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姑娘是怎么回事儿,直到聆雪回到仁明殿,见到刚刚从慈宁殿侍疾回来的韩皇后,才算是明白过来。
韩皇后眉眼间有几分疲态,正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吃茶,醇厚的普洱茶汤,放在紫砂茶盅里,飘着袅袅茶香,聆雪,聆婉上前请了安,就见韩皇后随意的摆摆手道:“去忙你们的去,不必理会本宫。”
聆婉歪着头瞧了韩皇后一眼,便问宫女春柔:“仁明殿可有薄荷膏?拿来我给娘娘揉一揉太阳穴,人就精神了,从前我母亲这般,我都是这样做的。”
聆雪拦了道:“娘娘还是趁着这会儿多歇歇,好好睡一觉,没什么比身子更要紧的了。”
聆婉这才晓得自己弄错了方向,有些羞悯的低下头去。
韩皇后却是很高兴,拍了拍聆婉的手背道:“好了,知道你心疼本宫,你们年岁小,今晨被闹得五更天起来,怕也困的很,快去歇歇。”
聆雪咬着唇,没让自己表现出半分不妥当来,倒好像真的是有些累了的模样,待回了锦月楼,聆雪微微攥着的手,才算是松开了。
韩皇后起身比她们想的早很多,因而才这样困倦,杨家姑娘出事,韩皇后早便预料到了,韩皇后记忆里,那才发生不久的事儿,便是春柔在她身边邀功,说杨家事发了。
之前想不通的事儿,一下子就通透了,因为是韩皇后刻意寻了人去做的,因为杨家后宅的确是有疏漏,这件事才这样顺风顺水。
聆雪想到韩皇后那个阴毒的笑意,便觉得可怕,杨姑娘何其无辜,就成为了韩皇后与杨太后斗争的牺牲品?
仁明殿里,也正在说这事儿。
韩皇后侧倚在美人榻上,春柔跪在脚踏上给韩皇后捶腿,谄媚道:“娘娘这步棋走的实在精妙,杨姑娘这事儿一出,太后娘娘打的算盘尽数落了空,起先还得意,与丁家订下了亲事,如今可怎么去圆?堂堂杨家姑娘,未婚有孕,还吞金自尽了。”
韩皇后连眼睛都没睁开,只闭着的丹凤眼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眼角也有了几条笑纹道:“若杨姑娘没死,这事儿还有的闹,本宫原是想等着婚期临近再事发的,没想到这个杨姑娘这样不争气,不过这样也不差,丁家是气得狠了,堂堂嫡长孙,被一个不知道什么人,给比下去了。”
春柔亦跟着笑:“太后娘娘还想拿不知道隔了几房的远房侄女充数呢,怕便是送去两个国色天香的去,丁家也不能依。”
“凭她折腾去。”韩皇后勾唇一笑:“太后折腾的越欢实,丁大人越是闹得厉害,他原就是个小人,太后招惹了他,那才真是黏住了狗皮膏药,撕下来,也得扯掉一块皮。太后越是给他脸,丁家的越要揪住杨姑娘这事儿不放。”
“但杨家与丁家闹的不可开交,太后岂不是愈发揪着端瑞公主不肯放,定要端瑞公主嫁给杨公子不成?”春柔给韩皇后捏着腿,又一副军师的模样,替韩皇后忧心。
韩皇后笑得愈发得意:“杨家的庶女都能凭白的坏了身子,端瑞如何还肯嫁去杨家这破落户?”
“娘娘深谋远虑,倒是奴婢凭白担了心,总归这回杨家是再也蹦不起来了,这后宫里头,娘娘还是头一人。”春柔谄媚道。
韩皇后听得这话,却是变了脸色,坐起身来,理着裙摆道:“杨家的事儿完了,也该收拾收拾澄碧堂的那个了。”
澄碧堂的那个,便是闫贵妃。
春柔立时道:“娘娘早就该出手了,从前瞧着倒还尊敬,如今生了个小皇子,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说什么小皇子病了,已经五六日不曾来仁明殿请安了。”
韩皇后冷哼了一声,调整了个姿势,又重新躺了回去:“既是小皇子病了,那就让太医院的给‘好好’瞧瞧。”
春柔会意,微微一笑道:“娘娘放心,奴婢晓得了,邢太医的银子,想必也开销的差不离了。”
韩皇后眉眼俱都舒展开来,慢条斯理道:“不急,慢慢来,且得让她熬上一阵子,她既是那样心疼小皇子,便多给她留些日子。”
春柔立起身来,行了个蹲身礼,换了秋棠进来服侍,自己往太医院去了。
聆雪与聆婉午睡后醒来,便往祺云阁去学作画,原该与韩皇后行礼说一声,却被冬玲告知,韩皇后还在睡着,这才罢了。
作画,聆雪与聆婉学的都一般,寻常也就画个花样子,因而学起来不似端瑞公主那样容易,贾馨宁学这个倒是好,她一向喜欢那些色彩繁复的,一副牡丹图,也要画出许多颜色来,画没画出来,各色牡丹倒是都摆了出来。
中间休息的时候,李姑姑亲自来侍奉点心,只李姑姑服侍的是端瑞公主与贾姑娘,听闻是太后娘娘特意吩咐了的,果然如端瑞所料,太后待她愈发的精细了。
荔香给聆雪端了一盏龙井,低声说了句:“仁明殿今晚要上鸳鸯锅子。”
聆雪一时没听明白,扫了荔香一眼,知晓这话是李姑姑与荔香透的消息,若只是寻常膳食,不必这么巴巴的说上一句……
聆雪低头吃茶,片刻便懂了,晚膳她们姐妹与韩皇后是分开吃的,韩容泽与永嘉郡王下了学就去自己的寝宫,只早膳在仁明殿用,如此一来,韩皇后一个人,怎至于上鸳鸯锅?
是姜帝要到仁明殿。
聆雪猜出这个来,心就有些慌,旁的事情她还稳得住,可遇着姜帝的事儿,她从心底里犯恶心,脑子就不清明起来。
早间才在慈宁殿瞧见了她,晚上就要跑到仁明殿来?
聆雪不敢赌在韩皇后的护佑上,从杨姑娘的事儿看,韩皇后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儿,她不会一味的惹恼姜帝,若姜帝坚持,韩皇后说不准还会将自己拱手奉上,来讨姜帝的欢心。
聆雪捏着茶盅,有些心不在焉,待几人的点心用的差不多,李姑姑等人要退下去时,聆雪才撂了茶盅,用极低的声音与荔香说道:“去打听下,闫贵妃这会儿在何处?”
荔香头也没抬,她原就是那种容貌不起眼的,瘦瘦小小的立在宫女堆里,半点显不出来,应了一声,就跟着御膳房送点心的一道出去了,少了她一个,竟也没人发现。
女先生再次授课,聆雪上节课画的梅花,干枯的树枝上头,三三两两的梅花,女先生评了个中下,只说这梅花没风骨,反倒是一丝媚态。
这教导画艺的,也是早间的读书先生,她瞧不起聆雪与聆婉苟且偷生,不拘是读书还是作画,言语都刻薄的厉害。
这节课,女先生让聆雪画竹子,让她好好观察竹子的坚韧,端瑞往这厢瞧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与贾馨宁商讨,是姚黄牡丹落在画上好,还是魏紫更好。
聆婉听出女先生的嘲讽,抿着唇角,红了眼眶,还是聆雪轻拍了她的手,以作安抚,轻声道:“我去园子里瞧瞧竹子,你好生画,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女先生觉得母后自尽而死,是忠贞,聆雪却不认同,父皇还在,母后吊死是父皇的无能,是母后的懦弱。若她是母后,便是死,也要死在父皇面前,让父皇每每午夜梦回,都记得自己投降,付出的代价。
聆雪趁此机会从祺云阁后门出来,正巧荔香回转,低声回了句:“闫贵妃一会儿要带着小皇子去晒太阳,该是会来御花园。”
聆雪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回去,我自己走走。”
聆雪不敢心急,沿路观察着竹子的姿态,祺云阁是书院,周围种植了许多的翠竹与兰草,她也不指望自己一下子便画的极好,便是画的再好,在女先生心里,她们姐妹也不会成为那宁折不弯的翠竹。
聆雪才走了百余步,听得有人声往这厢来,娇娇软软的,夹杂着幼儿哭闹声,聆雪深吸一口气,知晓来人便是闫贵妃了,正要往前行去,却不想岔路口走出一人来,浅青银丝卷草纹直裰,在午后的暖阳下,显得格外干净清透。
“你怎么在这里?”韩容泽手里拿着一卷书,岳翎进学,忘记带下节课的书册,韩容泽想着自己那里还有一册,便去寻了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聆雪。
聆雪道:“要画翠竹,特意出来观察。”
韩容泽也听到了闫贵妃一行人的声音,想着聆雪该不愿意遇到,正要与聆雪一道回去,不想聆雪却是抬脚又要往那个方向去。
浅月白绣五瓣梅的小巧绣鞋,鞋尖上缀了一颗猫眼石,澄澈莹润,似有明光跃动其中,为她指路。
韩容泽观察了下聆雪脚尖方向,选择了闭口不言,笑着道:“岳将军还等着这册书,我先走了。”
聆雪微微颔首,再次前行,因为太过心急,并没有发现韩容泽不曾离开。
聆雪快行几步,顿了一下,抬手从花丛里折了一朵浅粉蔷薇,簪在发髻之上,原清秀的面容,变得娇艳了三分,遂又继续前行。
韩容泽在后瞧的真切,原还皱着的眉宇,却在这一瞬松散开来,唇畔噙了抹笑意,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