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知年只是几个月上山来一次,但每次来都会带些新鲜的吃食,很对圣医胃口。舞惊鸿细细一想,虽然没有圣医说的那么夸张,但是花知年的确有段时间没有上山了。
“也许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不要着急,我们再等等。”花知年是她们与山下联系的唯一通道,每次来也总能讲一些世事变化。比如云国舞痴的销声匿迹,云国公主的离世,云国皇帝与皇后先后病倒,这些与她密切相关的事……
胸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了她,她急忙收敛心神,三年间,她对原主的记忆越来越清楚,梦里看见的情景越来越清晰,醒来后往往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舞惊鸿。就连喜怒哀忧这样的情绪,都被原主的记忆紧紧牵动着。
“舞惊鸿,舞惊鸿,也许这是我的第三次生命,一次死于病痛,一次死于毒,这一次呢……”舞惊鸿低低自语,环望四处,心下泛起些许悲凉。
“世人常道事不过三,这一次,是不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玖尊急急忙忙冲上山时,隐约听见了这样的呢喃。他心头一跳,定睛看去,舞惊鸿沐浴在淡淡夕阳中,虽然还是垂暮老人的形象,他却恍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鸿韵?”
舞惊鸿猛地回神,疑惑道,“鸿韵是谁?”
“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已经很久没见了。”玖尊爽朗一笑道,“总觉得你与她很有些相像,待你解毒后,我带你去找她如何?”
“呵呵,好是好,不过怕是还要等很久了。”舞惊鸿轻笑道,“虽然圣医压制住了我的毒,但还没有找到解毒之法。”
闻言,玖尊眉头一挑,神气道,“你以为我今日突然到访是为了什么?”
“难道……”舞惊鸿蓦地睁大双眼,期待道,“你已经查到此毒出处?”
“哎,历经三年,终于不负所望!”玖尊朝着舞惊鸿一拱手,很有些得意的样子,“花知年那家伙定没有我的速度快,他自己的事情一大堆还没有处理清楚呢!我得趁这个时间带你去雨国解毒。”
“去雨国?”舞惊鸿惊异道,“为什么你要躲着三师兄?”
玖尊揉揉鼻子,哼哼道,“谁躲着他,是他自己忙不过来,而且这个消息还是我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可不能让他抢了功劳去。”
仔细说来,还得谢谢他那位穷追不舍的皇兄,给了他那样一个任务,让他有机会接触雨国的人,这才探得一点消息。
“咳咳咳!既然如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圣医不知何时坐在了一旁的摇椅上晃悠,老旧的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时间不等人,小五你还是趁早的去吧!”
“可是师父你……”
“老太婆不用你操心,那么多年都是老太婆一个人过来的。”圣医慢腾腾起身,拖着腿走进石屋,“不过今晚还得针灸一次以防万一,你们就明日一早出发吧!”
舞惊鸿默然垂手,无话可说。她的师父最是了解她对解毒的渴望,这三年时间她就像回到了学校一样刻苦钻研,一边学习圣医教授的针灸之法,一边自己钻研医毒之书,只为早日恢复健康。
“是,师父。”她不愿继续拖下去了,片刻都不行!
玖尊跟在她身后悄声道,“怎么叫你小五?圣医弟子里,你不是排行第四吗?”
舞惊鸿淡淡一笑,“因为五谐音舞,而且四这个数字对我而言实在有些不吉利,师父便为我改为小五。”
“喔,这倒是很贴切了。”
玖尊看着舞惊鸿走进地下室,明亮的双眸微微泛光,薄唇轻启低语着,“小五也好,小四也罢,你的命运不过是早已注定……”
欹鬟堕髻摇双桨,采莲晚出清江上。顾影约流萍,梦歌娇未成。
正是一年春末,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雨,将连绵的山脉都染上了鲜明的浓绿。山间多雾,尤其在这样的清晨,丝带般的雾气朦朦胧胧缠绕在林间,斑驳的阳光轻轻洒下,两相照应,为这山林增添了不少动人的诗意。
一辆破旧的马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悠悠地从林间小道穿过,仅有的那匹马看上去瘦弱不堪,鬃毛都是脏兮兮的,眼睛被长长耷拉下来的眼睫盖住了大半,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担心他会不会看不清路。
“小五,就快到坡头村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车前驾马的正是玖尊,只是他此刻一副医童打扮,一顶旧帽子几乎要盖住他整张脸,甚至宽大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
车内,舞惊鸿勉强扶住被晃得酸疼的腰杆,轻声道,“是要歇一歇了,我们再合计一下昨日商议的对策吧……”
“哎呀哈哈,真的太委屈你啦,只是现在世道太乱,我们只能这样低调行事了。”玖尊回身帮忙将舞惊鸿扶下车,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路你也看到了,遇到的全都是小股难民,我们若不这样装扮,只怕早被那些人拦下抢了去。”
舞惊鸿摆摆手,“我无碍的,这一年被师父的银针调养的差不多了,只是长途跋涉还是头一回,所以需要时间适应。你的顾虑没有错,咱们安全赶路要紧。”
稍稍走了两步,缓解了腰间的疼痛,舞惊鸿这才正色道,“这坡头村是云国边境的村子吧?此时前往是否不妥?”
“这个你不必担心,坡头村地处梁河岸边,正是云国边境的山村,穿过它我们就到莒国了。我已经打探过了,坡头村地势复杂,所以并没有被大型战事波及,那里还算安全。”玖尊随手揪了一颗尾巴草叼在嘴里,痞痞地靠坐在车前。
“若是这样,那里怕是聚集了更多的难民。”舞惊鸿皱起眉头,“难民无处可去,定会寻找安全之处,这个时候的坡头村怕是人满为患,我们想要通过那里,并不简单。”
“……改道也是可以的,只是这绕山路而行,你的身体……”
“不必改道。”舞惊鸿斩钉截铁道,“我们就去坡头村!”
玖尊直起身子,疑惑道,“为何?”
“难道你不知,长年战乱之后,伴随的定是疾病和天灾。战后爆发瘟疫而灭村的例子数不胜数,尤其像坡头村这样容易聚集难民的村子,更应该重视。既然我们也是路过,不如顺道给他们瞧一瞧,虽然我现在医术不精,但也想为他们尽些绵薄之力。”
闻言,玖尊心底吆喝一声,还知道爱国爱民呢!
正如舞惊鸿所料,坡头村此时正源源不断涌入难民。虽然这里没有官府组织的慰问和施舍,但不乏一些达官贵人的庄子因为不胜难民骚扰而分发粮食和衣物。因为地形复杂,山林众多,所以很容易找到足以果腹之物,甚至还能寻到一些草药。
只是,等亲眼看到了那些成群扎堆的难民后,舞惊鸿才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虽然脑海里想象了无数难民的形象,却忽略了这些人——孩子,这一群一群三四十个孩子,无一不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因为瘦弱而显得特别大的脑袋上盯着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最明显的便是那双眼,眼眶下陷,眼球突出,眼神畏惧中透着凶恶。
“不要看,放心,有我在,不会伤到你的。”玖尊没有回头,也知道舞惊鸿被这些人吓到了,他吐出口中的草,眼神低沉了下来,歪下身子伸手扯下了车内窗帘。顺手轻轻拍了拍舞惊鸿的肩,“别怕,在他们面前,你是能救人一命的大夫,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舞惊鸿稳住呼吸,双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让你见笑了。”
玖尊正忍不住又要在心底感叹,却见路旁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突然冲了出来,半途身子一矮,径直往车轮下滚去。
“吁——”
“啊啊!”
玖尊勒马的时候,人群一阵喧哗,尖叫声和哭闹声骤然响起,一些远处围观的难民也都围了过来,大声吆喝着,“杀人啦!来人呀杀人啦!”
玖尊眯起眼环顾四周,蓦然发觉车内的舞惊鸿不见了!
“能在我身后掳人,本事不小啊……”玖尊勾起唇角,缓缓站起身来,俯视着马车周围的人群,目光渐渐锁定在刚刚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瘦小身影上。
脑袋里的眩晕感过去的时候,舞惊鸿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但她很清楚自己被什么人从马车上带走了。
“你醒了?”
舞惊鸿慢慢扭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板上,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整整齐齐的发髻和五络墨髯,一身干净朴素的青袍,面容柔和亲切,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阁下是……”舞惊鸿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却是疑惑的姿态。她不敢断定面前这个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云国公主已死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却不能排除还有知内情的人,否则这人掳一个穿着破旧的老太太来做什么?
“属下秦隐,参加公主殿下。”男子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撩起长袍抱拳拜下,“属下本有任务在身,所以藏身于这坡头村中,前几日却得消息称,公主殿下下山了,而且随同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秦隐?”舞惊鸿呆住,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但对方这样熟稔的样子让她不敢露出太多表情,“我现在,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呵,公主殿下稍安勿躁,属下曾与公主殿下有一面之缘,就在茅大将军的府上。”秦隐依旧淡淡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