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太太,小姐,小姐又昏过去了!”
“什么!快,快去请了大夫来!”
一阵纷杂而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喧嚣归于平静,整个东院一如往日静谧,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旧病复发之人,只有屋内不甚真切的戚戚哀哀。
沈灵烟将昏迷不醒的林瑾玉费力却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塌上,生怕气若游丝的林瑾玉一个挺不过来就驾鹤西去,忙又拿了先前给她续命的百年人参片给林瑾玉含着。由于参片有限,美人榻上的暗卫只能干望着,所幸暗卫伤势不若林瑾玉重,进出的气还算厚实。
许氏匆匆而来,匍一入门就闻见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心生狐疑,再一抬头,昏过去的沈灵烟分明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四下一瞧,却是看见了两个生死不明的黑衣人,心思一动,就知是何人。
知道沈灵烟是虚晃一招,四目相对间,许氏颔首,张口哭喊道:“烟儿,我的烟儿,你这是怎么了?!烟儿,你莫要吓娘啊!”
“烟儿,我苦命的烟儿,你快醒醒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娘可怎么办啊!”
“大夫呢,大夫,快找了大夫啊!”
“……”
不说其他院子,就单是东院的丫鬟婆子,因着夜深,方才的打斗又只在片刻之间,睡梦中的丫鬟婆子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醒时就听得许氏哀嚎,私以为沈灵烟当真旧病复发,自然不会嚼旁的舌根。至于那些护卫,沈灵烟方才虽下了禁令,但到底难以把握,请了许氏来,就是要叫许氏解决后患。
沈灵烟低声与许氏说明了情况,母女二人心意相通,许氏虽颔首,面上的担忧却是更甚,满心的顾虑,却在瞧见沈灵烟看林瑾玉的眼神之后,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多说,却在心内暗叹了口气。
“太太,太太,大夫来了!”
沈灵烟忙起身走至屋门前,大夫匍一踏入屋,不待反应,就瞧见沈灵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忙不明所以地颔首,方才抬头打量,一瞧见昏迷不醒的二人,大夫心下明了,并未多说就往床榻去了。
大夫姓李,为悬壶堂的坐诊大夫,其仁医的名声在外,其医术自不必说,除去罪大恶极之人,从不见死不救,且每月初一十五固定为贫穷百姓义诊,甚至自掏腰包买药,以至于行医二十数年,仍是家徒四壁,连个媳妇都没讨上。
李大夫只瞥了眼林瑾玉,心知沈灵烟与林瑾玉的关系,并未再多顾忌,忙剪了衣裳,说是衣裳,不若说是酿豆腐的布,到处都是剑眼,且早已被鲜血浸湿,其身下的褥子绽开大朵大朵鲜艳的血花。
瞧见身上无一块好肉的林瑾玉,李大夫眉头一皱,又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林瑾玉,手下的动作立时快了起来。好在沈灵烟有先见之明,方才扣下了两名府卫,这会就帮上手了,由着李大夫指挥得团团转。
沈灵烟原是不放心,但碍于许氏的不同意,只能随许氏往外间去。枯等无趣,又因着是大半夜,绕是沈灵烟先前睡了那么多日,仍是无法抵挡瞌睡虫的侵袭,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叫许氏忍俊不禁,让鱼跃拿了毯子来,由着沈灵烟倚在自己身上小憩。
似是而非地瞟了眼里屋,不知想到什么,又让鱼跃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
想是年纪大了,又或是心事繁多,许氏并无半分倦意,慈爱地低头看了眼沈灵烟,素手轻抚秀发,眼前却是朦胧了起来,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自己的二八年华,正当花开。
当年圣旨赐婚时,许氏已是二八年华,不是靖国公夫妇不着急,而是生性包子的许氏也曾执拗。少女怀春,那风度翩翩的书生,最是能俘虏少女纯洁无暇的芳心,性子冷清的许氏也曾有过天上月,也曾有过月下盟誓,花前许诺,但一切戛然而止于靖国公夫妇的阻挠。
许氏是在元宵灯会上巧遇的那书生,好似诗文所讲那般,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个是才情样貌俱佳的俏小姐,一个的清俊温和的佳公子,一见倾心,再见倾情,才子佳人的话本跃然眼前。
那书生样貌清俊,最是笑时眼尾的泪痣,总叫人心有悸动。性子也是极好的,温和谦虚,儒雅风趣,与之相处如沐春风般和煦自在,且腹有诗书气自华,只那浓厚的书卷气,就叫人见之难忘。千好万好,却抵不过书生清苦的身世,即便他胸有大志。
靖国公府是高门大户,如何允许自家高贵的嫡女与如此低贱卑劣的书生相知相许?当即棒打鸳鸯,囚了许氏在屋,又派人去羞辱了那书生一顿,要知道,文人自有傲骨,肉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精神上的摧残。可还有满腔赤诚,却是等来许氏决绝的书信。
书生看后,仰天长笑却是泪流满面,因爱生恨,却是寄情在考取功名,因为他要出人头地,他要证明给她看,给靖国公府的人看,出身不是所有,要叫他们悔不当初。
他却不知,许氏写了那决绝的书信之后自缢未遂,此后心如死灰,就连素日最爱的琵琶再不曾碰触。就是那书信,也是靖国公以书生的前程相要挟,才逼得许氏提笔立就。
后来,那书生不负所望登科及第,位居榜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中了状元的第一日,那书生就是如此过的,不是为了炫耀什么,却只想让靖国公府的人难堪。他却不知,那年的主审官是靖国公的门生。
书生成了状元的那一日,许氏早已嫁作沈家妇,却仍是在夜半无人时,又哭又笑,又是欢喜又是悲戚,好似疯魔。不知这泪,是为夭折于初时的春心萌动,还是为沈琰的薄情寡义,不知为何,却是止不住。
此后,二人从未再见。
浮生若梦,不觉天泛鱼肚白,许氏眼眶微红,眼尾缀了滴清泪,却是俯首温柔地看了眼沈灵烟,方才沈灵烟看林瑾玉的那一眼,就叫许氏知晓了沈灵烟却是动心了,这也是许氏为何犹豫后不再开口劝解的缘由。既然她无缘,不若全了沈灵烟的心思,不论日后如何,总归不会如她一般肝肠寸断。
沈灵烟嘤咛一声,勉力睁开了眼,睡眼惺忪间对上许氏微红的眼眶,登时醒了神,忙挣扎起身,着急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眶这般红,可是哭了?”
许氏含笑活络活络胳膊,本想抬头轻敲沈灵烟的脑袋,却是袭来一阵酸麻之意,只能无力落下,只嗔怪道:“你好生睡了一觉,娘这把老骨头还没合眼呢,可不是困得眼眶发红?”虽是埋怨,却不见怪责,言笑晏晏,兀自伸了右手轻揉酸麻无力左手。
沈灵烟瞧见许氏的动作,忙不迭地动起手来替许氏揉捏起来,力道轻巧却是恰到好处,这得益于沈灵烟孤身二十数年只能自己替自己拿捏的辛酸史。
拿捏了片刻,许氏瞧了眼心不在焉,余光可劲往里屋瞟的沈灵烟,宠溺一笑,伸手拿开沈灵烟的手,揶揄道:“烟儿,你如此一心两用,叫娘怪心疼的,罢了,你就进去看看吧,左右娘也不碍事的。”
沈灵烟面色一羞赧,嗔怪道:“娘……”
“好了,娘不笑话你了,快些去吧。”
反正是自家老娘,沈灵烟也不扭捏造作,一溜烟就往里间去了。
沈灵烟前脚刚进里屋,鱼跃后脚就来与许氏禀告,却是压低了声音,叫旁人听不得真切。
不多时,李大夫出了屋,面容疲倦,一见许氏也不藏着掖着,就开口道:“太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会怕是需要一个厢房来歇息一下。”
许氏闻言,忙招呼丫鬟带李大夫往旁的厢房去歇息,随后转身,面色却是冷清了下来,不怒自威道:“昨夜之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们当清楚,如若不然……至于辛苦钱,我昨夜已派人送往你二人的家里了。”
二人神色一凛,立时保证道:“太太放心,昨夜未曾有何事。”
许氏颔首道:“如此你二人便去吧,今日准你二人休沐,好生歇息,日后莫要懈怠,我自不会亏待你二人的。”
沈灵烟进屋时,林瑾玉和暗卫仍是昏迷不醒,玲珑在旁伺候着。
沈灵烟瞟了眼暗卫,径直走向床榻前,一眼就瞧见包扎得跟个木乃伊似的的林瑾玉,笑点低的沈灵烟却是笑不出来,只觉心里生疼生疼的,剜心一般,矮下身子坐在床榻,愣了神般地盯着林瑾玉苍白的脸,那颗勾魂摄魄的朱砂痣也失了神采,黯淡地伏在眉间。鬼使神差的,沈灵烟魔怔一般地伸手要去触碰林瑾玉的面颊,堪堪接近时,冷不丁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沈灵烟做贼心虚,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天杀的暗卫,你是来搞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