过口信来哩。那大伯叫啥名字?尹大栓。我只好继续编下去。

王山献媚地笑着说:那好,我后晌就要出发去山西为皇上办差,期间也要到朔州,我到了朔州后,一定替你去看看这位老人家。

原来如此。我吃了一惊,急忙拦阻道:你去为皇上办事要紧,用不着讲那么多礼节,不必去看他。

那怎么行?我作为一个晚辈,难得去一次,一定要去看看。

我暗暗叫苦,他要在朔州西关小街找不到一家茶馆,甚至根本找不到一家姓尹的,那不就糟了?!不就全露馅了?天哪,这可怎么办?没想到无意中捅了个马蜂窝。

那顿饭结束时几个人又说了些什么话,我一概没听进去。我只是在暗中着急,得赶紧把这事给帖哈说说,让他想一个搪塞的办法,我是想不出了。

王山夫妻走后,我就借口去看“父亲”服药了没有,匆匆向帖哈的住处走去。帖哈听了我的话后也大吃一惊,在床帮上呆坐了半晌,之后才喃喃着说:在这里说任何一句话都要小心,因为我俩的性命和咱们的计划可能会因为一句话而化为乌有。天哪,你怎能随口乱说老家在朔州城西关小街?

你过去又没有交代,让我怎么说?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赶紧逃走吧?

上哪里逃?帖哈瞪我一眼。先不说我们很难逃出京城——王振家的人一见我们没了还不要立时派出快马四处查找?就说我们顺利跑回了草原,那等待咱俩的也是一个死!也先太师能容许我们这样子回去?!

我打了个冷战。那可怎么是好?

罢,罢,既然事情已经出了,由我来办吧。你还像过去一样,不能露一点慌张和不安出来。王振是一个疑心特大的人,不能让他看出一点点异样。我点头表示明白,满怀不安地回到后院自己的住屋里。

当晚,王振仍像往常一样地要我去他房里睡。我强打起精神做他要我做的那一套程式,待他心满意足地躺下睡着之后,我才闭了眼去慌恐地想帖哈将怎样应付这次危险,万一来不及应付那可怎么办?死在这里?王振会怎么对付我和帖哈?他要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会怎样震怒?会不会将我俩也吊在前院正厅的那个大梁上?……

那些天我一直沉浸在恐慌里。恐慌原本就折磨人,努力去掩饰这种恐慌就又是一重折磨,在这两重折磨下,我感觉到我的气色有些不好。我没想到王振也看出了我的气色的微小变化。有天晚上,他把我平放到他胸前时,用手摸着我的两颊说:我的甜杏儿,你是不是没睡好?这脸蛋蛋上的鲜红颜色可是有点退了。我心里一惊,急忙找了个理由说:这个月我的月红来得特别多,下边的月红多了,脸上兴许就会有点变化。是吗?他很关切地俯下身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那赶紧让他们去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吃点药。我这样的人还能惊动御医吗?我假装轻松地笑了。那怎么不敢惊动?我连大臣们都能差遣,找个御医还不是易如反掌?我见他有些当真,便又笑着生法拦道:我估摸这不是什么病,很可能是你的本事生了功效。我的本事?他在黑暗中盯着我。我故意撒娇道:你把我的通道打通了,原先阻在里边的月红就都出来了。我这番奉承大约让他听了很受用,他呵呵笑了,抱紧了我说:这样看来我还是有本领的!我继续给他灌着迷魂汤:你不仅有本领,而且本领大着哩……

从第二天起,为了不让自己的气色再有变化,我增大了饭量,而且白天也加了睡眠时间。我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讨王振的欢心,全在于自己的身子对他有点吸引力,倘是没有了这个,其他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我在煎熬中度过了十几天时间。到了王山预定回返的前两天的下午,我又忐忑地去了帖哈的住处。帖哈说:事情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只是不知他们能不能办得妥当,我们现在只有听天由命了。

唉,我们最初要不说老家在朔州多好呀,刚巧王山又去朔州办差。我叹着气后悔。

那倒是,我们那时可以随便说一个山西的地名,可谁能想到王山他刚好会有这趟差?帖哈也摇着头。八成这是咱俩的命吧,咱俩命中该有这一劫呀!真要露馅了,咱们就认命吧……

从帖哈房里出来时,天已是将黑未黑时分。我恍恍惚惚走到中院,刚好看见卢石站在墙角的一处哨点上对一个军士说着什么,我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晃就赶紧闪开并转身走了,没想到他这时竟主动叫了一声:夫人。并跟着走了过来。我一愣,停住了步。他疾步走到我面前轻了声问: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我看你走路有些打晃,要不要我去叫人来扶你回房?我在暮色中看见他的眼里露着真正的关切,不由得心里一热。我那刻突然来了胆量,压低了声音问:卢石,如果我真得了急病需要立马离开这个院子,你愿用军马载了我跑出去吗?

他迟疑了一下:有病我可以出去为你找大夫,再不行就请王公公发话,我去把御医请来。

我说的是得了急病,我必须立马离开这个院子。

那恐怕也得经王公公允许。

要是王公公不允许呢?

我……他迟疑着。

不敢了吧?我讥讽地一笑。不敢就算了,走开吧。我扭身就走。

等一等。他喊住我。

还有事?我瞪住他,我看清他的目光里有一股火苗在跳。

如果你真得了急病需要我用马载了你跑出这个大院,我……

愿意?

可你怎会得急病呢?你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人活在这个世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咽了口唾沫,虽然没说什么,可他的目光已经表明了他愿意。

我心里一阵冲动,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别人,猛抬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是我估计在世上活着的最后一个日子。按王山的日程,明天他就要回来。也先再有本领,他能在朔州城西关小街无中生有地造出一家姓尹的来?露馅是肯定的,王山一旦发现我和帖哈的身世是编造的,他能不疑心我们的来历不朝我们动手吗?

我这一辈子活到此处为止了。为止了?

正当我坐在屋里嚼着绝望时,帖哈差人来叫我,说他心口有些疼。

我自然知道他叫我不是因为心口疼,就去了他屋里问有什么事。帖哈叹口气说:事已至此,我们既不敢对也先的补救不抱希望,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我想,我们还是做点最坏的准备。

怎么做?你不是说逃走是不行的吗?

仅由我们两个贸然来逃肯定不行,但如果有外人帮助,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谁会来帮助我们?

我想到了一个人。帖哈慢吞吞地说。

谁?

卢石。

我的心一动。他想的和我心里想的竟然相同。可你怎么知道他会愿意帮助我们?做这事一旦失败可是要杀头的,他不会不明白。

我们要想办法促使他来帮我们。

这怎么可能?

有可能。帖哈说得挺肯定。因为他是这个院里的护卫兵们的头领,我对他做过仔细观察,尤其是有你在场的时候,我注意观察过他的眼睛,他看你时眼里带了喜欢之意。

不会吧?我心里有了一种猜测被印证的高兴。

我不会看错的,这就使我们有可能利用他。

哦?

比如说我把他叫到这里来,你假装对他生了情,做一点挑逗动作,对他做些允诺,让他有一点越轨之举但又不让他得逞,这就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打下了基础。一旦王山真的在朔州弄清了我们的来历,我们必须冒死跑走时,你就可以去求卢石,就说王振听人说了你和他有不轨的事,动了杀机,必须立刻逃走……

我瞪住帖哈,半天没有出声。最初那一霎我有点高兴,总算有了和卢石接近的机会;可很快,我又生了愤怒,帖哈把我当什么了?我冷冷开腔道:还是要利用我的身体?你就不能想出个别的主意?我的身体能利用几回?

我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个主意。他讪讪地说。你要是不同意,就算我没说,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最后的结果。

也罢,反正我已是一个工具了。我淡声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

我这就去差人叫他?帖哈很小心地问着。

好吧。我点了头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想想就又想开了,自己还没有活过二十岁,不知道一个女人有了真正的丈夫有了真正的家庭有了孩子是什么滋味就去死,真是太不甘心了。我应该做一点努力,争取在最坏的结果到来时能够不死。何况,自己对卢石也是真心喜欢,这样做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也不是在利用和出卖自己的身体。

还是活下来要紧!

没过多久,卢石果然来了。待他进到里屋,我二话没说,先将里间的门关上闩好。在关门的时候,我听见站在外间的帖哈轻轻叹了口气。我对帖哈叮嘱了一句:别让任何人进到外间屋里,你可以到门口坐着。

有什么事?卢石压低了声音问,他被我关门的举动弄得分明有些紧张。

我明天可能就要死了!我看定他的眼睛微声说。

你瞎扯什么?他的双眸一个惊跳,不过随后他又笑了:活得好好的,咋会说这话?!

在临死之前我要做一件事!我按照自己的思路说。

他惊疑地看定我。

在做这件事之前我想问你一些话,你要如实回答!

他点点头。

你心里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他怯怯地朝门口看一眼,笑了一下。

我要你回答,点头或摇头也行。

他极快地把头点了一下。

喜欢我身上的什么?

头发。他想了一下,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答。

头发?只是头发?

他再次笑了一下,笑得很小心,像是怕我生气。

那好,既是你喜欢,你就来摸摸它。我抬手松开了我的头发,让它们垂到胸前来。

他有些惊住,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必害怕,这里没有人看见你的举动,你要不摸就证明你不爱我的头发,证明你刚才说了假话!

他迟迟疑疑地走上前来,惊惊怯怯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你还喜欢我身上的什么?

他再次迟疑了一下,答:眼……睛。

那好,那你就摸摸我的眼睛。

他只好抬手极快地摸了一下我的眼睛。

还喜欢我身上的什么?

他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回答。

就这两样?

嘴巴。他说话突然变流利了。

好,那你就摸摸我的嘴巴。

大概是刚才那两次触摸壮大了他的胆子,他这次摸的时间有些长了,我感觉到了他的手指在我唇上的移动。

还喜欢什么?我鼓励地望着他。

他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我。

我按照我的计划,“哗”一下扯开了我的胸衣,露出了我的整个胸部,同时压低了声音:不喜欢这个?

他的眼睛刚一抬起,我就看见火苗从他的眸子里蹿起了,比我预想的时间还要短,那些火苗就变成了大火,他不顾一切地朝我扑过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他不过只是摸摸抱抱我的身子,然后我就可以让事情结束,没想到他的胆子一下子大得惊人,一边摸着一边就开始解我的衣服,我这时转为真正的抗拒,可是晚了,他已像疯了一样,把他平日练刀练枪练打斗的力气全用上来对付我,很快便把我的衣服扯了个精光,我真正惊了,我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发展,想叫又不敢,就拼力不让他把我放到床上,可他的力气实在吓人,很快便把我弄倒在床上。他一手按着我一手去脱他自己的裤子,然后一下子朝我压了过来。我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叫了一句:真是自作自受呀!不过也奇怪,我并没有受折磨的感觉,我先是觉到了一点疼,可随后就体验到了我长这么大从没体验过的晕眩般的快乐,我的手脚渐渐地都不自主地放松,浑身酥软了。他呼哧呼哧地忙着,此时的我不仅不再生气,相反只想快快活活地喊叫几声,那一刻,我只想到我就这样死了才好。他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几乎要让帖哈的那张床倒地了,帖哈肯定听明白了那动静的性质,急得他敲起了门,尽管那敲门的声音很轻,还是一下子把卢石从癫狂中扯到了清醒的地方,他慌慌地停止了动作,慌慌地穿起了衣服,慌慌地看了我一眼便拉开门向外跑去……

我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帖哈就推门进来了。他反手关上门,走到我面前抱怨地说:事情做过头了。

我脸上禁不住带着笑,低声说:过头就过头吧,明天说不定我就要死了,真做一回女人,也算没有白——

他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片刻后在我耳边轻而严厉地说:来,让我把它掐出来!

把什么掐出来?我惊奇地看着他。

他的东西。

东西?

对,他留在你身子里的东西。

我突然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我们还不能断定王山就一定能弄清我们的来历,因此还必须做长期留在这儿的准备,这样,他留下的东西就必须清除掉!

怎么清除?我瞪住他。

我在你的尾骨那儿掐一下就行。

也是一阵疼痛,不过这疼痛没有任何快感可言,疼痛过去之后,我感觉到有一股液体顺腿下来了,卢石,这大概就是你留下的东西了……

从现在起,你再也不能和卢石单独在一起了。帖哈叮嘱道。如果我们暴露了,那就另说;倘是我们没有暴露,你就再也不要和卢石见面。这个宅子里有许多精明的眼睛,你一定要小心。我们就是逃过了王山这一关,可只要你今天和卢石所做的事有一点风声传到王振耳朵里,我们就必死无疑。而且这消息要传回草原,你和我的家人都不会逃开被处死的命运,也先会放过我们的家人?你想让你的妈妈和哥哥、弟弟都被处死?

我的双腿哆嗦了一下。

他放开手,边帮我整理着衣服边压低了声音说:赶紧把脸擦一擦,把头发盘好,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回到你的屋子去。如果王山确实弄清了我们不是朔州西关小街人,我们的第一选择是找卢石协助逃走,这由我来办,你只需把你要带的东西悄悄准备好了就行;倘此计不成,我们来不及在卢石的帮助下逃走的话,我俩要死死咬住说是太行山里人,因出来做小生意怕人瞧不起,才谎说是朔州城里人。他要再追问是太行山里什么地方人,你就说出来时你小,记不清了,由我来应付。记住,不论他们怎样折磨你,你都不能说是从草原来的。这是我们准备的另一招。

我点点头。

切记,从现在起,多看一眼卢石都不能,明白?!

我叹了一口气。

现在回去吧,走路、说话、待人,不能再有任何的异样!我今晚就找卢石谈我们的要求和计划,当然不会是把事情说明,我只要求他在明天王山回来时,让他的人把全院暗中控制起来……

我在焦虑中又过了一夜,还好,这天晚上王振在宫中有事没有回来,我可以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二天吃过早饭,待马夫人去了花园之后,我把要带走的几件内衣包在一个小包袱里,做好了随时走的准备,之后,便让丫鬟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前,我半仰在椅上,绝望地等着那最后的结果,现在,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只剩下等了。老天,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我和帖哈?

我睁眼望着天空,天上的云很碎,云的碎片在风中像鸟一样地飞。我没有了看云的兴致,慢慢将眼睛闭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鼻子里又忽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脂粉香味,我的精神不由一振,忙睁开眼睛去看天空:来了,那股香味又来了。多么奇妙的事情,我又闻见你了,你是从哪片云上飘下来的?……

我一直在看着天空,直到王山的声音响进了后院。

那一刻,我感觉到我的心都骤然停了跳动。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听天由命了,我没有从天空收回目光,我当时想,他可能已从别处带了军士来要抓我,也许住在前院的帖哈此时已经被抓了。忽然之间,我听到了王山在喊:二娘,看我给你带来了啥!声音中并没有凶神恶煞的味,我勉强装了平静看向他说:王山,你回来了。

这是你们家我尹大爷给你和我尹二爷捎的核桃,我告诉他京城里什么都有,用不着捎,他非要我带上不可。我想这是他的一番心意,只好带上了。喏,给你,尝尝老家里的东西。我伸手接过了一个不大的布袋,打开看看果然是核桃。顺便告诉你,你家尹大爷他开的那个茶馆还可以,中间停了些年头,最近又恢复了,我寻去时看见茶客还真不少。我代表你给他放下了二百两银子,先上来把他吓坏了,他可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后来听说是你让捎的,他才好高兴地收下了。

我徐徐地吁出了一口气,感觉到心脏在慢慢归回原位。

谢谢你,让你这样破费我心里可不安哪。我的口气显出了轻松,看来,帖哈是真把事情办成了,也先派的人赶在了王山的前面。天哪,这场灾难总算过去了。

一家人谢什么?我作为后辈,顺便看看老人是应该的。王山的脸上满是献媚的笑纹。

我知道他做这一切是想讨我的好,他知道王振现在对我的看重,怕我在王振面前说他什么坏话,离间他和王振的关系。可他哪知道,他这一讨好差点就要把我们的命讨走了。

那天王山刚走不久,我就去了帖哈的住屋,他听说了经过后也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坐在了床上叹道:看来太师办事还是很有办法的。他默然半晌之后说:我看见卢石昨天晚饭后在我的门前来回转悠,显然是还想再见到你。男人们尝到了这种甜头后通常是不会罢手的,我担心他还会去纠缠你。你可要把握好自己,不能再给他一点可乘之机,不能让别人看出一点点不正常。

我脸红了。现在看来,昨天上午的举动真是过了头了。今后是决不能再和他往来了,王振这种人的疑心之重我是知道的。

还有,我要特别告诉你,如果你发现了自己的身子有什么变化,你一定要早给我说!

什么变化?我没听明白。

那天我虽然把卢石留下的东西掐了出来,可我担心掐不干净,万一没弄干净,你是有可能怀上的……

血“刷”地从我脸上退走。我感觉到我的心猛地弹了一下,弹得很高很高,好像弹到了我的嗓子眼里。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但愿老天有眼,不会让这一次就生出事来。现在我们说正事吧,既然危险已经过去,咱们就要抓紧办咱们要办的事。太师早在三天前就传来话,说他最近就要兵分几路攻打长城沿线的明朝军队,为下一步的大行动做准备,他要我们密切注视明宫中的动静,了解王振和英宗的心思及他们拟定的对策。你要在王振身上多用些软功夫,要把他的心思和想法摸准,摸准了他的心思和想法,也等于摸准了英宗皇帝的。

我点头表示明白。

同时,太师还要我们尽可能地摸清这京城里的防备情况,主要是各个城门上守兵部署的位置,铁炮的数量,你要利用一切可能出去的机会,尽量地看到眼里,记在心上,回来赶紧告诉我,我好送出去。

好吧。

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临上床睡觉时,王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外边喊:来人!一个小太监闻声进来问:王公公有事?王振说:你告诉楚七,让他明早四更天喊醒我,要预先把车驾弄好!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我一边为他脱着衣服,一边随口问:起身那样早,是有急事?

最近不断有人向皇上送折子,说监军的太监们心不在军,致使军备松弛,好些个卫所军士逃走,人员缺编很多,而且说连守卫京城的京营也是这样。皇上让我速查真相。我不大相信这是真的,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德胜门看看那里的守军,我不给他们预先打招呼,不给他们准备的时间,我要看看真相。

德胜门从远处看着可威风了,可惜我至今还没有上去过一次哩。我觉得这是一个了解明军城门守备情况的好机会,就想把话题朝有利的地方引。

怎么,想去看看?王振笑看着我。

我怎敢有那样的想法?我撒娇地往他怀里一躺,那是军事重地,我又不是军队里的人,又是女人,谁敢让我去看呀?

只要你想去看,就没有个啥敢不敢的,还不是我一句话?他依旧带了笑说。

真的?我抓了他的手在我的胸脯上摩挲,期望唤起他那一点微小得可怜的欲望。能让我去看?

当然,你一个女人家上到城楼上是有点太过显眼,毕竟那是军事禁地。

看看,我就说不行吧。我假装沮丧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没想到我这个举动竟然一下子刺激起了他那点欲望,他忽然伸手揪住我的一只奶子,揪得很高很高,疼得我吸了一口冷气。

他发泄过后,身子软了下来,一边躺下去一边说,明早,我让他们给你找一身太监的衣服,你穿上后就紧跟在我的后边,上了城楼后,一句话也别说,只跟着看就行。

我忍住心上的高兴,说了一句:我听你的,便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四更时分,他起床时,我怕过于迫切要求会令他怀疑,就故作没有睡醒,躺在被窝里等待他想起找衣服的事。他果然还在记着他的允诺,下床去外间不久,便让丫鬟进来喊我起床并给我送来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我急急忙忙穿好,急急忙忙对镜梳妆。还真行,衣服这么一换,镜子里的我真像是一个小太监了。

我们上车往德胜门走时,天还黑着,隔着车篷的帘缝,我在夜色中发现,坐在车尾担任警卫的,是卢石和另外一个大个子军士。看见卢石那结实的背影,我的心禁不住一跳,那天在帖哈屋里与他在一起的情景倏然间全来到了眼前。我重又感到一股热热的东西在身上漫开了。黑暗中他大概没看清我也坐在车上,可我想他看见我后说不定脸会红了,天呀,他那天是多么疯狂啊!但愿天亮后他看到我时别在脸上露出什么,不然,让王振看出来那可就完了。但愿他能明白这种危险。在马车车轮的滚动声里,我再一次生出了后悔,那天真不该把事情做到那种地步,从而使自己身上的危险又加了一重。

车到德胜门,天刚蒙蒙亮,站哨的一个军士正倚在内城门上打着瞌睡,我们乘坐的马车的响声把他惊醒,他打了个激灵站直身子横持着长矛喝问:干什么的?楚七上前小声叫道:眼瞎了?宫里的王公公来城门上查看,还不快去叫你们当头的?!那军士闻言,慌慌向里跑去。我下车站在王振身后,默望着在曙色里渐渐显出身影的德胜门楼,这当儿,卢石向我看了一眼,还好,他满是惊诧的目光在我身上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想,他眼中的惊诧可能是因为我的女扮男装,他在来的路上并没看清我是谁。

一个穿了军服的官人一边扣着衣扣一边慌慌地向我们跑来,他向王振请了安之后,王振说:我要看你们一次演习,马上发信号,让你的人全部上自己的战位!那人迟疑了一会儿,显然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答了一声“是”,就转对那个喊他出来的哨兵挥了一下手,那哨兵便立时吹响了呜呜的号角。

这是我第一次看大明朝的军队演习,看他们在晨雾里匆促地冲出自己的睡处,一边披戴着铠甲一边提着刀枪剑矛向城楼上各自的战位跑去。王振没再说别的,只是缓步走向通往城楼的阶梯,向上走去。我紧跟在他的身后,用眼睛飞快地朝四下里看着,用心记下看到的一切。

登上城楼之后,兵士们早已在自己的战位上站好,这时,那军官才又向王振报告:报告王公公,德胜门守军已奉命做好迎敌准备。

王振慢腾腾地问:应到多少人?

一千二百六十二人!

现到多少?

八百一十一人。

剩下的那些人呢?

那军官咽了一口唾沫,低声答:除去一十六人是因事请假离营之外,其余都是空缺。

空缺?王振的眼瞪了起来。

一直就没有补进这些兵来。

为何不补?

一个是愿从军的人不多,不好补;一个是——他迟疑着,显然不想说下去。

说!

各城门和各卫所都是这样,有点空名额领来饷好给大伙改善一下生活。

王振的脸一下子阴了下去。我听了心里却一阵轻松,原来如此,看上去强大的明朝军队,其实只有六到七成兵力。王振没再接着问下去,转而向城楼一边的炮位走去。

城楼两旁,各摆有八门大炮。乌黑的炮身和粗长的炮管看上去很吓人,我在草原上从没见过炮管这样粗的大炮。每门大炮前站着两个军士,脸色肃穆地看着前方。王振走到城楼东侧的炮位前看了一阵,然后问:一门炮真打起仗来需要几个人?那军官吞吐了一下:四个人最好。那为何现在只有两个人?王振瞪着他。也是因为人……少……

王振的脸阴得越发重了。

我默默地记下这些炮的位置,心想,如果将来我们草原上的人马来攻打德胜门,要先想法把这些大炮毁掉!

王振接下来到城墙上看那些站在堞口处的军士们,看他们手上的刀、剑和长矛、弓箭,我紧跟在后边。我发现城墙上隔不远就有一堆石头,不知那是干什么用的,我有意走到那些石堆前,想引起王振对那些石头的注意,以便问出它们的用途。果然,王振也看到了那些石堆,就问陪他视察的军官堆那些石头干什么,那军官答:一旦敌人攻到了城下或顺着云梯向城上爬时,兵士们可抱起这些石头往下砸,一块石头有时可撞伤许多敌兵,而且它们中还有一些是装了炸药的,叫石雷,点燃后砸下去会炸开,也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器,尤其是对付敌人的骑兵,一小块炸飞的石子击中战马,战马就有可能趴下失去战力。我听了心里一惊,以后也先带兵来攻城,可要小心这个东西!

那天王振视察完毕已是日上三竿,回返的路上他阴沉着脸告诉楚七:立刻着人把他叫来!楚七应了一声就去吩咐。我不知王振要叫谁来,但我知道,被叫来的那个人肯定是要倒霉了。

回到王振的宅邸没有多久,我刚把身上的太监衣服换下来,正在里间梳妆时,只听楚七在外间门口对王振说:他来了。让他进来。那阵正坐在外间喝茶的王振哼了一声。我急忙侧了耳去听。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随后响进了外间。

给王公公请安!那人的声音很尖,一听就知道也是一个太监。

王振没有说话,屋里的空气一时有些紧张。

我给王公公带来了一个用南阳独玉雕的玉枕,夏天你好用它——

我问你,我当初把监军的担子交给你时是怎样交代你的?王振猛地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得吓人。

王公公要小的随时禀报将军们的动静和真实军情。那人的声音里越发多了小心。小的到职之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在小心观察——

观察个屁,城防军士大批缺员,十成中竟缺三到四成,你怎么没有报告?王振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不会吧?那人显然还不知道王振已亲自去看过,仍想遮掩。

楚七,教教他学会说实话!王振猛然抬高了声音叫。

来人!楚七喊了一声。几个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就响了进来,我悄步走到里间门口偷偷向外看去,只见几个军士不由分说就把那人按到了地上。那人惊慌至极地叫:王公公——

王振没有说话,只眯起两眼坐在那儿。几个军士麻利地扒开那人的裤子,抡起竹片就打了起来,只一会儿工夫,血就从那人的屁股上涌了出来,这时只听他杀猪似的叫:王公公,我说……我说……

王振抬了抬手,那些竹片跟着不响了。

……我是知道缺额的,可军队驻守京城,将军们吃喝玩乐的费用原本就高,加上要应付各个衙门,要看望很多官员,尤其是过年过节,将军们不能不给各个衙门给各路头头脑脑的送礼,他们那点军俸根本不够开销。没法子,就用吃缺的办法来补,这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我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你自己哪?王振依旧眯着眼。

我……自己……也跟着沾点儿光……那人吞吐着。

一年能沾多大的光?

也就……

又不想说了?

说,我说。一年我也就用两千来个军士的空缺费来补贴一下用度……

王振坐在那儿无语,只默望着那人,半晌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喝问:你知道这样做是犯了什么罪吗?

那人急忙边叩头边喊:王公公饶命!

你知道军队是皇上的什么吗?是他龙座椅下的椅子腿呀,你敢拿他的军队当儿戏,你想他会饶了你?

那人的全身都抖了起来:王公公救小的一命。

救你?这内臣们要都像你一样,那还得了?

小的再不敢了,小的从今以后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为皇上办事!

唉。王振叹了口气。

那人显然从这声叹气里听出了事情的转机,只见他一边磕头一边说:小的回去就把这几年多占的东西退出来,而且勒令那些将军们限时退出其所占——

别胡闹了。王振摇了摇头,声音中的那股冷肃之气已经没了。你这样一做,岂不要弄得满城风雨?弄得怨气满天?

那……请王公公指教。那人殷殷地看着王振。

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哪!只想到了贪。王振又把头摇摇。先皇设立内臣监军的目的,就是为了不使军权落入他人之手;他觉得内臣们会对朝廷忠诚,本朝延续这个做法,也是出于这种考虑。皇上以为你们会全力督促将军们练兵,使战力得以提高,没想到你们竟和将军们一起来骗皇上。这要传出去,我等这些内臣的名声必要受损。朝官们原本就对内臣当提督监军不满,说我们不懂军事不擅军务,让他们知道了真情他们不是又要对皇上参奏?不是给了他们新的把柄?罢了,我饶你一回,你回去要悄悄把营中的缺额补齐,限你在三个月内办完此事,要做到不事声张,不让外人感觉到这新的补兵行动,明白?!

小的明白,小的谢公公不杀之恩,从今以后,王公公你就是我的再生父亲,王公公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

走吧,你!

这玉枕——那提督指了指他带来的那个南阳独玉枕,给王公公留下来。据说夏日枕上它可以润血消火,使人延年益寿——

拿走吧,我不要用空额军费买的东西。

那人只得尴尬地叩了头,不安地提上玉枕出了门。

记住,王振这时转对楚七交代:待他把营中缺额补齐之后,给他换个位置。

明白。楚七点头:贬到净军里去,让他天天在宫中扫地。

不。王振摇着头:要重用,将他调到守卫宫门的卫所里去监军。

为何?楚七惊奇了。连偷看的我也十分意外。

用人就要用这些有过错的人,你救了他,他自会对你感恩戴德;再说,他有把柄在你手里,也随时可以治他!记住,抓紧派人下到各地,把监军的太监们吃缺额军费的事全给我查清,然后一一记到账本上,以备日后哪个不听话了,就拿这个治死他!

王公公高明!楚七躬了身说……

那天后晌,我找个借口去了帖哈的屋里,把我在德胜门上看到的和在王振屋里偷看到的都给帖哈说了。他听后好高兴,说,这些对太师估摸明军的实力会有帮助,太师出兵在即,这对他判断明军战斗力的强弱很有用处;他们即使在几个月里把缺额的兵补上,也没有什么用处,新兵上阵,不会有大的战力;再说,太师会不会给他们几个月的时间也不一定;还有,那些监军的太监会不会都按照王振的话办也很难说。帖哈拍着我的肩膀叮嘱:要继续找类似的机会去了解对咱们有用的情况。之后,帖哈还根据我的回忆,画下了德胜城门上守军的配备位置与十六门大炮的位置图,说一旦开战,需先将其炸毁。

当晚上床时,王振的心情显然已经转好,他笑着问我今天看了德胜门以后有何感想,我在他的怀里扬起脸说:那城楼好威风,站在上边看下边的人,人已经变小了;尤其看见那些将军们都在你面前毕恭毕敬,我就觉得你特别威武,真像一个大指挥官了。我故意不显露出自己对军事问题的兴趣,而只夸奖他,给他灌迷汤。他一听这话,自然高兴起来,用手指刮着我的鼻子说:我当然是一个大指挥官,皇帝以下的任何人我都可以指挥,你说谁敢不听我的指挥?我就把脸藏在他的胸脯间撒娇道:我敢不听。你敢不听?他倒没有着恼,只用手指胳肢着我身上的痒处说:我叫你胆大!我忍不住笑起来,边笑也边拿手去胳肢他的痒处,结果我俩笑成了一团。这个晚上我最大的收获是把过去一直隔在我俩之间的那层严肃的不自然的东西扯去了,使我俩真正有点像夫妻那样亲密了,我在他面前可以比较放肆地说话了。这个晚上他临睡前说,你既是这样高兴出去玩,过几天征南的军队送邓茂七的首级到京时,我也带你去看看。

邓茂七是谁?我一听到首级两个字紧张起来。

是在福建、浙江一带起兵作乱的贼军头领,最近被我征南的军队打死了,皇上着令送他的首级和一班俘获的贼军头目进京。原准备在午门外搞一个献俘仪式,后来皇上又改了主意,说这毕竟不是大胜,没必要大肆张扬,让在南城外搞一个仪式行了。到时候我领你去看个热闹。

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笑道:太好了!南城外我还从来没去过哩。

你跟着我,会有许多好景致让你看的。来,把舌头给我。他边说边将我搂紧了。他平日是不太喜欢嘴对嘴亲的,过去我亲他的嘴时,他总要皱下眉头,可自从他不久前听一个御医说年轻女人的唾液对男人有好处之后,他每晚都要吸我的舌头……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就又换上一身小太监的衣服,随王振坐车向南城外走。我注意到跟在车尾护卫的人中,仍有卢石,他这一回是挎剑骑马,在晨曦里昂首挺胸,显得十分威武。这些天,我严格遵守帖哈的要求,再没有单独和卢石见过一次面。在一些夜晚,尤其是在王振折腾我的那些夜晚,他勾起了我的渴望却又将我扔到一边去睡熟之后,我会特别想念卢石,很愿立刻就去和卢石在一起,但我知道那样做无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每逢那时,我就把一根手指头塞进嘴里去咬,直咬得疼痛难忍,用这种疼痛去压下想见卢石的念头。我隔着车篷帘子的缝隙去看卢石的身影,只见他警惕地坐在马上,瞪大两眼看着路的两边,并不知道我就坐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

车到崇文门时,天已大亮,守门的将军和在这里监军的太监来向王振问安,并邀请他到城楼上喝碗茶稍事休息。大约时间还早,王振同意了。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这会使我对这个城楼上的兵力配备和火器安置也能看个明白。下车时,卢石认出了我,他在扶我走下车梯的当儿暗中狠劲捏了一下我的手腕,我疼得皱了一下眉毛。我知道他这是在对我表示不满,我忍痛没做出任何反应,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我跟在王振身后登上了城楼,那将军和监军太监把我们引领到城楼上的一间大房子里,让军士们送来了茶水和点心。王振边喝水边询问守备情况,那将军便指着墙上的一幅军图说:城门外放了三百兵士以做外围,城楼上放了五百兵士以做第一守队,城楼里留了五百兵士以做预备,城内紧挨城楼的地方放了三百兵士以备不测。火器均配在城楼两侧,每侧安火炮六门,抛石机三个……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并把它们一一记在心里。今天的收获不错,崇文门的守备情况也已基本清楚,南城的其他几道城门兵力配备应该相差不大,以后也先太师若来攻打这几道城门,这些情况对他肯定有用……

我趁王振他们说话继续闲聊的当儿,走出了那间屋子。我本想出来实地看看这座城楼的结构和屯兵的位置,未料我刚出来,那位监军的刘太监也出来了。

这位小老弟长得可真是眉清目秀!他凑近我笑道。我不能开口,一开口怕就会露出自己的女性身份,只好回他一笑。

你笑起来更加好看,瞧瞧你那两排糯米牙,白生生的真让人喜欢。他嬉皮笑脸地越发靠近我,身子已然蹭住了我的身子。我正不知该怎么应付他,不防他已猛然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我吓了一跳,脸涨红着急忙闪开一步。

别怕,小老弟。他又涎着脸靠上前来小声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弟弟,王公公可真是有眼力,把你选在了身边,你现在是为他做什么?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愿不愿和我做个朋友?偶尔出来陪我一次,王公公不会知道的。干不干?你要答应的话我立马送你一对翡翠镯子,正宗河南镇平琢家玉坊的出品!

我惊得脸上出了汗。我焦急地看了一眼王振所在的那间房子的房门,希望他此时出来制止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可王振并没有出来,他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人敢在他的鼻子底下来勾引他的手下。早听帖哈说过太监们中有同伴相恋的,没料到这人竟这样胆大。

说呀,小弟弟,和我交往决不会让你吃亏的。他继续微声嬉笑着说:我会让你知道人间最大的快乐!这些事王公公不会知道的,这又不影响你为他做事……他边说边又在我的腿上拧了一下。我想转身回王振所在的房间,可他不让,嬉笑着挡住了我的去路: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我急得满身冒火,暗暗后悔不该出屋。正在这当儿,我看见卢石从那间屋里出来,大概是要小解,我急忙朝他招了一下手。他先是一怔,随后可能是从我眼里看出了什么,疾步走过来对我说:还不快进屋去?!这一下解救了我,我慌慌地走开了……

直到下了城楼又上车向城外走时,我的心还在怦怦地乱跳。这些色胆如天的太监!

那天的献俘仪式是在太阳升起不久之后开始的。王振和另外几个官员并排坐在预先搭好的一个台子上,台子四周站满了卫士。台子离前方那条由南而来的官道足有一里地远,这一里地之间临时用沙子铺了一条路,这条路的两边也站满了军士。我们这些随行的人,都站在台子两侧自己的马车上,静静看着南方的官道,等待着献俘队伍的出现。当一行人马裹着烟尘在前方的官道上出现时,台子后侧的什么地方突然响了三声炮。很快,一队军士押着十辆马拉的囚车就来到了台子前。为首的囚车上没有活的俘虏,只有一口箱子;其他的囚车上,每辆车上都囚着六个俘虏。那些俘虏可能因为长途颠簸的缘故,一个个都蓬头垢面筋疲力尽的样子。一个骑马的将军这时滚鞍下马,来到台前高声叫道:末将奉皇上御旨,将叛匪邓茂七的首级及其他五十四名叛匪头目押解来京,现奉上待示!言毕,朝随他来的军士们一挥手,几名军士快步走到第一辆囚车前,打开车门,抬出箱子,由箱子中取出一颗血糊糊的人头。我见后头皮一阵发麻。这当儿,那献俘的将军接过人头,双手捧着由台前的踏梯登上台子,让坐在台上的王振和另外几名官员一一看过。可能因为路途太远走的时间长了,那人头已有了怪味,我注意到王振和那几位官员看时都捂着鼻子,几个官员看完一遍,只听王振说:悬挂一天,而后烧掉肥田!

王振的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从那位将军手里接过邓茂七的首级,走到台子的右前方一根竹竿旁,把悬挂在竹竿上的一个铁钩扯过来,啪地抓到那颗首级上,而后忽地一扯绳子,那首级就升上了高处,像葫芦架上一个悬吊的葫芦一样,来回摇摆。有一些血水,丝丝缕缕地飘了下来。那人头上的一双眼睛虽在闭着,可在晃荡中又分明给人一种向下看的感觉。这情景让我一阵反胃,差一点要吐出来。

接下来是轮番把那些活着的俘虏押到台子上,由那个献俘的将军报告俘虏在叛军里的官职和所做的恶事及被俘的过程,之后由王振他们几个官员决定怎样发落。第一拨六个活俘被押上台,王振最后只说了三个字:送走吧。六个活俘便立刻被押至台子的东南角,让几个行刑的大汉“嗖嗖”地全砍了头,六颗人头像西瓜一样地滚在了一堆,六具无头尸体横倒在那儿,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呛人的鼻子。我感觉到我的双腿在打哆嗦,天哪,没想到今天会看到这样的场面,早知如此,真不该来的。

剩下的那些活俘见状,腿多已吓软,是硬被军士们拖上台的。还好,此后没有再杀人,只是把他们一拨一拨地又拖了下去。我不想再看,只盼着仪式快点结束。最后一项是犒赏官军。只见王振和那几个官员全站起身,王振笑着朝台后挥了一下手,立刻有人抬了三箱白银、六尊大炮、十捆钢刀、二十大坛黄酒走上了台子。王振拍了拍那个献俘的将军的肩头,说了些慰勉的话,指了指那些奖品。那将军受宠若惊地笑起来了。这时,锣鼓重又响起,仪式方算结束。

回返的路上,王振笑着问我:怎么样,今天开眼了吧?我努力回他一笑,答:开眼了,王公公你坐在台上真是威武,所有的人都在看你,等着你发话!他听了很是得意。趁他傲然看向马车窗外时,我盯着他的身子,在心里暗想,倘若有一天他被我们也先太师捉住,做了我们瓦剌人的俘虏,也先会怎么对付他?……

类似的出游又有过几次,每次我都全心记忆看到的各种军情,回来后把所记的情况一一告诉帖哈,由他再用笔小心地标记到城图上。有一天傍晚,帖哈高兴地告诉我,太师对我们送给他的东西非常满意,已下令嘉奖我们两个,每人奖给三百两白银,已着人悄悄地将银子送到了我们两个的家里。也是在这天傍晚,帖哈说,进攻很快就会开始,但也先太师为了使师出有名,要找两个借口,一个借口是要英宗皇帝循旧例把明朝的公主嫁给太师的儿子,一个是把每年来京朝贡的人数由两千人增加到三千人。明朝人知道太师的儿子是傻子,英宗皇帝肯定不会答应下嫁公主,只要他一拒婚,我们的进攻就有了理由。明朝人也知道我们瓦剌人每年两千人的进京朝贡是假,想多讨封赏是真,所以很早就嫌我们讨赏的人数太多,一直想减少我们朝贡的人数,我们如今一下子提出再增加一千人的讨赏队伍,他们必不会答应,只要他们不答应,我们也就有了进攻的理由。帖哈要我注意从王振嘴里倾听大明宫中对也先太师提出的这两个要求的反应。一听到就立刻告诉他。

我心中暗暗高兴,同大明王朝算账的机会看来是等到了,他们杀我父亲杀阿台的仇很快就要报了,我在王振府中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就在我耐心等待从王振嘴里听出对那两项要求的反应时,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又突然发生了。

那是一个午后,丫鬟在后花园里洗我的衣服,王振去了宫中,我一个人坐在屋里,因为在草原上习惯了不午睡,独坐在屋里又太闷,我就向前院走去,想找帖哈说说话。那阵子整个府邸里十分安静,军士和下人们多已午睡,当值的太监和军士也差不多都在打着瞌睡,我一个人轻步走着,走到中院的一个拐角处时,突然被一个人从背后拦腰抱住。我惊得刚要张嘴大喊,一张大手又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和眼睛。我震惊无比,在王振这座府邸里,谁敢如此粗暴地对待我?我当时做的第一个判断是我和帖哈的身份暴露了,这是王振派人抓我来了,很可能帖哈已经被抓走了。我挣扎了几下,可身子好像在一个木夹子里,根本无法挣脱。我的心一阵发冷,立刻想起了王振那天在献俘仪式上说的话:送走吧!也许我会很快被拖到前院的大堂上,也去听王振平静地说出那三个字:送走吧!

我被突袭我的人抱着走,奇怪的是对方的脚步也很轻,而且不是向前院大堂那边走。我刚想弄清对方想把我弄到何处去,忽听到了轻轻的一声门响,随即感到已进了一间屋子。王振这座府邸的房子太多,惊慌和意外已使我辨不清这是哪一间屋子。我的双脚触到了地,我被放下站好。我估计接下来是对我的审问,我急切地想着我的应对之词,不防这时蒙我眼睛的大手一下子拿开了,由于刚才捂得太紧,我的眼睛有一段短暂的失明,待我眨了几下恢复视力之后,我才看清,原来挟持我来到这屋里的竟是卢石。我刚一看清他的脸孔,就怒不可遏了,你竟敢让我受到如此惊吓!我挣出一只手照他脸上就打了一巴掌,与此同时,我张嘴就吐出一句怒骂,可惜我的嘴巴还被他捂着,声音被压灭在了他的手掌里。他似乎估计到我会生气会大声叫骂,所以一直捂着我的嘴。

……夫人,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因为太想你,才冒死用这个办法见你一面。请不要出声,万一让别人听见,我俩就都完了……他一边在我耳畔低而急切地说着,一边亲着我的脸、头发、脖子和胸脯。我使出全力挣脱着,我平日当然也想他,也盼望有和他单独见面的机会,可绝不是这样见面!我对他竟用这样突然袭击的法子来见我,使我受到如此的惊吓,心里怎么也不能原谅。我的挣脱可能也使他恼了,他把抱我身子的手和捂我嘴巴的手一下子都松开了,同时带了恨意地低声说:你走!你叫吧!让他们来把我抓去杀掉算了!我站在那儿喘息着,也恨恨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不该用这样的办法来对待你。他的声音带了点哽咽的味儿:可你想想,我要不用这个法子,能见你一面吗?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想见面的暗示,你不是都不理我吗?!我也实在是太想你了,要是没有当初,要是我不和你接触,我也不会受这思念之苦,你看看,为了压下想见你的念头,我把自己的胳膊都掐成咬成啥样子了?!他边说边撩开他的上衣袖子,我看见他的上臂上满是掐和咬的伤痕。看见那些伤痕,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默默伸手去抚那些伤处,然后把脸向他的胳膊上贴去,他这才又把我揽到怀里重又开始亲我,我们默默地亲着,他显然不愿只满足于亲我,他在地上铺了一块布,他是有备而来。我想拒绝他,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做这样的事,真是无异于找死。可一看他眼里那份可怜的哀求的样子,我又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我只是微声提醒他:万一有人来推门怎么办?他低声说,这间房是他们护院军士储备枪、刀、剑和弓箭、火药的库房,指明是由他来管理的,只有他才有钥匙,而王振、王山和其他的军士一般是很少来的。他保证说:决不会出意外的,越是在这样的大白天,越是没人来怀疑来察看。边说边就动起手来,我本想再推拒,可心又不忍,只好随他。在他脱我衣服的时候,帖哈的面影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可那面影的阻止作用大大小于快乐对我的吸引,侥幸心理使我听任事情的发展,很快,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完全沉在那股让人迷醉的快乐里了,当时唯一还明白的,是觉得地上铺的东西太薄,躺在上边太硌人,而他的重量和力气又是那样大,心想要是身下的地面上长着草那该多好……

当我们穿好衣服重又能说话时,他贴着我的耳朵说:我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我默看着他,没有说话,说什么呢?依自己心底的愿望,当然也想天天和他在一起。在经过了这些刻骨铭心的时刻之后,我觉得我对他的依恋之情越加深了。不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好男人。可我知道,我在他的提议面前只能摇头,要不然,我们两个的性命就都完了。他见我摇头,沮丧地闭了眼睛,片刻后,又满怀希望地睁开眼问:那我们隔几天还在这儿见一次面行吗?我沉默良久,最后勉强点了点头,我实在不想看见他失望的眼神。该分手了,他先探头看了看外边,然后示意我走。说真的,我有点不愿离开他,我上前亲了他一下,他显然也舍不得我走,亲了我一遍又一遍……

回到自己屋里,我忽然想起帖哈当初对我的警告,万一怀上了那可怎么办?我不敢大意,急忙又去了帖哈的住处。帖哈一眼就看出了我脸上的慌乱,忙问:出了事?我喃喃着答:你得替我再掐一下。

掐什么?他一下子没弄明白。

这儿。我指了一下他上次掐的地方。

他立刻明白了,吃惊地抓住我的手腕:你又和卢石——

我满脸尴尬地点了下头。

他“啪”地照我胳膊上打了一掌,压低了声音吼:你不想活了?不想报仇了?

我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他满脸怒气地站了一霎,然后伸手朝我的尾骨那儿掐去,他掐得很重,疼得我差一点叫出声来。随后,我就觉出有一股东西顺腿流了下去。

帖哈去他的怀里摸出了一卷布,我一开始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待他打开后才看清,那原来是他当初在草原上画的我父亲和阿台被杀的惨景。他把那幅画展开在我的面前,微声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他们?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只顾自己身子快活,把大事忘在了脑后。这种意外的冒险万一被发现,不仅仇不能报,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了,王振要弄死我还不像拍死一只苍蝇那样容易?

再也不能和卢石做那事了!

也怨我,是我当初把你们捏到了一起,我真是昏了头了。帖哈捶着自己的额头。

我无比羞愧地咬了牙,慢慢走出了帖哈住的屋子……

这天的半后晌,王振从宫中回来,我过去给他换过衣服刚要扶他进里屋歇息,他忽然说:去告诉楚七,说我想看“人搏”了,让他安排。我不敢迟疑,立马出去给楚七说了。不过一袋烟工夫,楚七就已安排妥当,进来说:请王公公出去观赏。

我扶着王振出了正屋大门,就看见卢石和六个军士像上次那样,笔直地站在那片苜蓿草上,我的目光不敢朝向卢石,只停在最末一位军士的身上。王振刚在廊前的椅子上坐好,楚七就喊了一声:开始!

和上次一样,卢石先和其中的一个军士徒手打斗。听着两个人的拳脚不时落到对方肉体上的闷重响声,我的心揪了起来。这次看人搏和上次看已不一样,上次看只是看新鲜,这次看已是带了感情看了,我的两眼一直看着卢石,担心他被打伤,他身上落的每一拳,我都看得很清。上一次,卢石一连打倒了六个军士才倒下,可今天,他的体力明显不如上次,把第三个军士打倒时,他已经摇摇晃晃了。第四个军士上去,他打得更是艰难,几次都差一点被那军士打倒,还好,他坚持着把那军士打倒了,不过在这同时,他也倒下了。我估计,他今天的体力不支,可能和午后我俩在库房里的那番折腾有关系。

呵呵,卢石,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王振这时站起身子,笑模笑样地拄杖走了过去。你的表现不佳呀,怎么四个人就把你打倒了?他边说边用手杖扒拉着卢石腿间的那坨东西:这可是有点丢人哪!你本该雄赳赳的才对呀。

瘫倒在那儿的卢石满脸羞愧地喃喃道:很抱歉,王公公,我没有力气了。

所以呀,不论哪个男人,都不能觉得自己不得了,都要夹着尾巴做人,都要小心谨慎,都要小心被打倒,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是打不倒的!

我默然望着王振,猜测着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他今天在宫中又受了哪个男人的气,所以回来借这个办法来发泄?

好了,结束,把他们抬走吧。王振说完这句话,就向屋里走了。我心疼地看了一眼被抬走的卢石,急忙去扶住了王振……

也是从这天开始,我特别留意那个库房,每次经过那个库房门前时,都留心看看有没有人靠近它。还好,没见任何人走到那间房子的门前。看来,卢石说得有几分道理,关注那个刀枪储藏库房的人基本上没有。大概军士们知道那是一个库房,不经批准不能进去;府里的其他人知道那间房属于侍卫的军士们管,也就不走近它。

大约十来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去前院看帖哈时,又与卢石走了个对面,他因“人搏”而受的伤看来已经好了,人又像以往那样精神。他像别的军士们遇见我一样一本正经地向我问安,只是在抬头离开我时极快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当然明白他是要我午后去库房里,我急忙假装没看明白扭开头走了。再也不能做傻事了。

一连几天,我都避而不见卢石,每次看见他,我便绕开走。

可卢石却在不断地寻找见我的机会,有些我在的场合,明明不该他出现,他也找理由出现了。我感到这种局面很危险,万一让别人看出什么,那可怎么办?这宅里的人中,我特别害怕的,就是王山的媳妇小蕉,只要我们俩同在一处,她的一双审视的眼睛好像总粘在我的身上。我明白尽管自己一再向她示好,但她怕我将来夺走王振家产的心一直放不下,她一直在寻找我的把柄以便把我从这个家里赶走,她把我看成了她和王山日后承继王振家业的最大威胁。有时我真想直直白白地告诉她,我对王振的家业丝毫不感兴趣,可我也明白,无论我怎么向她解释,她也不会相信。正是因为害怕王山媳妇的这双眼睛,我决定找机会对卢石提出警告,让他以后离我远点。有天上午,我从帖哈屋里出来时被卢石看见,他就迎了过来,这回我没像以往那样绕开走,而是迎上前,先是一本正经地打了招呼,随后就压低了声音警告他:你要不想我们两个都死在王振手上,以后就离我远点!他可怜巴巴地说:其实我也知道危险,可实在是想你,这样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求求你答应,就一回。他那种可怜样子让我心里很难受,我何尝不想见他?也罢,就再见一回,把这件事情做个了断,好去办正事大事。我点点头:行,就依你,再见一回。他听了好高兴,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说:明天王公公要进宫,午饭后我在库房等你!……

第二天午后要动身走时,我又有了犹豫和担心:万一这最后一次见面被别人发现怎么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实在输不起。午饭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想来想去,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自己:去还是不去?不去?那可就让卢石傻等了,他肯定要生气……最后,对快乐的向往占了上风,有一个劝慰的声音越来越响:去吧,不会有事的,前一次不是就没人发现吗?谁会留意到那个库房呢?不会那样巧,不会有人注意的,不会的!……

临去中院的那个库房前,我特别观察了王山媳妇小蕉的行踪,她午饭后就没有出门,好像已经午睡了。这之后我才假装散步走近了那个库房,在仔细地看了一遍四周后,闪电般地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当我的心脏因为担心还在惊跳时,卢石已把我麻利地平放到了地上,那一刻,我忽然有些生自己的气,你为何要这样发贱?你就不能忍一忍?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你为何不想想帖哈的警告?想想你要办的大事情?你还报不报仇了?可是这股对自己的气恼转眼间就被那从身体深处涌来的巨大快乐淹没了。卢石这个东西有一双魔掌也有一种本领,转眼间就能把人揉摸得骨头都酥了。王振、帖哈和王山的媳妇那些影像很快都被快乐的巨浪冲没了影子,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卢石的面孔,我的耳朵里只有卢石的呼吸和喘息……

正当我在极乐之境飘荡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跟着门轰隆一声被推开。我这才记起,刚才我们两个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竟然连门都没插。那一刹,我的心骤然停跳,身子一下子僵在那里,恐惧像冲天大浪一样朝我砸过来,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看见了马夫人那张惊诧的脸,我唯一能做的是去抓自己的衣裳,卢石本能地去抓他的刀,马夫人这时忽然平静地开口:还不快穿衣裳?!这句提醒使卢石也慌忙去穿衣服,也使我心里又陡然生了希望,应该求求她!我穿好衣服后所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夫人面前,卢石的反应也算快,穿好衣裳后也急忙跪下了。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就在这当儿,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马夫人立时停了说话朝我俩做了个站起来的手势,我俩刚刚站起,卢石才来得及把那个铺在地上的单子抓起扔到一边,我俩膝盖上的灰还没有掸去,王山媳妇的脸就出现在了门口。

是她,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就绝望的我这时彻底绝望了。什么都不要想了,你就准备死吧!不仅你要死,你还把帖哈也连累了,帖哈,我没听你的话,终于大火烧身了!但愿也先在草原上能饶过我的母亲、哥哥和弟弟……

哟,是小蕉啊,马夫人这时开了口,我和尹杏闲来没事,就相约着来看看卢旗长他们这放枪刀箭镞的仓库,怎么,你也感兴趣?来,快进来看看!瞧瞧这张弓,可是真长呀!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马夫人,她竟能这样为我们掩饰。一股巨大的感激之意使我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卢石不愧是军人,反应也快,这时伸手拿过架子上的一张弓说:这弓是二百斤的拉力,能使箭射出二十丈,射箭者即使双腿跪地也能射出十五丈。边说边就双膝跪了下去,这也就使他膝上没来得及掸去的灰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

尹杏,你跪下去拉拉弓试试。马夫人这时转对我叫了一句,我知道她的好意是为了掩饰我膝上的灰土,便立马跪下去伸手去接弓,我假装拉不动那弓,又把弓还给了卢石。

小蕉,你来试试?!马夫人又转对小蕉叫道。小蕉急忙摆手:不,不,大娘,我不喜欢拉弓。

好了,卢旗长,我们告辞了,你好好保管这些东西,要做到一旦有事,拿出去就能用!马夫人说罢,就拉了我的手向外走。小蕉这时也随我们出来了,我飞快地看了一下小蕉的脸,还好,她的脸上没有怀疑什么的神色。

慢走!卢石在我们的身后施着礼,只有我能听出,他的声音里还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和小蕉在后院门口分手之后,我没有回自己住的屋子,而是跟在马夫人身后径直去了她住的东厢房。一进屋门,待丫鬟们刚一退出去,我便急忙在她面前跪下了,我含着眼泪说:谢谢大姐这救命之举,尹杏终生不会忘了这救命之恩!

她坐在那儿,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了我。

尹杏实在是该死,做下这等不齿的事……我继续认着错,一想起刚才让马夫人看见自己躺在那儿的样子,我就羞得只想去死。

要说这事也能理解。她慢吞吞地开口,你一个年轻轻的女子,是受不了这种寂寞的,只是你们太胆大了,今天要是第二个人看见你们做下这事,你们这会儿恐怕是已经被绑了,相信你们活不过今天夜里。

后怕使得我的身子又哆嗦起来,我知道她这话不是吓我,换了任何别人看见刚才那一幕,这会儿我和卢石肯定已经被绑了。我于是急忙又说:杏儿是该死,杏儿幸亏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

我想你也能够明白,那王山的媳妇小蕉无时无刻不在找你的碴子,倘是今天她比我先到一步,那会是啥样的后果?

我把头垂了下去,是呀,今天要让小蕉先看见,说什么也没用了,过去所有的伪装努力也就算白费了。姐姐说得极是,我今天要是犯到她手里,那就什么都完了。姐姐的大恩大德,小杏这辈子不会忘记,小杏一定要报答。

说报答就见外了,只要晚点姐姐老了,你能给姐姐一碗饭吃就行了。

姐姐怎能说这话?我诧异地抬起脸看她。

我想你能看出,我如今对王公公已没有任何影响力了。在这种家庭,女人又生不了孩子,年老珠黄就啥也没有了。我如今跟他说话已不管用,他又没给我什么钱财,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那王山和他媳妇是不会让我继承什么遗产的,到那时,姐姐我只怕是要沿街讨饭了。

我立刻明白了她担心的是什么,我说:姐姐,你只管放心,今后只要有我尹杏吃的一碗饭,就一定有你半碗,我会把你当亲姐姐那样敬你养活你。

这我相信,我能看出你有一副好心肠,姐姐现在只问你一件事。

哪件事?

王公公他是不是交给你了一把钥匙?

什么钥匙?我没有明白。

他原来经常绑在裤带上的,这些天我发现没有了,估计是交给你了。

你是说——我豁然间明白她是指王振交给我的那把秘密仓库的钥匙,有一股寒气袭上我的身子。

我知道那是他密库门上的钥匙,他一直瞒着我,他现在相信你,是不是交给你了?

我只有点头,我不能瞒她。在这同时,我也有点儿明白她热心救我的目的了。

有了那把钥匙,咱姐俩今后就不会饿肚子了。

我再次点头:姐姐放心,只要这把钥匙在我手上,王公公就是百年之后,我俩也能过上好日子。

姐姐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她脸上有了一点扭捏。

姐姐你有什么话只管讲!我赶紧表态。

你能不能把那把钥匙交给我?

我心中一惊:姐姐,交给你当然可以,只是万一哪一天王公公要我立马为他打开密库门,那可怎么办?他可是一再叮嘱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到这把钥匙的。

我不是要替你保管这把钥匙,我只是想去配一把,原来的那把仍交给你,这样,咱俩一人一把,我心里也好踏实些。

我呆了一霎,知道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可不这样做危险更大,短暂的权衡之后,我点点头说:行,只是姐姐配钥匙时一定要做得隐秘,要不露任何马脚。

这个你只管放心,露了马脚,姐姐我也得死。

我掀起衣襟,小心地去裤带上解下那把钥匙交给了她。姐姐要配得快一些,最好今天就能再交给我。

放心吧,妹妹。她拿过钥匙后就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整张脸上全是笑纹,她那笑里带着多少得意呀。

回到自己屋里,我的心又被那把钥匙揪得紧紧的。我有心去帖哈那里把发生的这些事都给他说说,又怕挨他的训斥,想想他即使知道了也无能为力,就没有再去。罢,既然祸是自己闯的,就让自己一个人来对付吧。

还好,半下午时,马夫人就将那把钥匙还给我了。还给我时,她又要求一定用她那把钥匙去开开库门上的锁试一试,我没法,只好领她去了那个秘密库房门前。她试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心却又提了起来,我紧忙对她说:库里的东西反正都是咱俩的,你可千万不能悄悄地进去拿,里边的箱子、柜子他都是做有记号的,一旦他发现丢失了东西,那咱俩就都完了。她笑着拍拍我的脸:你姐姐不会那样傻!

做完这一切回到屋里,我真是精疲力竭了。惊吓、不安和焦虑,耗尽了我的体力,我瘫软地倒在了床上,开始糊里糊涂地大睡,一直睡到了掌灯时分,一直睡到丫鬟来叫醒我,说王公公叫我过去陪他吃晚饭。我一惊,身子打了一个激灵,急忙起身下床,一边飞快地梳洗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你怎能睡得这样死?他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是存心要让他发生怀疑?

我走进王振吃饭的房间时看见他面带愠色,心猛一下就悬了起来: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我急忙装出笑脸道歉:让你等了,我可能是因为这个月的月红来得特别多,身上总乏得很,就睡过了头。他指了一下身旁的椅子,我急忙坐下。

饭菜端上来,他拿起筷子要吃的时候,忽然把筷子在桌子上很响地一蹾,骂道:狗东西!我惊得手中的筷子险些掉到地上,以为他是在骂我。我小心地抬脸看他,却见他已低头去吃饭了。我的心放回原位,看来事情与我无干。我吃了几口,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王公公是不是在为什么事生气?犯不着的,吃饭时生气,最伤身子,什么事也比不上你的身子要紧!

唉。他叹口气道:北边草原上也先那小子,竟然一连提了两个无理要求。

哦?我顿时明白了他气从何来,原来如此。

头一条,要求把大明朝的公主娶去给他的半傻儿子做媳妇,你说这能行吗?皇上和公主们能愿意?第二条,要把贡使团的人数由两千人增加到三千人,他们每年的进贡是假,沿路劫掠和讨赏是真,人数加一千,不知祸害要加多少哩。

那怎么办?我想起了帖哈给我交代的话。

还能怎么办?回绝!我正琢磨着派谁去回绝这两件事哩……

我没有再去听王振的啰嗦,只是轻舒了一口气,看来,也先太师的借口找对了,王振果然没有答应,这么说,瓦剌人进攻大明军队的理由也已经有了。仗就要打起来,大明朝欠我们家的血债就要偿还了!

我是第二天早饭后借去给“父亲”问安的机会,把这消息告诉了帖哈,帖哈听后也轻轻一笑说:我立刻着人回报太师,看来,你我真要做好开打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