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雪遇到闫贵妃的时候，正细心观察着面前的翠竹，闫贵妃远远便瞧见一个身着浅紫裙裳的少女，盈盈而立，只看侧颜，肌肤莹润如玉，小巧的唇瓣微微扬起一个新月般的弧度，瞧着便惑人的紧，发髻上那朵蔷薇，便如同她娇嫩的容颜一般，徐徐绽放着。

闫贵妃自来嫉妒心重，瞧不得比她长得好的，又因着诞育龙嗣，身量丰满了些，更瞧不得比她纤瘦的，因而远远的指了道：“那是哪个宫里的？”

聆雪自入宫起，便不曾四处走动，因而那宫女也不认识，但也知晓贾丞相的孙女与大理两个亡国公主来祺云阁进学，想着不是贾姑娘便是那两位郡主了，因而低声在闫贵妃耳边说了两句。

贾丞相的孙女有临安第一美人之称，若是那个，倒也不奇怪了。

闫贵妃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让人将聆雪请了过来，听那宫女说，这是聆雪郡主，当时凤眸就挑了起来。

“聆雪郡主这个时辰，不是该在念书？怎么倒有功夫在园子里闲逛？”闫贵妃将小皇子交给身后的乳娘，让她抱着小皇子去晒太阳，四处瞧瞧花卉。

聆雪俏声答了，原声音便清润，此时刻意添了两分娇柔，愈发听着绵软香甜：“这节课要作画，先生说，臣女作画总带了几分媚态，为不被先生训斥，少不得来这里细细观摩一番。”

闫贵妃与那位女先生是一样的态度，人就瞧着媚，还能画好了翠竹？

闫贵妃张口便带了三分酸味：“怕郡主瞧上一辈子，也画不出好竹子来。”

聆雪一双明眸瞬间沾染了水意，很是委屈的模样，说道：“贵妃娘娘说的不错，总归我是画不好的，倒不如晚膳的时候，求了皇上，再不上这课了。”

聆雪说完，跺了跺莲足，娇嗔道：“不打扰贵妃娘娘与小皇子玩乐，臣女告退。”

聆雪也不等着闫贵妃张口，扭身就去了，倒把闫贵妃气的不成，有心硬将人拦下来，可又怕闹起来，反倒惊动了皇上，可不是给这贱*方便？

但闫贵妃越想越气，尤其后头那句，难不成晚上皇上要同她一道用晚膳？

闫贵妃身边的宫女极机灵，听得这一句，立时便去打听了，回转便道：“贵妃娘娘，仁明殿那边点了鸳鸯锅，怕皇上晚膳要在那边用了。”

姜帝最喜欢吃锅子，韩皇后爱吃香辣的，姜帝这个年纪，吃点辣的就上火，因而只吃鲜菌汤，两人一道用膳，吃锅子，多半用了鸳鸯锅。

闫贵妃气得不得了，再想想聆雪临走时那副少女娇态，只觉得心里头酸的厉害，她这个年纪，做不得那个娇态，却也容不得别人踩在她的头上。

闫贵妃气冲冲道：“从外头传回消息来，皇后便急急的准备锦月楼，原还以为，是为着贤惠名，不想竟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将两人安置到后罩房。这皇后好不要脸，为着争宠，连这样的手段也要用了。”

宫女酒洛也跟着气，这位郡主眼瞅着是个娇娇，若让皇上沾了手，日后哪里还能有自家贵妃娘娘的位置？

“娘娘，您得想个法子才好，不然这一位若真的上了位，您和小皇子可不是得被皇后拿捏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酒洛自然要为闫贵妃打算。

闫贵妃咬了咬唇珠道：“抱了祁儿，同我一道去寻皇上。”

闫贵妃打定了主意，今个儿说什么也不能让皇上往仁明殿去，最好日后都不要去，不能见了那个小狐媚子。

聆雪走的并不远，躲到一丛竹子后面瞧着，待瞧见闫贵妃一行人往大庆殿方向去了，才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虽不知道以后如何，今日总算能躲了去了。

聆雪长出了一口气，转身急着往回赶，她出来的时辰不短，若再不回去，怕没工夫作画了。

只她没想到的是，才走了不足十步，就瞧见韩容泽从前面绕出来，她躲在一丛竹子后头瞧闫贵妃，而韩容泽立在不远处瞧她……

聆雪愣在原地，下意识的反应，先把发髻上的蔷薇拿下来，可摘了蔷薇，再想到韩容泽该是一直站在这里的，那么自己簪花，以及在闫贵妃面前的那副娇态，想必韩容泽一并瞧了个真切，这会儿才知道收敛，可不是如同那做戏的猴子一个样？

聆雪垂眸片刻，旋即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望向韩容泽，什么也没说，只明眸善睐，像是会说话一样。

韩容泽黯然失笑，将自己手里的书理了理，温声问道：“我便是这会儿拿回去，怕也迟了，不如在此作幅墨竹图，回去也好有个说辞。”

聆雪迟疑着上前两步，才发觉韩容泽身侧，是个略小一些的卷云案，上头铺着一张宣纸，几根翠竹，疏落有致，只差提笔落款。

韩容泽的画带着如同他为人一般，任凭云卷云舒的从容，聆雪瞧了，也赞叹：“这画若落到先生那里，必定能得个上上了。”

“若落上你的名字，想来也不过是个中下。”韩容泽淡笑说道。

聆雪凝眉望向他，韩容泽淡笑不语，却也解释了女先生的对人不对事，不拘聆雪画什么，在女先生那里，都是中下。

什么都被韩容泽看了个通透，聆雪反倒不知说些什么了。

韩容泽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放到一边晾着，笑道：“我有画交差，你呢？便是中下，也要画一幅，不然岂不是落荒而逃？”

韩容泽话语里带了几分玩笑之意，芝兰玉树的立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聆雪展颜一笑，提笔作画，少了在祺云阁中的谨慎精致，恣意张扬，几笔下去，墨竹凛然而立，挥毫间，落下段聆雪三字。

韩容泽在旁瞧着，明明是个外表柔弱的少女，仿佛多用几分力气，就能将她的脖子扭断，偏笔下的墨竹傲然挺立，顽强不息。

韩容泽愣了片刻，提起另一只狼毫笔，在其上勾勒，不过几笔，便见雪意，雪中坚韧不拔，宁折不弯。

旁人没有看见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他却晓得，那日，若他不多言那一句，面前的少女，怕早已经成为一具尸首。

她那时有机会要姜帝性命，但她放弃了，为着她的妹妹，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做的已然足够，便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能做到这个地步。

聆雪看着韩容泽为自己添的寥寥几笔，似是将她的心意全都添到了上面，明眸落在画作上，半晌无言。

“因为仁明殿晚膳要了鸳鸯锅。”聆雪看似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韩容泽却明白，她这是在解释，她为何要出现在这里，与闫贵妃说了那样的话，表现出那样的娇俏。

韩容泽都明白，在看到她簪花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你，很聪颖。”韩容泽伸出修长干净的手指，从她的手中取出那个被她藏在掌心的蔷薇。

蔷薇有刺，扎的她柔嫩的掌心有血痕印出，她却毫不在意。也是，她这样的身份，平日里内心的煎熬，怕比现在更甚，又一心想护着妹妹平安喜乐，哪里还将这样的伤痛放在心上？

“听闻吃多了豆子，肚腹经常不适；吃多了油腻之物，汗出则恶臭。”韩容泽自去卷自己的画作，聆雪立在他身边，等着上头的墨迹干涸，突闻得这一句，愣了好半晌，才明白是何意。

“多谢。”聆雪抿着唇角说道。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面前这人，几次三番的帮她。

韩容泽清朗一笑，他原也没打算让聆雪谢他，只是敬佩她，能走到这一步，纵是曾想过死，也不是懦弱的不肯面对而选择死亡。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祺云阁行去，果然已经散学了，永嘉郡王跑到韩容泽跟前，一板一眼的问道：“韩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韩容泽淡笑道：“回来途中，见聆雪郡主在竹林中作画，墨竹风韵，尽得其上，一时看呆了，手痒，也在竹林里作了一副，到底比不得聆雪郡主的那幅。”

韩容泽的话，正巧被阁楼上下来的几人听到，那女先生正要不阴不阳的说聆雪几句，听得韩容泽的赞叹之语，只好忍住了自己的话，倒是贾馨宁不服气，嚷着道：“画的是有多好？不如展开来瞧瞧！”

聆雪本没有张扬之意，但韩容泽已经替她撑起台子来，若她不站上去，倒是负了韩容泽的好意。

聆雪抿唇，含笑递给了迎上来的迎碧与桃香：“也是我作画，一时忘了时辰。”

画卷展开来，贾馨宁先是冷哼一声，不过是墨汁作画，没有什么颜色，她头一个喜欢不起来，哪里有她那五彩绚烂的牡丹图好看？

端瑞公主瞧了眼，冲着聆雪轻轻点了点头，是为赞赏她的姿态，她自认，若是落到聆雪这样国破家亡的境地，绝做不到聆雪这样坚强。

周先生捋着胡须出来，瞧见这画作，也赞了一声好，只又瞧了韩容泽一眼，说了句：“雪意，画龙点睛。”

周先生教导了韩容泽十几年，哪里是韩容泽画的，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聆雪微微红了面庞，在夕阳下，瞧着粉面含露，格外清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