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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淀上.3卷 第九十八章 倒台

水上的木桥,一弯又一弯。

荷花开了,铺天盖地的香气缓缓蒸腾上来,桥上路过的人似乎有些微醺,陶醉地吸上几口。桥下水面有一片青苔,青苔闪耀着翡翠般的新绿。野鸟在蒲草和芦苇之间蹦蹦跳跳,啾啾地鸣叫,远看像一幅油画,朦胧而幽深。太阳光照到桥面上,被几棵槐树筛出了细碎的斑点,有一道阴影叠印到荷花、苇草和青苔共生的水塘上。

“太豪横啦!”

腰里硬呆呆望着小桥,心中一个计划酝酿成熟。“淀上升明月”实景演出舞台,他要修改了,从文化广场搬到木桥这里来。他要拆掉木桥,造一艘大船,舞台就是船形的,可以升降,背景放一个大屏幕,空间大了,可以多出五十人的观众席位。这样的话,原定的王决心那十五家房子不用拆了,拆这些老宅,王决心会跟他闹,更主要的是,他可以省下三百五十万的拆迁费用。

他为自己的玄想妙得沾沾自喜。

当然了,这里会有难度,小木桥和水塘,是王家寨的景点、人们的念想,而且还是一条泄洪的黄金水道。如果因上马这个项目堵死了,有破坏生态的嫌疑。他必须跟胡玉湖、孙小萍打个招呼,但是,他又担心孙小萍生事,决定先斩后奏。他让胡铁的施工队焊接了钢架,钢架铺满木板,几个木匠昼夜加班,做好一艘大船,将小木桥和荷花园盖得严严实实。如果领导答应,皆大欢喜;如果不答应,将大船移到原定的位置。

为了开工庆典,腰里硬督促木匠昼夜加班,咔咔几下,把大船造成了。

这个大型的开工盛典,他筹划安排了。腰里硬亲自去请郑继刚副县长。郑继刚老婆大琴给腰里硬放了一千万的高利贷,他只能回避。他和胡玉湖找到了镇上刘书记,刘书记出面请了县委书记贺军。两位领导在胡玉湖的陪同下看了看,表了态,看来此事谁也挡不住了。腰里硬想,这叫运气来了,神鬼都挡不住。

这天上午,胡玉湖和孙小萍过来查看。胡玉湖猛抬头,笑了:“好看,好看,这大船很有气魄嘛。”腰里硬既得意又忐忑,他瞟了一眼孙小萍。

孙小萍的眼睛不够用,东瞅西看,没有吭声。腰里硬的嘴巴哆嗦,高兴得不会说话了。他说:“谢谢胡支书,谢谢孙书记。”孙小萍是清醒的,马上看穿了腰里硬的鬼把戏,嚷道:“木桥,木桥呢?还有桥下的荷花水道。”

腰里硬瞪了孙小萍一眼,疲倦地眨巴了几下凶狠的眼睛:“孙书记,忘记跟你汇报了,木桥太老了,还有荷花水道,没有大用处,我们对原有规划进行了微调,舞台移到这里来了。”

孙小萍板了脸说:“不对吧,哪是微调,这是伤筋动骨的变化。小桥、荷花、水道明明是村里的景点儿嘛!跟大乐书院一样,属于文化记忆。”

胡玉湖愣了愣,马上醒过味儿来:“对呀,腰里硬,不能把木桥拆了啊!”

腰里硬脸色难看,呼哧呼哧喘气。

孙小萍说:“还有,大水来了,这是一条泄水通道,你要是破坏了生态,这是踩红线,懂吗?”腰里硬梗着脖子:“你别老给我上纲上线,咋踩着红线啦?生态是个筐,啥都往里装!是不是?胡支书?”胡玉湖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点头,东看看,西瞅瞅,他心里觉着腰里硬有能耐。孙小萍跟在胡玉湖的后面,噘了嘴巴。

孙小萍咯吱咯吱踩着木桥走了。

腰里硬下了木桥,追上了胡玉湖。他拉了拉胡玉湖的胳膊,说:“支书,你说这好看吗?将来演出结束,观众还要上船参与放和平鸽子,多有意思。”胡玉湖没有回头,背着双手往前走。他说看看那几家拆迁户。

腰里硬一惊一乍,大咧咧地说:“看他们干啥,这一改舞台,这笔钱就省啦!还是那句话,两全其美,既省了钱,又扩大了舞台。”胡玉湖妥协了,自言自语说:“也是一个选项哩。”他叹了口气:“你看小萍书记能通过吗?”腰里硬说:“这个孙小萍啊,又横插一杠子,真是个母老虎!”胡玉湖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哪能瞎议论孙书记?”腰里硬缩头缩脑,不吭声了。胡玉湖说:“你什么时候搞开工仪式?”腰里硬顺杆爬,说:“为了抢工期,马上就搞开工仪式啊,轰轰烈烈,炒作成品牌。”胡玉湖点点头:“对,尽快开工。别吹牛啊!”腰里硬说:“这个变动,请大师看过,这个水道漏财,我们不堵上,永远别想发财。”胡玉湖摇头说:“别信歪信邪的。”

腰里硬解释说:“我们把大船刷好红油漆,红红火火,省钱又省力。”胡玉湖生气地说:“别跟我磨叽这个了,你先开工,舞台选址以后回头再说。开庆典的时候,我们把贺军书记请过来,你听听他啥想法。听什么算卦的?听党话,跟党走!”腰里硬无奈地叹息。胡玉湖回头看着他的脸说:“还有,你得多跟小萍书记沟通,不然后边事儿不好做。”腰里硬说:“叔,你的胆儿太小,都成兔子胆儿了。您是老支书,还怕她?”

胡玉湖没有吭声。

这天晚上腰里硬睡得早,睡不沉,醒来看见窗帘上炽热的白光。看看表还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他忽然有一种恐惧,这次恐惧来自哪里?他也说不清,咳嗽了两声,清醒过来。昨天晚上,他和胡铁去大乐书院给孙小萍送礼,还是那块浪琴牌高档手表。孙小萍死活不接,又推给了他。孙小萍的意思是,他把项目做好了,就算支持她的工作了。

腰里硬收回了礼物,心里对小萍充满了怨恨,越没能耐越爱翘尾巴,他的眼睛又闪了一道凶光。他想到孙小萍根基太深,挤走她很难,还不如找个借口灭了她,怎么个灭法?他半夜叫来了胡铁,胡铁一听要灭孙小萍,双腿打颤,连连后退:“哥,使不得,使不得啊,那要掉脑袋啊,那儿有阳关道,为啥偏走独木桥啊?”腰里硬拍了他一掌:“你狗日的,就是个兔子胆儿,拿手摸摸你裤裆尿了没有?”胡铁没尿裤裆。腰里硬不信,伸手去抓,还是没有,胡铁连滚带爬地跑了。腰里硬骂道:“没用的吃货!”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裤裆尿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了心头,脑袋越来越沉重。他否定了这个过激的想法。他听说成大事的人,第一要学会忍,该出手时再出手。

王家寨“淀上升明月”开工大典进入倒计时了。

开工典礼那天,天气好,人们脸上带笑。场面十分隆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县委书记贺军来了,镇里的刘书记来了,还有宣传部和旅游局的领导。媒体的记者自然少不了。最风光的当数腰里硬,他穿着黑色中山装,左肩别着红色的玫瑰,写着主宾。他走路像鸭子似的甩着腿,像扫过村路的一股旋风。申万胜老板走来了,腰里硬迎上去与他拥抱。申万胜朝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腰里硬一龇牙:“没让老兄失望吧?”

申万胜微笑一下,说:“开局不赖,好好干。”申万胜知道腰里硬性子油滑,但是还是念旧情,幕后相帮。郑继刚副县长没有来,因为他的辖区在容光县,他没到现场,但是郑继刚派夫人大琴来了,代表郑继刚向腰里硬祝贺。另外,大琴还有一领导夫人群。她偷偷放了高利贷,她看好此项目,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

腰里硬看见乔麦和孙小萍走过来,他迅速瞟了一眼乔麦,又微微一笑。乔麦看见他在笑,故意躲开他的目光。腰里硬请来了秧歌队、旱船队和音乐会,锣鼓喧天,音乐缠绵。这些都是重复的内容,人们依然津津乐道。村里来了二十多个小学生,他们除了献花,还要表演歌舞《月亮代表我的心》。王决心没有来,工地忙,而且他看着腰里硬心里别扭,就请假了。

人们纷纷聚集到小木桥这边,大船覆盖了美丽的木桥。人们看不见木桥了,金光闪闪的大船矗立在那里,大船有了立体的模样,刷了红漆,没有刷完,侧面还露着白茬。舞台上铺了红地毯,人们惊奇地看着大船,啧啧地赞叹着。

腰里硬在人群里晃来晃去,跟领导握手,又跟老百姓套近乎,慷慨激昂,侃侃而谈。人们看他的目光变了,由过去的轻视到现在的尊敬和佩服。仪式由孙小萍主持。贺军书记激动地讲话:“乡亲们,朋友们,我们王家寨终于迎来了一个好项目,这个项目就是大型实景演出‘淀上升明月’。这是城乡统筹发展、城乡融通的成果。这个项目,今天正式开工,可喜可贺。它不仅仅属于王家寨,属于全县,也属于白洋淀。祝福旗开得胜,越办越红火!”台下爆出一阵掌声和喝彩声。

腰里硬隆重登场了。

他神神气气走上台,接过话筒,刚要张嘴发言。

“慢着!”胡铁喊了一句。

他挥了挥手,老顺子和咸鱼抬着一个牌匾,哼哧哼哧上来了。

木匾上刻着“造福一方”。小字是“献给白洋淀商贸公司”。

孙小萍有些吃惊,眼睛里漫起一片混沌。老顺子佝偻着腰上了台,说:“力英董事长热爱家乡,投资这个产业,感动天地,乡亲们自发做了这个牌匾,送给姚力英先生。”腰里硬抖抖地接过牌匾,眼睛红了,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乡亲们厚爱,谢谢各级领导大力支持。乡亲们的心意,力英领了,鞭策我,激励我,好好工作,让明月升得高高的,让乡亲们腰包鼓鼓的。”他说着,瞟了乔麦一眼。

乔麦没有听,她跟郑继刚的老婆大琴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腰里硬脸上沉了沉,继续说:“这个匾啊,是豪横了点。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刚迈开第一步,我姚力英一个人富了不叫富,乡亲们富了才叫富!王家寨老百姓都富裕了,你们再给我送匾。为了表示我的决心,今天我要砸了这个匾!王家寨不富,我死不瞑目!”

说着,他顺手接过胡铁递来的一把大铁锤,咔嚓一声,牌匾砸碎了。

掌声响了,热烈,潮水一般。

孙小萍一愣,瞬间冷静下来,她请胡玉湖讲话。胡玉湖沉默片刻,眼里含泪:“刚才这一幕,我和乡亲们一样,非常感动。人都在变啊,力英过去爹不稀罕娘不爱的,变了个人,他说的,他不给自己树碑立传,他一心要为老百姓做实事,带领乡亲们致富,我们欢迎!”

底下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

胡玉湖继续说:“我们村委会,希望发了财的、有文化的年轻人回流,建设好我们的王家寨。”他望了一眼乔麦,说:“我们今天这个创意,要感谢一个人,她就是麦耘集团的董事长乔麦女士,她是我们王家寨人的媳妇,这个项目就是她的创意。她在萍河流转土地搞粮种,非常成功。如今,她被评为乡村规划师啦,请她来说两句吧。”

乔麦没有发言的准备。她穿着一身蓝色套装,显得得体清雅。她的头发绾成发髻,盘在脑后。她的裙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黑眼睛放出了光彩。乔麦谦逊地说:“今天不是我的主场,我只是贡献了这么个点子,不值一提。祝贺白洋淀商贸公司投资了这个项目,希望项目做好。”

记者喊了一声:“乔麦女士,你是怎么想出这个金点子来的?”

乔麦轻轻一笑:“我去北京通州办事儿,看人家环球影城红火,受到启发。实景演出,南方红火,我们还是新课题。当时,我也拿不准,让我的群里能人提建议,朋友们提了五十多条建议,我就从中选的这一条,就是‘淀上升明月’,这是大家的智慧。”

乔麦退回到指定位置。孙小萍说:“下面演出开始。”王家寨小学的老师带着学生们登台了,他们给腰里硬献花,然后表演歌舞《月亮代表我的心》。十个小女孩穿得花枝招展,蹦蹦跳跳,一蹲一起,舞动手里的花;男孩子穿着军装,齐步走。

突然,咔嚓一声爆响,舞台塌了。

金光闪闪的大船瞬间歪斜,木头露出碎茬,扬起了一片烟尘。人们大乱,寻找逃生的方向。警察担心踩踏,大喊:“别踩踏,让领导先走!”人们纷纷往外撤着,乱成一锅粥。腰里硬脸吓白了,惊恐地喊:“贺书记,您从这边走!”贺军不走,喊了一声:“快,让孩子们先走。”他弯腰指挥儿童撤离。一个女孩子吓哭了,扔了花,瘫坐在地。乔麦抱起这个孩子,往外冲,边冲边喊:“孩子们,跟我来。”一群孩子追着她。

咔嚓,又塌了一块。

乔麦耳朵震麻了,耳朵哐哐地响,什么感觉都没有。

腰里硬吓得慌了神,一时手足无措。

他的眼睛蒙蒙眬眬,谁也看不清。只听见大人呼叫,孩子们呜呜呜呜哭。腰里硬顾不上孩子,他带着领导从另一台阶跑下去了。

孙小萍刚刚将胡玉湖扶到岸边,她到处找乔麦,扭头看见乔麦还困在破船上救助孩子。她冲到乔麦跟前,从乔麦手里接过那个儿童。

乔麦扭头看见后边还有七个孩子,趴在船板上哭喊。她滚了几下,又回去了。突然,扑通一声,有一个男孩子落水了,孙小萍就扑进荷塘里救落水的孩子。

乔麦扭脸一看,身后还有六个孩子,乱嚷乱叫,有的站着,有的跌坐船板,都有落水危险。乔麦忽然来了主意,身子趴在船上,恰好填补了那道一米多长的裂缝,喊:“孩子们,从我身上跑过去。”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踏着乔麦后腰过去了。

船下的人看见这一幕惊呆了。老顺子瞅到他孙女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乔麦,你吃得消吗?”

乔麦咬牙挺着,憋足了气,身子还是颤悠,双手死扣着木头,手指流血了。她张了张嘴想大喊,喉咙好像被堵住,喊不出来。

孙小萍从水中救出了那个孩子,她望着乔麦吼:“快过去,快过去。乔麦,你没事儿吧?”几个孩子胆战心惊,畏畏缩缩,还是歪斜着从乔麦身上踏过去了。有人的脚踢到了乔麦的脑袋。

大船还在倾斜,乔麦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想爬上岸,但还有孩子,不敢动。刹那间,她的头晕了,腰身一软,咬着牙,薄薄的嘴唇绷成一条刚毅的直线。她挺到最后一个孩子跑过去。她像抽干血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睛一黑,身体顺着船板滑入荷塘里。

孙小萍绕了个圈,咚咚地跑过去,跳进了黑洞洞的塘里,水塘不深,她站立起来,蒲草和芦苇倒伏一片,她吃力地将乔麦抱了起来,到了岸边,王德志过来搭手抱,抱不动,人们七手八脚拖她上了岸。

孙小萍白着脸,大口喘息。

人们将水涝涝的乔麦放在草坪上。乔麦躺在阴凉的草地上,身体哆嗦,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孙小萍过去趴在乔麦脸上,嘴对嘴做人工呼吸。王德志过来大喊:“诊所近,赶紧送诊所。”

王德志背起了乔麦,急煎煎就往秦医生诊所跑。他这一背,衣服也洇个透。

孙小萍紧跟在后面,双手扶着乔麦,急匆匆去了秦医生诊所。

腰里硬追了过来:“乔麦咋样啊?”

秦医生拿着听诊器一听,脸就白了,摇头说:“不行,我这治不了,这是氧气袋,你们赶紧用汽艇送县医院急救。”

腰里硬焦急地说:“好,有汽艇。赶紧坐贺书记的汽艇吧。”

孙小萍、王德志和腰里硬等人将乔麦送上了汽艇。腰里硬站在岸上喊:“不惜任何代价抢救乔麦,我送完领导就去医院!”

汽艇蹿在水面上,划出白白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