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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痒不痒 第三十二章

小岛上的日子与世隔绝,时间就没那么重要了。没过一个星期,岑沐子发现自己每天懒洋洋的。

早上几点起床不重要,晚上几点睡也不重要,没有等着她去上班的地方,也没有逼着她拿出钱来的生活,她周围的一切像裹在冰块里,悬浮于世。世界是流动的,而她是静止的,世人在变化中,而她是静止的。

这种感觉映射在写作上,让岑沐子沮丧。

她渐渐发现自己的言之无物。主人公永远以固定的形象表达同样的情绪,长发,长裙,消瘦雪白的脸庞,乌黑发亮的眼睛,她们带着对世界的不确信,对自己的不确信,以抛却一切的决绝态度,在炽烈苍白的阳光下思考人生,在悄静寂寥的午夜拷问灵魂,日复一日,岑沐子和她的主人公都是一无所获。

一个星期观察下来,岑沐子发现顾慢慢的确是称职的“保姆”。她形影不离跟着毕飞涛,相比之下,大部分时间毕嘉树是闲着的。

岑沐子常在院子里遇见毕嘉树,他总是坐在长椅上远眺湖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无所事事,又安然度日。小岛饭店依旧没有客人,看着每日如水的饮食,闪烁的华灯,岑沐子开始承认顾慢慢说的不错,毕嘉树并不靠饭店维持生活。

此外,顾慢慢的适应能力让岑沐子咋舌。岑沐子曾经以为顾慢慢很傲气,她从不堪的家境里开出妖媚如罂粟的花朵,鲜红,单薄,有带着毒气的根茎做底气,能昂着头接受有关风雨的洗礼。

这样的人,应该是木秀于林的“秀”字,是堆出于岸的“出”字,是枪打出头鸟的那只鸟,是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那根椽子。

然而顾慢慢不是。

她不觉得会画画就应该做艺术家。她接的工作广而杂,从商铺的装饰画,到漫画杂志的投稿,甚至公司广告的logo,她什么都画,只要给钱。相比之下,岑沐子反倒是充满了学究气,而且放不开。

比如网站流行宫斗,岑沐子看不上。

“一群女人,为了喝碗汤就能斗上半个时辰,你觉得真实吗?”

岑沐子问顾慢慢。

“有什么不真实?她们不是为了汤斗,是为了生存,懂吗,生存!”

顾慢慢捏着拳头向她挥一挥,随即往腿上套丝袜。

“你不热吗?”岑沐子扶着椅背悠悠说:“外面三十七度哎。”

“我的腿有点胖。”顾慢慢说着站起来,拉着丝袜自我感觉了一下,又瞄一眼岑沐子短裙下探出的长腿:“不像你,细麻杆腿。”

“什么叫细麻杆?自己腿胖,就一定要踩我吗!”岑沐子很不服气的大声问。顾慢慢笑道:“为了腿就这么激动,你这可不是真实的?还说人家宫斗的不真实!”

岑沐子怔了怔,伏在椅背上看着她得意洋洋背上小包去接毕飞涛画大鱼。

天天画大鱼。岑沐子默默吐槽。

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对着主人公出了会神,还是放弃了。

******

小岛安静得只剩下阳光。

岑沐子在院子里四处乱走,看见一段没有头尾的铁轨,整整齐齐铺在石子路下。这里怎么会有铁轨,它们从何而来,又要通向哪里。岑沐子抚了抚被晒得滚烫的铁轨,顺着它看向远方,它没有尽头的笔直延伸着。

“喜欢它吗?”

毕嘉树忽然在身后说话,吓了岑沐子一跳。她匆匆站起身,挤出笑容点点头。

“我也喜欢铁轨,所以把它们弄来,安放在这里。”

“为什么要放一段铁轨呢,没有来时,没有去路。”

“你不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吗?没有来时,也没有去路,只是无依无靠的飘浮在眼下。我们所能够依仗的,全部都是眼前的点滴。”

岑沐子怔了怔,觉得他这句话十分附合她如今的状态。

看着岑沐子垂首不语,毕嘉树笑了笑:“和你说话很辛苦,因为经常会得不到回复。”

“我吗?”岑沐子吃惊着说:“不是的,我只是反应慢,其实我在想你的话,嗯,很有道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千伶百俐,说自己反应慢的也是少见。”毕嘉树笑着捏着的树枝掷向远方,顺口转开话题:“在岛上很无聊吧?”

岑沐子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迅速的摇了摇头。

“你不必掩饰了,”毕嘉树笑道:“我知道很无聊。离群索居是个听上去不错的主意,大多数人坚持不住。”

“这个小岛……租下来开饭店会很贵吧。”岑沐子鼓起勇气问。

毕嘉树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也许吧。”

看着他不在意的样子,岑沐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嘉树察觉了,于是笑着问她:“你呢?平时做什么工作?”

“我刚丢了工作。”岑沐子泛出苦笑:“所以陪顾慢慢来了这里。”

“那看来是天意,否则我没有机会结识你。“

毕嘉树回脸望着她笑。阳光很猛烈,照得他皱起眉头眯着眼睛。他的眼睛眯起来,把睫毛挤在了一起,于是脸上落着睫毛扑动的影。

“结识我也不是什么好事。”岑沐子轻声咕哝。

“什么?”毕嘉树没有听清。岑沐子摇摇头,微笑说:“没什么,我是说太阳太大了。”

“这里的阳光不算好,”毕嘉树指了天空说:“你看,太阳在云层里。云层太厚了,阳光都是漫射光。我知道有个地方,天上没有云,太阳直直照下来,火辣辣的抚摸你。”

“我不喜欢太厉害的太阳。”岑沐子老实说。

毕嘉树怔了怔,随即笑了:“你喜欢草原是吗?”

岑沐子分明告诉他,她只是以前喜欢过草原。但她没力气解释了,在毕嘉树身上,她隐约感觉出道不同者尬聊的难受。

“太晒了,”她举起手搭着凉蓬凑在额上:“我想进去了。”

“我陪你。”毕嘉树毫不犹豫说,他转身时推了一下岑沐子的肩膀,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在提醒岑沐子,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毕嘉树领岑沐子上了三楼。三楼不对外营业,是毕家父子的住处。宽敞而冷气充足的厅里,摆着意大利卡帕奈利纹饰沙发,还有黑色树叶型的书柜。

岑沐子打量着这里,再次感受到饭店并不是用来经营的。

“坐吧。”毕嘉树说着,从冰柜里拿出冰镇的巴黎水,插上吸管递给岑沐子。岑沐子有些拘束的接过来,墨绿色玻璃瓶子凝着水珠,冰凉的蹭在她掌心里。

“想听点音乐吗?”

也许屋里的沉默实在让人难受,毕嘉树提议问。岑沐子搁下冰冷刺骨的瓶子,抚了抚裙子说:“嗯……”

没等她开口说话,毕嘉树拿起遥控器按了什么键,在前奏完全袭来之前,他说:“沈暮成,喜欢吗?”

“不喜欢!”岑沐子脱口而出。

看着她拼力抵触的样子,毕嘉树笑了起来:“你真的与从不同,现在的女孩子,十个有九个都喜欢沈暮成。”

“怎么可能!我和顾慢慢都不喜欢!”

“是吗?”毕嘉树关上音乐,感兴趣的坐直身子:“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不喜欢沈暮成的,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理?”

“什么意思?”岑沐子警惕着问:“难道他是人民币吗?是人就该喜欢他?”

“不,你误会了。“毕嘉树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我大哥很快要和他合作,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不喜欢他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

“你大哥?”

“毕嘉云。”

毕嘉树淡定说出的这个名字,让岑沐子惊了惊。既便她生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她也知道毕嘉云,华视传媒的大老板。

“我哥投资沈暮成的电影,签下8亿票房的保底协议。我很想知道,这笔投资会不会亏。”

毕嘉树笑着解释。岑沐子没有说话。

“你不想给我一点意见吗?”毕嘉树问。

“我什么都不懂。”岑沐子说:“特别是这些同数字有关的,什么投资呀,保底呀,盈利呀。”也许是怕毕嘉树不相信,岑沐子画蛇添足说:“我读高中时数学最差,当时特别怕数学拖后腿考不上大学。”

“那后来呢,考上了吗?”毕嘉树顺着话问。

岑沐子僵了僵,过了会儿说:“没有。”

毕嘉树笑了起来:“所以还是数学拖的后腿?”

岑沐子舌根下泛起一缕苦涩。苦涩慢慢盈荡开来,渐渐得,她整个人都苦了起来。

她长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毕嘉树说。

岑沐子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巴黎水吮了一口。苏打的气泡在舌尖跳着舞,缓解了她的苦涩。她搁下巴黎水,冲毕嘉树笑笑说:“不能再聊了,我要回去写文了。”

“写文?你在写小说吗?”

岑沐子这才惊觉,她从没同毕嘉树提起过。无意中泄露了秘密让她有点尴尬,仿佛是特意说出来夸耀似的。

“写了也没人看。”她据实说:“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因为喜欢。”

“那我能看看吗?”毕嘉树问。

岑沐子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把链接分享给他。

“我看看。”毕嘉树眯着眼睛点开链接,一会儿又抬起头冲岑沐子笑笑:“也许我能给你意见。”

岑沐子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回房了。

******

她坐在桌前,现在是上午十点,距离中午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可她在这两个小时里能做什么呢。

小说依旧没有思路。她可以写注水文,三四千字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东拉西扯只怕还不止。可这样有意思吗,给文章注水容易,给自己所钟爱的注水,实在自欺欺人。

然而眼下,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如果在以前,她没有生活的压力,可以随时回到吴盘路的家里,随时接受爷爷的安排,那么写文就是一种单纯的爱好,她不需要成绩,只需要不停的写下去。

但她今年二十二岁了,论虚岁就二十三了。如果高三那年能正常升入大学,这会儿也该大学毕业了吧。四年时间,别人至少拿到了大学文凭,可她什么也没有。

以前顾慢慢说,人生是一眼望能到头的无趣。岑沐子曾经认同过,可她现在不这样想了。在这条一眼能望到头的路上,有多少未知的惊喜和悲伤,埋伏在路边等候着,它时而会跃出来让你开怀,时而会跃出来让你沉郁,这条路,其实一点也不寂寞。

她们走在路上,随手攀折的果实,慢慢的,也能装满袋子,随手丢弃的遗憾,慢慢的,也能沉淀性情。比如这四年,对别人来说,是摘取果实的四年,对岑沐子来说,是沉淀性情的四年。

高中的最后几个月,她说要离开了。争执的不算激烈,只是岑沐子的坚持无人能撼动。她实在受不了空气里充满沈暮成这三个字的环境,她觉得她快要疯了。

有一天,她跟着陈淮桐去俱乐部看电影,《美丽心灵》。电影播完了,岑沐子问陈淮桐:“你存在吗?”

陈淮桐没敢说话。

岑沐子笑了笑:“我觉得我就是纳什,因为太过封闭,所以只能在幻想中交朋友。其实沈暮成是我想像出来的,对不对?还有顾慢慢,高勤,还有你,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对吗?”

陈淮桐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定定的看着她。

岑沐子不再说下去了,她起身要离开,走前叹了口气:“也许我累了,我居然幻想不出陈淮桐应该和我说什么话。”

这件事最后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有一天傍晚,岑沐子坐在露台上,盯着花园里的树冠发怔,爷爷坐到了她身边。

“沐子,爷爷十六岁就离开家,去革命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岑沐子漫不经心说。

“当时我娘也不同意,说我胡闹。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是活不下去,没饭吃,没地种,每天拼命干活还是一身债,我那时候想,就算出门去讨饭,过的也不比家里差。”

岑沐子慢慢扭过头,安静听着爷爷的往事。

“等我出去了才知道,干革命是要掉脑袋的。在家里,再苦再累,我可以逃,上了战场,是哪里危险,就要往哪里冲,不能逃的。”

爷爷的泛黄的眼睛里亮起往昔的荣光,紧盯着岑沐子问:“你明白吗?”

岑沐子没有表态。

“如果你不想念书,不想上大学,想出去闯荡,找属于你自己的世界,爷爷可以答应你。可是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能逃了,再危险,明知道要掉脑袋,还是要往前冲,你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岑沐子喃喃说:“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选择了,就不能后悔了。”爷爷长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是别人说都没有用,只有你自己明白。”

岑沐子现在是真的明白了。青春是人生最金贵的果实,像一现的昙花,多么美丽都不为过,只是转眼就凋零了。她的青春就这样凋零了,走了不寻常的路,然而也只是得到了寻常的结果。

一旦离开小岛,她的无忧无虑又要暂时结束了,找工作是最现实的问题。可是她没有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咖啡店面包房的服务生是最好的选择了,岑沐子不想去给人做保姆。

写小说的路漫长而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成功,也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放弃,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就是明天,她忽然脑筋转回来了,就放下了回家了。

爷爷会等她的。

这些年,如果没有顾慢慢,也许她连一周都熬不下去。岑沐子捏了捏眉头。她想努力集中注意力,思绪却不由自主的滑向沈暮成。毕嘉树说的什么意思,他哥哥投资沈暮成的电影,毕嘉树,他是有机会接近沈暮成的。

回去吧。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回到爷爷身边去,把这几年忘掉,爷爷还是能送她去读军校委培生,不必通过高考,穿军装没军籍,毕业拿成人文凭,再设法考军校的研究生,拿到正式的军籍,很多人都是这样操作的,比如陈淮桐。

陈淮桐,他现在应该快要军校毕业了。

回去,按部就班的生活,找个像陈淮桐的男朋友,结婚生子,幸福安稳的终了一生。

但岑沐子知道,她不会甘心。至少现在,她不甘心。

岑沐子无数次设想过,再见到沈暮成,她会怎么说话,会怎样对待他。她没有去找他,她只是无数遍的设想着,但她不想就这样永远设想下去。

她眯起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不小心压住了键盘,一行乱码迅速整齐的划过屏幕,没有止境的,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