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聆雪紧紧握着婉婉的手，端瑞面色不变，含笑与聆雪说道：“你瞧着杨大哥人是不是很好？咱们这么着急忙慌的出来，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也不着恼，这样好脾性的人，我再是没见过的。”

这当口，端瑞还在不遗余力的与聆雪说杨振云的好，聆雪不欲与端瑞争辩，宫中之事，原就不是哪个人好，哪个人不好，杨太后一心撮合杨振云和端瑞，否则也不至于这样的年纪，还让杨振云在清暑楼里等着端瑞。

聆雪没张口，婉婉却是探出半个头来，笑盈盈的说道：“我觉得韩大哥与永嘉郡王也很好啊， 从来没见他们发过脾气的，便是贾大哥，人也不错，贾姑娘今日有错在先，贾大哥还替贾姑娘向我们认错呢。”

聆雪是被端瑞的行为激的，不好作答，婉婉不懂其中的意思，反倒是将事情给拆开来说。

这话却是半分错处也没有的，若说杨振云好，那韩容泽与永嘉郡王又放在何处？论才学，韩容泽排首，论脾性与真挚，杨振云也不及永嘉。

婉婉一句话将端瑞准备夸赞杨振云的一篓子话，都堵了回去，端瑞悻悻的撂下金丝软帘，不再言语。

聆雪淡笑着，捏了捏婉婉的掌心，听不明白，有听不明白的好处。

待三人到了仁明殿，仁明殿的天井里已经格外热闹，一个穿着深褐色水云暗纹织金绒褙子的嬷嬷立在韩皇后面前，方正的脸上，尽是严肃：“皇后娘娘，贾丞相说过，今日必要严惩贾姑娘，娘娘这样轻轻纵过，丞相那里老奴不好交代。”

韩皇后很是为难的样子，蹙着眉心瞧了眼贾馨宁，此刻的贾馨宁正被两个粗壮的宫女扭着胳膊，微微动一下，就疼的厉害，是以不再与自己为难，乖乖的立在那里。

韩皇后收回了视线，沉吟着说道：“姑娘家有姑娘家的教导方法，哪有动不动就打板子的道理？又不是那等皮糙肉厚的小子，本宫已经训斥过馨宁，这便罢了，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那嬷嬷也是被贾丞相下了死令来的，今个儿贾馨宁不挨打，她这条命也就没了，因而很是坚决：“皇后娘娘，贾姑娘拒不认错，只训斥几句怕是不够。老奴说句不中听的，便是皇上与娘娘要杖责岳将军，也得有个正经由头，贾姑娘什么身份，竟敢命宫人压着，责打岳将军？”

贾馨宁扯着脖子道：“他对我不敬，我如何就打不得？我原也只是想小小的教训他一下，可他竟敢打了我身边的丫头，我没打死他，已经是看在岳大将军的面上了。”

“馨宁。”韩皇后微嗔的看向贾馨宁，恨其不争的说道：“你这孩子，脾气怎么就这么执拗？你在宫里打岳将军便是有错，与你祖父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偏你这样对着干，又是做什么？”

贾馨宁扭过脸去，梗着脖子不肯认：“我哪里有错，明明是那头倔驴的错，若不是他，我身边的人……也不会死！”

聆雪听到此处，微微一愣，又见贾馨宁红了眼眶，便知贾馨宁这话不是做假，聆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愿再往前，免得直视贾馨宁的双眸，会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

聆雪后退着，却冷不防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上，她下意识的扭身，却绊了脚，失了平衡。

韩容泽一把拉住她，剑眉微皱：“怎么这样不小心？”

聆雪撞进韩容泽乌沉沉的眸子里，正瞧见大庆殿贾丞相大怒的一幕，贾馨宁哭喊无果，身边的四个丫鬟都被拉了下去，不用想，也知道后果。

聆雪急忙垂下头去，眼底的慌乱与惊惧却被韩容泽瞧了个正着。

韩容泽略想了想，声音温温的说道：“你莫不是将这件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了吧？我竟不知，你如此良善？”

明明上回，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聆雪不敢让人知道她有这样的本事，知道韩容泽想左了，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若不是我惹恼了贾姑娘，贾姑娘愤然离去，自然就不会迁怒岳将军，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那四个丫鬟想必也是很得贾馨宁喜欢的，一下子没了性命，贾馨宁就会将这件事情算到岳翎身上，那么，两人便是没仇，这会儿也是深仇大恨了。

韩容泽闷笑一声，眉眼都温和起来，聆雪扬起头来瞧他，不懂他这个时候笑什么。

抄手游廊边上，种着几丛竹子，有竹叶伸进来，就在韩容泽身侧，韩容泽伸手拨开竹叶，将自己的脸尽数展现在聆雪面前，俊朗的五官带着如同冰雪初融的笑意：“没想到，你竟真顺着这话往下接，若要编下去，是不是要去岳府探病？毕竟是因着你的缘故，岳翎才挨了打。”

韩容泽笑意沉沉，带着几分玩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谎言，她岂是那种小心翼翼，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一味自责的人？

聆雪抿了抿唇儿，她鲜少撒谎，这会儿被韩容泽当面揭破，说不出的窘迫：“那四个丫鬟罪不至死。”

韩容泽说的没错，她不是一味自责的，她并不认为错在她，只是觉得那四个丫鬟有些可怜，到底是人命。

韩容泽没有立时作答，只眉梢轻轻一挑，噙着一抹笑意瞧她，待她自己垂下头去，才轻笑一声，低低道：“罪不至死，也是有罪，她们若肯规劝，今日也就没有这么多的是非，所以，杀鸡儆猴，未必是坏事。”

韩容泽不觉得这四个丫鬟可怜，若贾馨宁在起了心思，让聆雪默写方子的时候，就劝住了，自然就不会有后头的事儿了。

所以，也是该死，不然怎得贾馨宁欺负的人是聆雪与岳翎，而不是其他的谁？

死者已矣，聆雪不是那等伤春悲秋的，再说下去，那四个丫鬟也活不过来了，只问韩容泽：“岳将军被打得很厉害？”

韩容泽摇头：“他还不至于就真被几个丫鬟打了，也不过就是十几下而已，最多皮肉伤，不过脸面上，能不能好，却不好说。”

到底是被一个姑娘打了的，岳翎若是个顾忌脸面的，怕心里这个坎过不去。

聆雪温婉一笑：“那便没事了，岳将军并不是一个死要脸面的人。”

“哦？”韩容泽嗓音有些低哑：“没想到，你对岳将军倒是了解。”

寻常并没有见到两人说过话，岳翎一直在躲避聆雪姐妹，倒是真的。

“若是那么注重脸面，又怎么会去做细作，隐姓埋名？”聆雪徐徐回道，垂下眼帘的时候，瞧见自己的手臂还被韩容泽拉着，目光落在上面一会儿，韩容泽也发现了，急忙松开。

韩容泽手上突然少了一份温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寂寞，面上却是不显，只聆雪这句话提醒了他，聆雪姐妹是岳翎护送来姜国的，这一路上，日夜相伴，比与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久多了。

韩容泽又想到，那日岳翎是先见了姜帝，才去见的贾丞相，这么说，是岳翎将聆雪丢在了姜帝身边，让聆雪险些寻了死路，如此一想，韩容泽面上多了一分寒意。他不信，岳翎不知道，姜帝是何许人。

韩容泽想通透这个，对岳翎的几分怜悯也失去了，神色淡淡的说道：“岳翎先说了，贾丞相越不过皇上去，贾姑娘便让人打岳翎，这件事情，贾丞相定要贾姑娘付出代价，此事与你无关，你在旁看着也就是了。”

韩容泽说完，抬脚往前头去，端瑞已经立在韩皇后身侧，正与那位嬷嬷论道着，韩容泽上前，弯了身子与韩皇后不知说了些什么，韩皇后便命人将贾馨宁带到大殿里头去：“便是打，也没有在天井里打的道理，去大殿里吧。”

韩皇后又吩咐韩容泽道：“你带着永嘉替本宫往岳府去一趟，你们在祺云阁闹出的事情，便是本宫没有看管好，一会儿让夏薇给你一份礼单。”

韩容泽一一应下来，带着永嘉郡王离开。

“端瑞，你陪着焦嬷嬷去偏殿喝些茶，说了这么久的话，怕渴了。”韩皇后冲着端瑞含笑点了点头，端瑞会意，引着焦嬷嬷往偏殿去。

焦嬷嬷还欲再说，被韩皇后一眼望过去，再不吭声，她得罪不起贾丞相，又何尝得罪的起韩皇后？

韩皇后见端瑞引着焦嬷嬷离开，才搭着春柔的手，立起身来道：“将贾姑娘带进来吧。”

韩皇后又瞧见聆雪姐妹还立在廊下，慈爱一笑，冲着两人招了招手。

聆雪领着婉婉一并进去，贾馨宁被两个粗使宫人压着进了西次间，韩皇后抬眸略扫了两人一眼，两人立刻就松开了手。

贾馨宁一直被反转着手臂，冷不丁松开，酸疼的厉害，揉着胳膊肘，快要哭出来。

韩皇后亲自给贾馨宁按揉，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那人是你祖父，你服个软，又不会少块肉，怎么就这么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