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三年，大蒙古国忽必烈“革囊渡江”，征云南，攻入大理。

大理内宫之中，鼻尖闻到的，是烧焦与血腥的味道；耳边充斥的，是嘶喊与哭闹之声。

聆雪将所有的步步锦隔扇窗都关的死死的，但仍旧挡不住外面的味道与声音，仿佛黑白无常就站在那扇隔窗之外，随时出没，勾取她们的魂魄。

聆雪无法，只能将小妹死死的拢在怀里，用力搂着彼此颤抖的身子，互相倚靠。

“阿姐，我不想死。”聆婉哭着，眼泪早已留了干净，只余下泪水滚过面容的痕迹。

聆雪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不会死。”

许是太过用力，聆雪将下唇咬出了血，血腥味就停留在鼻尖，聆雪抿了抿唇角，将血迹收敛。

不知是为了说服妹妹聆婉，还是为了说服自己，聆雪继续说道：“你我不曾有过贪念，不曾有过恶念，菩萨说过，善恶有报，要死，也该是外面的蒙古军，不该是我们。”

许是哭的太累了，又许是麻木了，聆婉竟渐渐不再颤抖，只担忧问道：“阿姐，父皇与母后会带我们逃出去吗？”

聆雪迟疑了下，很快点了点头：“虎毒不食子，父皇与母后定会想法子，救我们。”

聆雪话音刚落，就听得步步锦隔扇门外，“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聆雪公主，聆婉公主。”

“是李嬷嬷！”聆婉几乎从罗汉榻上一跃而起，面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姐说的对，父皇与母后让李嬷嬷来救我们了。”

聆婉飞快的去开门扉，聆雪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好在，虎毒还是不食子的。

“李嬷嬷，父皇与母后在哪里？”聆婉激动的拽着李嬷嬷的袖摆问道。

也怨不得聆婉这样急切，她原在午睡，是被外头的声响吵醒的，人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得周围都在喊：“蒙古军打进来了，蒙古军打进来了。”

聆婉身边的宫人逃的逃，跑的跑，连她的妆匣都被宫人翻了去，她穿着罗袜去拦去阻，却哪个也拽不住，还被从前伺候的宫女给推倒了。若不是阿姐赶来，怕她这会儿还穿着寝衣，坐在地上哭。

可阿姐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哪里又及得上父皇母后更让人心安？

李嬷嬷关上门扉，将门栓重新插死，目光露出一丝不忍，垂眸道：“老奴这就伺候两位公主去寻皇后娘娘。”

聆婉高兴至极，扭头去拉聆雪：“阿姐，我们快走。”

“婉婉。”聆雪一把拉住聆婉，将她挡到自己身后，目光灼灼的盯向李嬷嬷。

聆婉太激动了，没有发现李嬷嬷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而她……透过李嬷嬷的眼睛，亲眼看到了母后的死状，三尺白绫，悬于梁上，母后决绝的踢倒了鼓凳……

聆雪出生起，就同人不一样，她可以透过任何人的眼睛，看到她们的过去。

她们刚刚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发生过什么，小到刚刚吃的是茉莉花茶，还是铁观音，大到她们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情。比如，李嬷嬷还是少女之时，毒死了她的姐姐，才获得了在母后身边服侍的机会。

幼年时，聆雪不懂，会问李嬷嬷：“嬷嬷在那个白瓷汤碗放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为什么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吃了，就流血了？”

李嬷嬷当时震惊的模样，聆雪至今都记得，当然她也记得，那之后，许多个带着鬼面具的人，围绕她跳舞的样子。

自那以后，她即便看得真切，即便知道许多人心里的隐秘与阴险，也再没有宣之于口，因为她怕被人当做鬼上身，怕被人当做妖怪，架在火上烧。

此刻，聆雪抿着唇，死死的盯着李嬷嬷。

灵隐寺的圣僧说过，这世上善恶有报，她与妹妹从未做过错事，为何要死？

这不公平。

暖阁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暖阁外杀声震天。

李嬷嬷用力一跺脚，道：“聆雪公主，老奴得罪了。”

李嬷嬷从袖口里扯出白绫，伸手就套住了聆雪的脖颈，那是一个已经系好了的结子，随着李嬷嬷的用力，瞬间收紧，根本容不得人反应。

聆雪即便戒备，却也没想到李嬷嬷就这样动了手，她先将妹妹聆婉推开，死死的攥着白绫，努力挣脱：“婉婉，快跑！”

李嬷嬷面上开始扭曲，手上更加用力，声音嘶哑道：“公主别怪老奴，皇上已经向蒙古军投了降，两位公主倾城之姿，到了蒙古人手里，只有被糟蹋的份，娘娘也是为了两位公主好，娘娘在路上等着您，您路上也不孤单。”

这结子的打法，是母后教过她的，聆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结子已经束住了脖颈，堪堪能伸进去一根手指，根本容不得她解开。

此刻的聆婉已经被吓傻了，哭喊着，连滚带爬的往暖阁外去，她不明白，怎么母后身边的李嬷嬷会要她们姐妹的性命。

李嬷嬷眼角余光瞧见，伸出另一手去拽聆婉，聆婉拼命挣脱，却也给了聆雪一线生机。

聆雪从来心灵手巧，飞速的解开结子，李嬷嬷见聆雪这边脱了手，只能死死拽着聆婉，抓住一个是一个。

没了白绫，李嬷嬷索性拿手去掐，聆婉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嬷嬷这一动手，立刻便喘不上气来，面目发紫。

聆雪大口的喘气，体力还来不及恢复，聆婉已是危在旦夕，聆雪一手摸了梅花几案上的梅瓶，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在了李嬷嬷的头上……

“哐”的一声。

“噗通”李嬷嬷倒在金丝绒毯之上，头枕在正中一朵鹅黄牡丹上，不一会儿便涌出鲜红的血，染红了牡丹……

“阿姐……”聆婉扑到聆雪身上，好久都没恢复，只眼泪簌簌而落，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聆雪看着自己手里仍旧紧紧攥着的梅瓶口，碎裂的大口子，像是凶兽锋利的獠牙，又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李嬷嬷，身子一抖，“嘭”的扔了出去……

她，杀人了？

良久，聆婉问：“阿姐，我们怎么办？”李嬷嬷的话，她听得真切，父皇投降了，母后走了，她们若是不自裁而死，就只能等着外头的蒙古人冲进来，被……

聆雪用力的咬了下唇，鲜血流进唇齿间，才能让她冷静下来，她幽幽张口：“我们不会死的，这世上有天道，大善之人，不会这样死去。”

“婉婉，别怕，阿姐有办法。”聆雪搀扶着妹妹站起身来，用雪白的锦帕拭去聆婉的泪水，声音温温的，却带着难以形容的坚韧：“阿姐会带你离开这里。”

聆婉想要相信，想要像方才一样，就此信了阿姐，可……连母后都死了，阿姐能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