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姑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聆雪问上这样一句话，当时脸色便白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滚。

聆雪不说话，只是清浅一笑，将自己手里的棉白帕子递了过去：“李姑姑从日头底下走过来，定是累了，我这里只有龙井，姑姑将就些，下回我给姑姑预备了铁观音，想必姑姑爱喝那个。”

铁观音三个字一出，李姑姑先前还怀疑，只是误打误撞，这会儿却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立时就要跪下来，却被聆雪用力托着手，不许她跪。

“姑姑会做便好了，我与妹妹从前倒是爱吃那个味，只后来再找不着那么好的厨娘，我想着大理没有，姜国该是有的，果然叫我猜着了。”聆雪笑语嫣然的说话，李姑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郡主……郡主还爱吃什么？奴婢一并做了，晚膳送上去。”李姑姑也顾不上这帕子是聆雪递过来的，用力的擦拭着汗，免得汗出如注，被人瞧出端倪来。

聆雪略想了想，又加了牛乳煨鸡，松鼠鳜鱼，芙蓉蛋，杏酪豆腐，炸玉兰片，这才让李姑姑走了。

聆雪不过略与李姑姑说了两句话，句句不离吃食，因而即便迎碧就在身边听着，也没觉出什么不妥当来。

等午后下了学，韩皇后慈爱道：“去净了手，往锦月楼去吧，李姑姑已经候着了。”

因为聆雪单点了菜，韩皇后也没留她们姐妹在仁明殿用膳，又听迎碧说，她们两姐妹商量着，要给她做一幅绣品，想着白日里没空，午后下了学，趁着天还亮堂，怕要做绣活的，因而早就吩咐了，日后午膳，晚膳都在锦月楼用，唯独早膳，在仁明殿，同韩容泽，永嘉郡王一道用。

聆雪知晓，李姑姑是必定要来的，但又不能打发了迎碧与迎澜出去，与李姑姑单独说话，聆雪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头过了一遍，这才领了聆婉往自己房里头去。

膳桌就摆在西次间，因着聆雪要那种细如发丝的全蛋面，若在御膳房做好了，浸到汤里头，端过来，怕面早就坨了，因而要吃这个，就要在红泥小炉煨着的火腿鸡汤里头现下面。

李姑姑见聆雪与聆婉进来，行了个蹲身礼，打发了两个小宫女，亲自将那理好的如同发丝一般的面，落入雪白砂锅里头，等汤底“咕嘟咕嘟”的冒起泡来，直接连着雪白的砂锅端上膳桌，再配上笋丝，以及煎的翘了边的鸡蛋饼。

聆婉瞧着便觉得香，闻了香味，顾不得烫口，就挑了一大口来吃，嘴里的面才进了肚，便眼睛亮闪闪的与聆雪道：“阿姐，这个面，跟咱们从前吃的，是一个味儿。”

聆雪微微一笑，叮嘱道：“你慢着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聆雪说完，又看向迎碧：“这味道倒是极好，从前我们在大理也吃过，今个儿若不是赶巧一问，怕还吃不着，你将这份端到前头仁明殿去，也让皇后娘娘尝尝。”

聆婉边吃边指了桌上腌的小杭椒道：“连这个也端了去，皇后娘娘最是爱吃辣的了。”

这是两人的孝敬，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韩皇后，迎碧便是不将这小小的砂锅面看在眼里，也不能拒绝了，因而面上含着笑意，提了食盒去了。

如此，这边就只剩下个迎澜了。

迎澜是再支使不出去的，聆雪便一边吃面，一边与李姑姑道：“不知道御膳房还有没有小宫女会做这个的？李姑姑是御膳房的总管，我们总不能每回想吃，都请了李姑姑来，那我们可真是太不知礼数了。”

李姑姑只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比前头的韩皇后还要可怕，似是一眼就能看穿人心，明明她才将自己的丫头荔香调进御膳房。

“倒是有个小宫女，只是年纪太小了些，才十二。”李姑姑偷摸瞧了眼聆雪的脸色，怕自己会意错了。

聆雪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还在舀着汤：“不拘多大，只要能做出李姑姑的手艺来就成，那姑姑回头少给她派些活计，等我们想吃这个，好叫了她来。”

李姑姑垂头应下，聆雪与聆婉却再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待这些话传到韩皇后那儿，韩皇后直接就将荔香调过来，给聆雪聆婉做二等宫女，又配着荔香的名儿，挑了个桃香过来，如此聆雪与聆婉一人身边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再也不会有身边没人的时候了。

聆雪将荔香与桃香唤到跟前来，荔香与李姑姑一样，是个瘦削的，瞧着一阵风就能吹的倒，倒是桃香是个圆乎脸，带了些婴儿肥的，两人同样年纪，怎么瞧，都是桃香可爱讨喜些。

聆雪瞧了两人的眼睛，荔香头来之前，还被李姑姑小心叮嘱过，至于桃香，是丢了差事那个刘公公的干孙女，韩皇后让春柔去挑人，原定下的不是这个桃香，刘公公使了银子，托了人情，春柔便半路换了人，反正都是要更名改姓的，韩皇后那里也不会记得一个小宫女的模样。

这倒是便宜了聆雪，这个桃香，总比迎碧好使唤些。

聆雪当下便分了几人，迎澜与荔香跟着聆婉，在二楼服侍，迎碧与桃香跟着她。

因着昨个儿是迎碧与迎澜值夜，今个儿就换成了新来的荔香与桃香，聆雪睡到半夜，起了身，说睡不着，抱了玉枕寻聆婉去了。

上头有荔香值夜，桃香困觉，索性就没跟着上去。

到了二楼，荔香听到动静，披了衣裳迎出来，见是聆雪，先吓得一哆嗦。

聆雪慢条斯理的钻进了拔步床，婉婉睡得沉，半点没有醒来的样儿，聆雪坐在拔步床上瞧荔香，拔步床外罩了一层厚厚的珍珠粉帷帐，就像一个独立的小屋子，两人轻声说话，除非人贴到帷帐上，才能听清楚，可那样，影子便也露出来了。

“你别怕。”聆雪温声说道：“我不会将你与李姑姑的事情说出去。”

荔香没有不怕的，立时跪在了地上，连披在身上的外衫落了地，也顾不上，直接就磕头，眼瞅着就要磕到脚踏上。

聆雪伸手挡在她额头上，声音愈发轻了：“我不会为难你们母女，将你要过来，不过是希望你能好好服侍了婉婉，想必，李姑姑也同你说了，我们身边没有真正忠心的。”

李姑姑是通透人，聆雪一句火腿鸡汤全蛋面，一句铁观音，她就听明白了，不为着别的，这两个是荔香爱吃的，李姑姑也不知道聆雪怎么就知道她有这么个闺女的。

李姑姑是宫里头伺候的，瞒着人生了孩子，将孩子运出宫去，再到后头，闺女入宫来找娘，好容易才安稳住了，李姑姑熬成了御膳房总管，也将荔香调到了身边，哪知道这事儿就被人给知道了？

李姑姑也知道聆雪日子艰难，把她们娘两的事儿给捅出去，聆雪姐妹也得不着什么好处，那看破了，不说破，又要了荔香在跟前，那便是想要找个好拿捏伺候人的。

这么想明白了，李姑姑就不怕了，把人送过来，只叮嘱她，尽心伺候着就是，旁的一概不用管。

荔香到底不比李姑姑老成，这还是头一回被调到主子跟前来当差，还是被知晓了根底的，哪儿能不怕：“郡主开恩，奴婢的娘不容易，奴婢的爹都不知道是谁，坏了我娘的身子，就跑了，我娘瞒着人，好歹生了我，生完当日就去当差，没死过去，就是上天恩德了，好容易才熬到御膳房总管，可千万别……”

荔香倒是个知冷知热的闺女，聆雪拉了她起来，将地上的衣裳也捡起来，给她披上道：“日后这话，再不能说了，你是没有娘的，只要好好伺候了婉婉，我不会亏待你，但你若是背叛我们姐妹，总归你们母女也活不成。”

聆雪也只说了这两句，再没有说别的，就当真与聆婉睡下了。

荔香就睡在脚踏下头，好半晌也没睡着，怕真是被吓的狠了。

聆雪只当不知道，十二岁的年纪，已入宫五年了，在宫里站稳脚跟不易，活着也不易，荔香能好好的调到李姑姑身边，绝不是个一味胆怯的。

李姑姑与荔香慌，也不过就慌这一日两日的，两人真正怕的人，也不是她，而是不知道聆雪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知道聆雪背后是不是有人，这才是两人担忧的事。

不过，聆雪就这么逼着，也没见李姑姑与荔香生了害人的心思，这两人的良心就难得，婉婉身边总算有个忠心的，聆雪仿佛睡觉拿了银剪子傍身，终于可以睡的安稳些了。

虽说她这么逼着人来伺候，并不妥当，但她自己挑了人进来，总比韩皇后给她的强，尤其是婉婉这里，再不能错半分。

第二日，天还没亮，仁明殿就热闹起来了，聆雪觉浅，披了衣裳起身，正见迎澜举着烛台上楼。

“怎么回事儿？”聆雪问。

迎澜犹豫了片刻，道：“是杨家姑娘出了事儿，太后突闻噩耗，昏了过去，皇后娘娘赶着去了慈宁殿。”

聆雪昨个儿便觉得奇怪，怎么杨家马车坏了，杨家兄妹就不入宫了，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夜，杨家姑娘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