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姨娘一早醒来就得了沈灵烟旧病复发的消息,且那李大夫自昨夜入了东院到今日都未离开,有人揣测沈灵烟此次怕是回天乏术,平姨娘登时喜不自胜,却是担心消息有误,叫她白高兴一场,忙又叫了丫鬟出去打听。
丫鬟回来,只道沈灵烟旧病复发属实,情况如何却是不知,旁的再无其他。
平姨娘心下暗道一声好,破天荒地赏了个镯子给那丫鬟,又叫丫鬟好生盯着东院,要是有什么消息再来禀告她。
丫鬟平白得了个镯子,自然欢喜,忙不迭地连声应下就出去了。
平姨娘嘴角勾起冷笑的弧度,漫不经心地轻嘬一口茶:“看来老天爷也在帮我……许宛青,沈灵烟,我看你们拿什么跟老天爷斗!”悠哉的放下茶盏,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冷不防地站起身来,“不行,我还是得去瞧瞧,那母女二人诡计多端,难保不是什么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不得不说,平姨娘真相了,可风风火火地往东院去之后,却是来远门都没进,就被李妈妈阻挡在外。
瞧见李妈妈那张脸,与许氏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平姨娘恨不得上前撕烂了她,却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由头,只能怒瞪李妈妈,一口银牙就要咬碎,随后暗啐一声,恼火地转身走了。
林瑾玉与暗卫谈完话,暗卫就知趣地往外去了。沈灵烟要进屋时,恰好李大夫醒来,沈灵烟就让李大夫先与二人看看。
好一会儿李大夫才从屋内出来,又是一脸疲惫,沈灵烟就知林瑾玉伤势之重,绝对超乎她的想象,关切道:“李大夫,林公子大概何时才能恢复妥当?”
“若是此次的新伤,没有十天半月是无法下床的,若要恢复妥当,还需要一段日子。若是旧伤,怕是要好生调养了几年才能妥当。”
沈灵烟心疼,更多的却是恼怒,也不知是在恼怒自己拖累了林瑾玉,还是恼怒林瑾玉的莽撞,一时胸腔内反倒升起一股无明业火,若是不找个发泄口,沈灵烟怕是要给自己气得七窍生烟。
但沈灵烟是个惜命的,为了保住得来不易的小命,沈灵烟怒气冲冲地往屋里去了,看得李大夫和暗卫不禁为林瑾玉捏了把汗。李大夫不由衷感叹:“年轻真好啊……”一时又心酸起来,想自己一脚都快踏入棺材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仍是遥遥无期。
沈灵烟进屋时,分明瞧见林瑾玉眼底的幽暗,可却在听到自己动静的那一刻,眸光温柔,唇边含笑,端的是如沐春风,仍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与什么暗无天日惨无人道没有半毛钱关系。
正在气头上的沈灵烟,却是越看越气,怒瞪了林瑾玉一眼,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深呼吸了一下,劈头盖脸地骂道:“林瑾玉,笑什么笑,你是傻子吗?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
林瑾玉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风雨”整得一愣,还未回过神来又听见沈灵烟又是疾风骤雨。
“林瑾玉,你不是个莽撞的人,但是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公开自己的身份,你明明可以不带那些暗卫送我回府的,就是你自己送我回来别人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瞧见失了常态的沈灵烟,林瑾玉不知该做何回答,只低头不语。可他知道,沈灵烟不是为了指责而来指责他,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担忧,她是气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他该高兴。可是一想起昨夜死去的兄弟,林瑾玉的心头重逾千斤,心如刀割,根本就开不了口。
林瑾玉眼底的伤痛沈灵烟看不见,可林瑾玉周身忧伤的气息叫沈灵烟暗自后悔,不该又将林瑾玉还未结痂的伤口戳得鲜血淋漓。同时她也恨自己,若不是自己之前装傻懒怠,又何来今日的惨剧,一时心头羞愧不已,竟也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林瑾玉方才抬头,哑着嗓子道:“那日之事,我知是平家所为,可若只凭我林瑾玉的名字,是根本镇不住张狂的平家,所以只有利用我皇帝私卫的身份,才能确实警告平家,不要再动手脚……”
明知是为了她,但亲耳听见还是叫沈灵烟乱了心神,她相信她与林瑾玉之间是有情的,但到底并非多么深厚,所以沈灵烟不明白,为什么林瑾玉要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如此不要命地对她好,难道这就是命定的主角光环?可此时此刻的沈灵烟却是恨透了这该死的主角光环!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值得吗?”
林瑾玉轻笑,“你是我的未婚妻,为你所做的,自然是值得的。”瞧见沈灵烟愧疚不安的神色,以及眼底的深切的自责,林瑾玉心下一疼,安慰道:“二小姐不要自责,此间的所有,皆是瑾玉的一厢情愿,与二小姐无关……其实皇上并未放弃我,只是皇上恼我自作主张,略施惩戒而已,二小姐莫要不信,我是皇帝对付长公主最重要的棋子,再如何,皇上都不会放弃我的。”
似是明了沈灵烟心中所想,林瑾玉眼底黯淡了几分,兀自继续道:“至于昨夜枉死的兄弟们,我怕是来不及为他们入土了,来日立个衣冠冢,也好全了这一世……”
“也好,活着也是命不由己,最后难免一死,不如早点归去,来生再做兄弟。”言语间,竟有几分释然和轻快。
闻言,沈灵烟又不知打哪来的怒气,不过脑地口不择言道:“你若是这么想死,早知道昨夜就不兴师动众地救了你,就该让你随他们一块去,死个痛快,死个干净,死了一了百了!”
沈灵烟犹觉不过火,继续浇油道:“你若是不想活,也别养什么伤了,干脆出去寻个清净地好好死一死,但是死之前记得通知我,好让我娘去退亲,我娘说了,不让我守了望门寡!”
林瑾玉目光一下黯淡了下去,虽然知道沈灵烟是气极,才说了如此伤人的话,可句句刺耳,叫林瑾玉的心犹如万箭穿心般疼痛,纵然全身千疮百孔,也抵不过心口剜肉的疼痛。
好半晌,两人之间都未说话,一人站着,一人躺着,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犹如隔了看不见的鸿沟,你过不来,我亦过不去。
林瑾玉抬头,却是对上沈灵烟的泪,心头一疼,勉力伸了手想去拭泪,却有心无力,只是僵在半空,忽地苦笑,苍凉道:“你不要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也不要生气,等我伤好了,我就走……如果你要退亲,等我走了再去好吗?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割断我们之间仅有的关系……”
闻言,沈灵烟心头一滞,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美目盈泪却是不可置信,眼底分明有缱绻的痛,红唇咬得发白,几要见血,只恨恨地盯着林瑾玉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不置一言。
好半晌,沈灵烟拼命止住了滚滚而下的泪,抬手洒脱地拭去眼泪,泪中带笑,却是凄凉的笑,“好,好,林瑾玉你很好!退亲是吗?我会去的!”话落,愤恨地一跺脚,转身朝外跑去,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
沈灵烟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眼泪就已落下。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样伤人的台词,却不想收回了更伤人的话,虽然她知道这场无妄的争端因她而起,虽然她知道绝大部分是自己的任性妄为,可她忍不住要恼火,忍不住口出伤人,什么都忍不住,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走了好,总不叫我再连累你,可是这里为什么这么痛……”
林瑾玉惨然一笑,僵在半空中的手重重地落在心口,狠力按压了几下,刚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了血,染红了洁白的纱布,晕开一朵朵鲜艳的触目惊心的斑驳。
“哎呀,你这个小子是干什么!”
李大夫匍一进屋就瞧见林瑾玉心口处鲜红一片,怒瞪了林瑾玉一眼,忙不迭地拿了纱布重新给林瑾玉包扎。想是不满于林瑾玉的闹腾,此回李大夫力道重了许多,重新包扎完之后,林瑾玉额上是豆大的冷汗,眉头紧皱,本就没了血色的双唇愈发苍白。
“你若是再乱动,我可不再管你了,这么不爱惜自己,亏得二小姐哭得双眼红肿还不忘叫我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