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很高,楼梯很长,聆雪忍不住出神,开始细细思量韩皇后这个人。
韩皇后的记忆里,最伤心的,便是幼子夭折,韩皇后的皇子乳名昭儿,高烧不退,要没了性命的时候,想要见见他的父皇,而彼时姜帝正被贾贵妃缠住,韩皇后因此恨毒了贾贵妃。
可韩皇后也是个忍得住的,忍了三年,等贾贵妃诞下端瑞公主后,才对贾贵妃动手,那应该是一种极慢性的毒药,不然不可能瞒天过海,连贾丞相都不知自己的女儿是被下毒害死的。
那么,韩皇后用心教导韩容泽,应该是希望韩容泽能取代她的幼子昭儿,将来继承大统,但没想到贾丞相会提议将永嘉郡王送入宫里来。
韩皇后也是个聪慧的,连带着永嘉郡王也一并教导了,不过,好像永嘉郡王有些……单纯的太过,记忆里大多是日常玩闹,像个几岁顽童。
这么一想,韩皇后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那救下她与婉婉,又是为了什么?
聆雪清晰看到迎碧刚刚的记忆里,多了她与冬玲嚼舌根,将锦月楼的事情,一一回禀,想来该是韩皇后授意的。
那她与婉婉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韩皇后待她们姐妹这样好?
聆雪上台阶的时候,一直在思量这些,难免失神,明明已经到了二层阁楼之上,她仍旧抬腿做爬楼状,如此便失了重心,猛地向前一趔趄,直直撞到端瑞公主身上,踩了端瑞公主拖曳于地的鹅黄宫装。
聆雪心内大惊,端瑞公主显见是不喜她,现在她弄污了端瑞公主的裙裾,鹅黄的裙裾上,赫然一个脚印,端瑞必定不能善了。
“公主恕罪。”聆雪急忙福身。
迎碧直接跪地磕头,带着几分惶惶。
端瑞嫌恶的扫过自己的裙摆,没好气的与身边宫人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去拿了换洗的来。”
那宫人立刻应诺而去,端瑞气得甩了裙子,在一旁的鼓凳上落座,横了迎碧一眼道:“还不煮茶去!”
迎碧抹着额头的汗,下了阁楼,贾姑娘,杨姑娘与女先生还没来,阁楼之上只聆雪姐妹与端瑞公主三个,聆雪瞧着迎碧与那宫女的惧怕模样,怕这端瑞公主是个厉害性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聆婉吓得躲在聆雪身后,聆雪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端瑞,想要看明白端瑞的心思,也好作答,却见端瑞目光湛然如月。
聆雪以为,端瑞是贾贵妃之女,姜国唯一的一位公主,定是娇娇女,没想到端瑞的记忆里,却是孤独寂寞居多,杨太后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却没有给她半点温情,便是从前读书,也是她自己一人。
原来,在仁明殿,端瑞与韩皇后的亲近,俱是装出来的,端瑞无数次被杨太后警告,韩皇后是不会喜欢她的,因为她的生母害得韩皇后失宠,韩皇后恨她还来不及。
端瑞公主是个通透玲珑之人,久而久之,也就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在外骄纵,内里施恩,如此倒也有了一批忠心之人。
如此看来,端瑞该是不会为着一件衣裳,就与两人着恼,故意打发了伺候的人,怕是要对她二人,暗地里施恩,以图后报。
聆雪犹豫着,要不要找话与端瑞说,却听得楼下一声娇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污了我的衣裳。”
聆雪一惊,还以为是端瑞再说话,可端瑞分明就坐在她眼前,并没有言语。
端瑞笑了笑,立起身来,与聆雪道:“外面那个,是馨宁,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咱们三个公主,都不及她。”
贾馨宁,聆雪知晓,是贾丞相的独孙女,自打贾贵妃没了,贾馨宁就成了贾家的娇娇女,又因其妩媚之姿,被称为临安城的第一美人。
如今的姜国,贾丞相一手遮天,贾馨宁又不必如同端瑞一样,养育在宫中,夹在杨太后与韩皇后中间周旋,自然要娇惯一些。
聆婉扒着木栏杆往下瞧了一会儿,转过头道:“阿姐,是岳将军打翻了砚台,将墨汁溅到贾姑娘裙子上了。”
聆雪跟着瞧过去,正见岳翎在楼下涨红了脸,气势却是不减道:“弄脏了姑娘的裙子,的确是岳某的不是,但姑娘说话还请放尊重些,在下岳翎。”
“呵。”贾馨宁不屑的哼了一声,放眼姜国,还真没有她说不得的人,更别说一个家族凋零的岳府了。
贾馨宁绕着岳翎转了一圈,双手环胸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昨个儿回临安城的那位岳小将军,你这将军的身份,以及你岳府的宅子,都是我祖父赏给你的,若不是我祖父抬举,你就是个罪臣之子,哪里能有现在的造化?”
贾馨宁越说越生气:“你竟然与我在一处进学,着实丢我的脸面,这样的学堂,我倒不如不来了,还以为宫里的学堂总比外头的好些,没想到还不如我们府里的,早知道,我还是在府里进学就是了,何必起个大早,来这里念书?”
“馨宁,不许胡闹。”贾馨宁被身后之人阻断,却是一个身着枣红织光锦暗纹八卦直裰的男子,身量有些矮,这么瞧着,也只比贾馨宁高上一点点,比岳翎矮了整整一头。
“哎呀,哥哥……”贾馨宁轻跺莲足,嘴巴微微嘟起,娇嗔道:“怎么就是我胡闹,明明就是这头蠢驴将我的裙子弄脏了。”
岳翎上前一步,涨着脸见礼:“贾公子,贾姑娘的裙子,我会还的。”
“你还,你怎么还?”贾馨宁呱嗒着小脸,颐指气使,手都快指到岳翎的鼻子上。
岳翎年少气盛,直冲冲道:“贾姑娘说,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了。”
“哪个要你的银子?我们贾府还缺你的银子不成?这里头的是三色锦,外头的是天水碧,今年只得了三匹,有银子都买不到,让你连整个儿岳府当了都不够。”贾馨宁气道。
“馨宁,够了!不过一条裙子。”贾公子与岳翎道:“舍妹是与岳将军开玩笑的,岳将军别放在心上。”
贾馨宁立刻反击:“哪个是与他开……”
贾馨宁没说完,就被她大哥推向楼梯方向,低声道:“别再闹,我回头将我新得的那对儿小金鱼给了你,这总成了吧?”
贾馨宁不知足,撇嘴道:“小金鱼才值几个钱?”
贾公子沉了脸:“一会儿先生来了,瞧见你这样,将你撵出去,祖父责骂,你可别哭,多少人想要入宫进学不成,你进了宫,再被撵出去,脸面上好看?”
贾馨宁抿了唇儿,半晌才道:“那……连着那只金边乌龟也给了我?”
贾公子拿自己的妹妹没办法,点了点头道:“好好好,你今个儿安安生生的上课,我回去就给了你,若是你再闹出什么来,便什么也甭想要了,等着被祖父罚跪吧。”
贾馨宁冲着自家大哥吐了吐舌头道:“论背书,怕大哥还背不过我,大哥先担忧自己,会不会被祖父罚跪吧。”
贾馨宁说完,笑眯眯的往楼上来。
聆雪与聆婉也好生在旁坐好了,这一次,聆雪学了聪明,再不一味的低着头,待贾馨宁上了楼,先与贾馨宁对视了一眼。
贾馨宁与她同年,记忆里真真是个娇蛮的姑娘,未经世事,却因着贾丞相的身份,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当真如端瑞所言,是比她们这些公主还要娇贵的,一顿早膳里,羊奶腥味重了些,就是天大的委屈了。
贾馨宁不过略扫了聆雪,聆婉一眼,目光在聆雪面上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哼,聆雪也不在意,小姑娘被称为是临安城的第一美人,瞧见跟她容貌能比得的,自然嫉妒。
贾馨宁明知道聆雪,聆婉身份,却不理她二人,只拉了端瑞道:“表姐,你那匹三色锦与天水碧的料子,裁了没有?若没有,便给了我吧。”
贾馨宁说着,抬了抬脚,那几滴墨汁落在裙裾上,的确不好看,尤其外头的天水碧,想要染的色泽均匀,最是难得,如今污了墨汁,再洗不出来了。
端瑞笑笑道:“三色锦的能给了你,天水碧的却是不成,我已经拿了那料子,给太后裁了中衣。”
贾馨宁没趣道:“太后娘娘那么大年纪了,哪里还用得着天水碧这样的颜色?表姐真是浪费了好东西。”
纵是多少人心里这样想,也没人敢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偏贾馨宁就敢。
端瑞忙道:“这三色锦也不一定就要配了天水碧,我记着前两日闫贵妃那里新得了一匹鱼鳞状的细绡纱,做成裙子,罩在外头,走起路来,也好看的很,配了三色锦,想来也是极好的。”
贾馨宁想想就觉得好看,原也只是因为天水碧的颜色难得,她才看重的,若论颜色,她还是喜欢水红的,因而立刻道:“那我下了学,问皇后娘娘要一匹。”
贾馨宁的丫鬟捧了换洗的衣裙来,端瑞身边的宫女也取了来,两人一道去后堂更衣。
两人还未回转,却是女先生到了,有小太监跑过来传话,说是杨公子与杨姑娘的马车坏在了半路上,今个儿便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