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来的黎明，挂着晨星。乔麦醒来之后，就到村委会找孙小萍。孙小萍不在村委会，乔麦就走出来等她。那片蛤蟆滩，地上杂草猛长，苇塘、湿地和老船被露水打湿了。芦苇的穗子几乎顶到乔麦的腋窝儿。

太阳迟缓地升上来，晨星就不见了。

蓝色的雾霭跳动着，太阳被树影摇碎了，斑斑驳驳地洒了一地。这几天，乔麦显得憔悴，她心里惦念着“淀上升明月”的投资，她也知道孙小萍在为此而煎熬。她对这个项目真的走心了，估算了一下，投资在七千万，干成了，担点风险也是值得的。她在萍河种粮食，实际上，王家寨的这个旅游项目，就是村民的粮食产业。前几天乔麦抽空去见杨义成大哥，说了自己的想法。杨义成好像也知道这个事的来龙去脉。他没有抨击苏一朋，也没有选边站队。

杨义成理解孙小萍，对这个项目，杨义成是看好的。只要项目好，融资是不愁的。杨义成看了乔麦拿来的合作意向书。杨义成的眼光厉害，他说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让乔麦拿下项目，将来麦耘集团多了个旅游产业，在北京交易所上市，胜算会越来越大。

乔麦眼睛一亮，豁然开朗。

乔麦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弯水域。这里有一个黑色的围堤，围堤上有枯草，浸满了水。她在那里停了一会儿，这是她当年放鸭排的地方，怎么有鸭子嘎嘎地叫出了声？哪里来的鸭子？她定睛一看，是绿头鸭，野生的小鸭。这是她的伤心地。因为有草籽和虫子可吃，大雁喜欢这片葱绿的水域。里头除了荷花，还长着报春花、喇叭花和金银花。这里的野花太艳了，风吹花动，能够闻到花的香气。野草在劲风的吹拂下钻出了草地，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被这馥郁的香气熏透了。

乔麦出神地盯着大雁，大雁满脸恐惧地望着她。她向大雁举了举手，示意她是友好的朋友。乔麦记得铃铛奶奶说过，当年大抬杆、爷爷的雁翎队有一个拿手的活，就是用大雁的羽毛通受潮的大抬杆猎枪。雁翎救了大抬杆，大抬杆猎枪回头又打大雁，这是生死的循环。什么逻辑？

乔麦顺着这个逻辑又想到了资本。资本投进乡村来，投进来就要赚，掏老百姓兜里的钱，资本盈利了，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当然，也有资本越来越萎缩。她现在也成了资本的持有者，应该以什么样的面孔出现？她有些心慌。

呼啦一声，大雁飞走了，又落了一片草白鹭。乔麦站在泥岗上，目送着孤零零的大雁消失在碧蓝色的天空里。

乔麦镇定了许多，她昨天夜里梦见了明月，白白的月亮穿过黑暗的云层，升到空中去。一道阴影切开了金色的月光，撕开了一条裂痕。她又梦到了裂痕，裂痕黑洞洞的，她突然掉进去了。

醒来的时候，乔麦叹了口气，将脑袋埋进热烘烘的枕头里。

今天早晨，乔麦被一阵嘹亮的大雁叫声惊醒。新的黎明开始了，明亮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此情此景，乔麦的心还在纠结，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她有苦难转化的能力。她是幸运的，从家庭来说，她找到了幸福。世间好多人来自苦难，又回到苦难，有几个人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实际上，她已经知足了。

乔麦的身心融化在大淀里，大淀能明鉴善恶。经过洗礼的人，恶也会变善的。

笑声从芦苇荡传来，是姑娘们的笑声。

雾腾腾的水道上，有汽艇颠过，蛇一样钻来钻去，乔麦看见了乳白色的水光，推断起了未来。乔麦被木头绊了个趔趄，然后探头去望，那里有几个戴头巾的姑娘在湿地上挖藕。她想起跟王决心挖藕的时光……

乔麦要找孙小萍，是因为打电话她突然不接。她最近感觉到了孙小萍情绪低落，她的身体一沉一凉，打了个哆嗦。忽然感觉孙小萍要离开王家寨了，她的心是那样难过。那天，她找到了胡玉湖支书。

胡支书还是龇牙瞪眼地训斥她：“知道吗？你不要掺和这个事了，孙小萍太让我失望了。”乔麦猛地呆住了。此刻，孙小萍进来了。胡支书看着孙小萍，冷冷地说：“要不你就坚持，我在前面等着你，等你回头，像过去那样。”孙小萍一愣，她怎么能回头？向苏一朋的资本妥协吗？

孙小萍内心也是纠结的、矛盾的，出于对胡支书的尊敬，她不能顶撞他。但是，从这个事情上看，她又不可能与他为伍。班子出现裂痕，她的心里特别乱，想出去散散心，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地思考思考，王家寨到底怎么办？

在乔麦看来，孙小萍尽管年轻，但是关心党的政策，热爱百姓，对政策已经吃透了、看准了。伤害群众利益的事不能一哄而上，这种谨慎难道不对吗？

如今的王家寨，年轻人陆陆续续回来不少，找不到挣钱的门路，年轻人还会走。孙小萍忧心忡忡，她喜欢这些年轻人，她要行动起来。而胡玉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恰恰是在老支书的心病上，因为他想抓住退休前的最后机会，促成一件大事。

乔麦是站在孙小萍这一边的。孙小萍给乔麦发了微信，她说，如果改变不了现状，就只有改变自己。如果不能改变自己，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摆脱这种束缚和痛苦。

孙小萍这个想法，让乔麦极其担忧。如果没有孙小萍，她和王决心都不会有今天。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被划开了一条深刻的裂痕。

问题无法回避，孙小萍怎么办？

乔麦记起了这样的一句话。老爹叮嘱过她，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儿，不对自己狠，很难做成事。但遇到难题，要想去克服，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错了不要紧，要学会成长。这样一想，乔麦对这个项目就更加坚定了。

乔麦来到大乐书院找孙小萍。书院空空无人。杨牧仁说：“小萍带着箱子出差了。”乔麦心里轰地一响，错位了。孙小萍这个时候出差，是不是要逃了？杨牧仁说：“她说可能去西藏。”乔麦一下子明白了，那里有她的男朋友，还有一个高原书院。难道她要去高原书院吗？乔麦的心扑扑跳着，心想，必须留住孙小萍。

乔麦继续打电话，依旧没通，孙小萍发来一段信息，她已经到了白洋淀高铁站。乔麦发信息说：“小萍，我有急事跟你商量，‘淀上升明月’的资金找到了，你不能走！”

乔麦坐船匆匆赶到码头，上了大张庄码头，她直接开车去了白洋淀高铁站。

火车启动前，乔麦将孙小萍拽了回来，两个人手拉着手，紧紧拥抱，好像分开了很久。乔麦含着眼泪说：“你不要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你是属于王家寨的，属于白洋淀的。”孙小萍眼睛红了，手足无措。乔麦拉着她的行李箱：“走，跟我回王家寨，这个资金我投啦！”

孙小萍笑了。

乔麦的这个决定，打破了孙小萍尴尬的现状。孙小萍如果不走，这个项目流产的所有罪过，将全都砸在孙小萍的身上。小萍年轻的肩膀可能承担不住了。

孙小萍激动地说：“乔麦，我没看错你，我们俩携手干。”

乔麦忘情地说：“我见了义成大哥，大哥是支持我的。大哥没有站在苏一朋一边，他还要说服胡支书。正义不会缺席的。”

孙小萍跟着乔麦到了北羊村。

乔麦在公司召开项目推进会，她要把这个“淀上升明月”的项目拿到公司董事会来讨论。公司董事一听，这个旅游资源是稀缺资源。孙小萍列席了这个重要的会议。

谁也没有想到，王德打了横炮。

王德有他的理由，乔麦大豆产品延伸产业链。大羊村有个榨油厂，停产了。公司决定盘活过来，生产豆粉和豆油。

曲良咳嗽一声说：“王总说得对。依公司现有财力，应该保大豆产业链。”

大荷花说：“一心不得二用，我们还是可着一头干吧。”

大家还是给“淀上升明月”实景演出否了。

孙小萍的角色尴尬，脸色难看，一言不发。乔麦辜负了孙小萍，心里歉疚。

孙小萍说：“乔麦，大家说得有道理，我理解。我们王家寨再另找投资。有你这片心，我孙小萍回王家寨，继续干下去。”

乔麦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她定的制度，第一次限制了自己。

乔麦觉得王德否定王家寨项目，还有因为王决心批评他的怨气。乔麦对王德说：“豆制品加工厂，交给你了，抓紧上马！”

这一天，王德收购豆油厂碰到难题了，想保住豆油一项，放弃豆粉业务。

乔麦神色严肃地说：“我们爬喜马拉雅山，可以从南坡爬，也可从北坡爬。但一旦我们决定从南坡爬，就不要再犹豫了。下面就是看你的执行力了。”

王德叹息说：“值得做，一定要做到底，如今做任何事都是难上加难，正因为难，我们更要克服困难做好业务嘛。”

乔麦笑了，目光闪亮。

乔麦在公司制定了严格的制度，就像靳一光的公司一样管理。

有一天，乔麦公司召开中层干部会议，王德接了个电话，忘记了时间。他回会场的时间迟到了五分钟。

王德刚一推门，乔麦严厉地说：“王总，请留步，按照公司规章的规定，罚站三分钟，请您站着。”

王德尴尬地站着，觉得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