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桑槐成荫,东隅郡通往桑榆镇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马车异于武朝寻常的马车,车厢长约两丈,宽八尺,车身两边布幔之上各绣有一条夔龙。车顶盖是漆黄色,形状像极了棺材盖。最奇特的是,这马车有四个车轱辘。正因如此,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马夫是一个十四五岁唇红齿白的白袍少年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只是此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少年郎叼着一根草芯,一只手随意拨弄着珠帘前挂着的小风铃,发出‘叮叮’的脆响。他黑着一张脸,甩手给了一鞭子给拉车的老马,不满道:“爹,咱这都走了大半年了,半个玄洲都逛完了,这鸟不拉屎的桑榆镇倒是藏得严实,让我好找。”
“无咎,君子慎言。”
就算少年有诸多不耐,车厢里传出的声音依旧温淳,
“此去桑榆镇,乃是拜师,在莫师面前,须得收起你这小性子。”
少年不以为然道:“爹,这莫师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再高也比不得老祖宗那般高吧,难不成还是观海境之上的神仙人物?要真是那样,我一定焚香沐衣,行三跪九叩之礼,哭着求着他收下我。”
白袍少年话音刚落,一粒枣核穿过珠帘,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随之是由温淳转为严厉的声音。
“放肆,莫师的境界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当年莫师与老祖宗手谈之时的风采,犹在眼前。岂容你如此不尊。你在蒹葭山吊儿郎当也就罢了,不要自以为有点资质,老祖宗惯着你,便把天下都当做蒹葭山的后院。此次桑榆求学,你不达本命,便不要再回蒹葭山了!”
少年惨叫一声,不顾吃痛的后脑勺,正襟危坐,脸上再没有丝毫不满。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直视前方。好似将心思都放在专心赶马车上了。
少年全名厉无咎,取自古籍白贲,无咎之意。
但少年的性格却跟其名字截然不同。无咎者求朴素自然,返璞归真。厉无咎则是生性跳脱,不受约束。不过少年也自有其骄傲跳脱的资本,九州大陆尚武,尤其武朝最盛,武修无数。武分九品,厉无咎十岁修武,至今不过四年,已是五品武修,在偌大的江湖中也算是跻身二流高手。再加上本身又是山主嫡子,整座蒹葭山无不将其看作蒹葭山将来的中兴之主。
少年郎赶着马车,心里却是腹诽不已,想着等到了那什么莫师家里,一定要把这口气给捋顺了。最好是把那什么狗屁莫师的徒子徒孙都揍得满地找牙,然后再深沉地道一声,你不配!最后扬长而去。这才是真好汉也!至于那莫师有没有徒子徒孙,那并不在少年郎的考虑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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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武馆,粗布衫少年郎蹲在老榆树下啃着瓜子,眼中满是鄙夷地瞧着坐在石桌旁的那对言笑晏晏的狗男女。时而重重吐出一口瓜子壳,或是用力地把旁边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的羊角辫打个结,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隔壁的李寡妇抽的哪门子疯,辰时刚到,才刚刚看到日头,就带着她那傻不溜秋的闺女过来串门了,那傻大个便宜老爹也是色迷心窍,直接就把爷爷留下来那套云纹白釉茶具倒腾出来,像模像样的煮了一壶自己捣鼓出来的榆子茶,那茶自己喝过,苦的要命。这隔壁的李寡妇绝对是个高手,一口饮尽之后,竟然还能巧笑嫣然地道出一声好茶。不过带来的一屉肉包子倒是皮薄馅多,挺香的。
就是生的女儿傻了点,只要李寡妇一来串门,这傻妞儿就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一口一个九九哥哥地叫着,真是愁死个人。少年回头看着因为被弄乱了头发泫然欲泣的小丫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张笑脸,伸出手上的瓜子仁,笑道;“茵茵不哭,九哥给你剥瓜子吃。”
小丫头当即破涕为笑,雀跃地说了一声“谢谢九九哥哥”,从少年手里抓起瓜子仁,一张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脸蛋挂着天真无邪。
莫大倒是端坐得正经,随手给对面一袭青衫罗裙的俏丽少妇添了一杯新茶,笑道:“娴儿妹子,不用每次过来都给阿九带吃,这小崽子哪次有记你的好?再说了,邻里之间,也用不着这般客气。”
少妇轻抿了一口榆子茶,清丽的鹅蛋脸永远挂着笑意,嗔怪道:“莫大哥,这还不是怪你,小九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我是心疼这孩子。小九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八岁起就帮着你里外操持着这个家里,虽说有时调皮了点,但心地到底是不坏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时跟你怄气,不也是担心你酒多伤身么。这一点,我是跟小九同个心思的,你少喝点酒。小九今年也十三了,你也该给孩子寻思个好营生,再过个三五年也成大小伙了。可不得成家立业呐,你这当爹倒是一点不急!”
莫大挠挠头,附和道:“娴儿妹子说得极是,是我这个当爹的疏于管教,让你费心了。”
少年莫九口中的隔壁李寡妇,李娴儿满意的嗯了一声,突然低声道:“莫大哥,其实我此番上门,是有一事相求。”李娴儿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青丝,“这次我要回戚风郡家中一趟,路途遥远。茵茵年纪又小,受不住一路的颠簸,所以我想请你照看她一些时日,有小九作伴,也好过她跟着我奔波。”
莫大仿若早已意会李娴儿戚风郡之行的打算,问道:“需要帮忙吗?”
李娴儿摇摇头,“家内事自是由自家人解决,哪里能处处麻烦莫大哥,这些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莫大听出了李娴儿话语中的倔强和坚持。叹了一口气,便不再提帮忙之事。只是表示他会好好照看茵茵丫头,让李娴儿尽可放心。
李娴儿起身来到莫九和小丫头面前,展颜一笑,摸着小丫头的小脑袋,笑道:“茵茵,娘要出一趟远门,可能不能那么快回来,这些天你要乖乖呆在莫叔叔家里,陪你莫九哥哥一起玩哦。娘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瓷娃娃。”
小丫头一听娘亲要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两眼汪汪,一下子就抱住了俏丽少妇的大腿,死死地抱着,泣声道:“茵茵不要瓷娃娃,茵茵只要娘亲!”
李娴儿缓缓拍着小丫头的后背,好生安抚了一番才说服了黏人的小丫头。她转头看着旁边的莫九,笑道:“小九,茵茵是妹妹,你是哥哥。你要代李姨照顾好茵茵。还有你爹,别让他喝那么多酒,伤身。”
莫九连声答应。对于这李姨,他虽然平时跟那便宜老爹拌嘴时老是把李寡妇三个字挂在嘴边。但真到了这正主面前却是一点也不敢造次,老实的像个鹌鹑。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莫九就偏偏两样都占了个齐全。所以,平心而论,少年心中还是挺尊敬眼前这位青衣罗裙的少妇的。原来是年纪小不懂事,看着别人这样叫也跟着叫,后来是死鸭子嘴硬。又看不惯莫大那副嘴脸,愣是硬着头皮叫到了现在。
李娴儿交代好了琐事,踏上院门的青石台阶,春风微微吹起青色的裙摆,衬着曼妙的身段,回头向莫大挥手告别,眉似柳叶,嫣然浅笑,好似画中人。
莫大拎着白釉茶壶呆呆着看佳人的背影,浑然不觉桌上的杯子茶已满溢肆意流出。
飒时,
茶香满院,恰如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