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陈淮桐和岑沐子的笑闹,沈暮成用意志撑着,才没有挂下脸来,可他的笑容僵硬尴尬。
“想喝点什么,我叫他们拿来。”他勉强说。
“你在这驻唱了?”陈淮桐微吃一惊,坐正了身子:“你答应陶言了?”沈暮成点了点头。
“那你家里怎么办?”
“我告诉爸妈上补习班,把时间改了改,七点到九点。”他说完了皱起眉头:“但是你知道的,这里九点之后才是最好的时段。”
没等陈淮桐说话,沈暮成身后传来微细的女孩子声音:“沈暮成,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沈暮成显然没想到,有点吃惊的捂着心窝问:“我?”
他的姿式和语调很诱人,像个成熟的男人。岑沐子抱膝窝在沙发里,看着那两个索要签名的女孩子。她们留着长发,化着淡妆,看不出年龄,但不像是学生了。
沈暮成接过递来的簿子,尽量潦草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女孩们很满意的接过去,握了拳头说:“要加油啊,我们支持你。”
沈暮成的脸红了,不知所措的说:“好的,谢谢。”
等两个女孩走了,陈淮桐咯咯笑道:“厉害啊,都有粉丝了。”沈暮成不好意思说:“我才唱了几个晚上。”
“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总有一天会被你爸发现。”
“我知道。”沈暮成闷声说,捏了捏指节,发出轻微的卡达声。“快到国庆了,”他想了想又说:“等过完长假再说吧。”
“要不你再忍一忍,”陈淮桐说:“等到明年上大学了,你晚上有的是时间,想干嘛就干嘛。”
沈暮成嗯了一声,淡淡道:“做自己喜欢的事真难。”
“什么事这么难?”
他话音刚落,陶言微笑着过来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头发在脑后束个小辫子,穿得很艺术,可摆脱不了邋遢感。相比而言,沈暮成像精致的瓷瓶,而陶言是粗壮的陶盆。
“言哥,今晚的时间到了,我该走了。”沈暮成站起身说。
“陈淮桐刚来,还没坐热呢,你们就要走。”陶言说着,望岑沐子笑笑:“我们上次见过,也算熟人了。”
岑沐子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暮成唱的好不好?”陶言带着笑问岑沐子。
岑沐子能说什么呢,她不敢看沈暮成,飞快着又点点头。
“听见没,说你唱的好。”陶言戳戳沈暮成:“别考大学了,唱全场我签你常驻,按营业额提成。”
沈暮成不说话,陈淮桐笑道:“他来唱歌不是为了钱,就是爱好。”
陶言没有反驳,他笑笑从怀里摸出烟盒,挑了一支点燃。烟味飘散开来,岑沐子没忍住,咳了两声。
“对不起。”陶言说着对不起,可没有丝毫要掐了烟的意思。沈暮成于是站起身说:“言哥,我们真的要走了。”
“行,回去吧。”陶言吐出一口烟雾:“明天早点过来,我介绍青蝶姐给你认识。”
“青蝶姐?是在1855工场开演唱会的任青蝶吗?”陈淮桐好奇问。
陶言点点头笑道:“就是她,她刚发了第二张专辑,销售已经过五万了。”
岑沐子对钱没有概念,听着并不觉得什么,陈淮桐却由衷说:“任青蝶挺厉害的。”
“小众民谣有这个成绩很好了。”陶言微笑说:“这张碟她在丽江做的,她说那里特别能给人灵感。”
丽江。这是岑沐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觉得很美丽。
“我明天会早点来。”沈暮成简单说:“言哥,我们走了。”
“你带岑沐子走吧,”陈淮桐说:“我再坐会儿,和言哥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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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音乐吧,沈暮成打开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说:“上来吧。”
岑沐子没有拒绝,乖乖坐上书包架,沈暮成蹬着车摇晃着上路了。她的指尖小心夹着沈暮成的衬衫,那上面的小圆点是凸起的,一粒粒磨着岑沐子的手指,让她很好奇,忍不住揪在手里搓了搓。
“干嘛呢?”沈暮成半回了脸问她。
岑沐子有点不好意思,撒了手搓搓指尖。
“你的裤子我妈洗干净了,明天带给你。”沈暮成说:“抱歉啊,这段时间忙,忘记去找你。”
“没事啊。我又不等着穿。”
沈暮成想问她那条裤子哪来的,又害怕听到陈淮桐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家的小狗还好吧。”
“挺好啊,”岑沐子回忆了一下:“能吃能睡。”
“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还真没想好哎。”
沈暮成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岑沐子问:“你喜欢在这里唱歌吗?”
“喜欢啊。不喜欢我干嘛过来?”
“被人喜欢,被人肯定,被人要签名,是喜欢这样吗?”
沈暮成静了静,过了会儿才说:“你想说什么呀。”
“也没什么。”岑沐子惆怅着说:“随便说说。”
“那你呢,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事?”沈暮成问。
应该有吧。岑沐子想,比如写作,比如阅读。如果给她大块的时间,她可以沉浸在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悠游快乐。
可她没有回答沈暮成,只是伸直了腿。平衡被她打破了,沈暮成的龙头歪了歪,轻声说:“别乱动啊。”
从梧桐路到吴盘街并不远,骑车很快就到了。沈暮成在吴盘街口刹了车,问岑沐子:“自己回去行吗?”
岑沐子以为沈暮成会坚持送她回家,没想到他会停在这里。她从书包架上溜下来,怔了怔说:“行啊。”
“那你路上慢点,我回家了。”沈暮成说。
岑沐子点了点头。沈暮成说了再见,蹬着车慢慢走远了。岑沐子站在路灯下,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心里有点说不上的感觉。
沈暮成好像变了个人,但是为什么呢。她回忆从天柱山回来后的点滴,无精打采的往家走。是因为没有按约好的在校门口等他吗?不会这么小气吧,岑沐子想。
回到家里,韩阿姨坐在客厅里等她,爷爷已经睡了。那条小狗躺在纸盒做的床上,垫着黑白点的棉垫子,也睡熟了。
看见岑沐子进来,韩阿姨从沙发上站起来:“回来了?要不要吃什么?饿不饿?”
“不饿。”岑沐子说。她看着那条小狗,在它身边蹲下来,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它柔软的小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丝毫没有因为离开母亲就焦虑慌张。
老师说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会使用工具,岑沐子认为不对。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动物早早就知道感情对于生存的无益。充沛的感情非但不能帮助你活下去,反而有可能是存活道路上的阻碍。
可唯其如此,这条小狗才显得更加可怜。
岑沐子认为自己有责任给它关爱。
“韩阿姨,你为什么不看电视啊。”岑沐子蹲着看小狗,却问韩阿姨:“坐在这里多么无聊呀。”
韩阿姨怔了怔,忽然有点感动,一时嗫嚅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笑着讲:“没什么好看,都是那一套。”
岑沐子很少和她说话。无论她怀着多少善意,岑沐子都很少同她说话。岑沐子并不知道韩阿姨的感动,摸了摸小狗说:“我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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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前的一天,陈淮桐终于抓住了沈暮成,说:“这段时间找你可真难!”沈暮成匆匆一笑:“晚上要去唱歌,所以就忙一点。”陈淮桐不想说课间沈暮成也不在教室,既然沈暮成不想说去处,那就有他的理由。
陈淮桐一向是这样,尊重别人的任何理由。
“上回答应陪我看电影,那还算数吗?”陈淮桐有点委屈问。
沈暮成静了静,伏在龙头上笑问:“你干嘛总是缠着我去?”
“什么意思?”陈淮桐没听懂。
“嗯……比如说高勤……”
沈暮成想说岑沐子的,但这样说出来很明显有情绪。他不愿丢面子,拖了高勤挡枪。陈淮桐听见高勤的名字,扬起书包带啪得抽他一下。
“嘶~”沈暮成疼得吸口凉气,揉着手臂看陈淮桐。
“我要是硬把顾慢慢塞给你,你肯不肯的?”陈淮桐低声、飞快、恶狠狠的说。
沈暮成想了想,笑道:“我能接受。”
此事必须公认,顾慢慢总是比高勤好一点。高勤是标准的好学生,好到没趣。陈淮桐瞪他一眼,忽然问:“你最近对岑沐子有点失去兴趣了。哎我说,你不会就五分钟热度吧?”
沈暮成没说话,低头把书包往车篓里塞了塞,推着车说:“电影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半,俱乐部门口见。“
“明天?”沈暮成吃惊:“明天是周六啊。”
“不好吗?”陈淮桐奇怪着看他:“正好不用翘课啊。”
沈暮成没告诉他,每周六下午他要去师大上美术专业课。最近爸爸对北京出差了,沈暮成打算逃跑一堂课,回头给专业课老师打个电话只说学校有活动,老师不会为难他。
和陈淮桐道别后,沈暮成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分明从内心深处,他不像以前那样喜欢陈淮桐了,可他不愿意不理睬。这是为什么呢,沈暮成也很难解释,少年的世界只有黑白,但他骨子里又不这样认为。
还有岑沐子。沈暮成并非只有五分钟的热度,他只是想,如果岑沐子真的和陈淮桐有那么多说不清的往来,他又何必掺杂其中。
他慢慢瞪着自行车,在如水的正午秋阳中穿行,忽然看见前面有熟悉的身影,她穿着校服,背着硕大的书包,低着头慢慢走着。
是岑沐子。沈暮成捏刹车放慢速度,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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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加利亚的电影实在难看的让人无处吐槽。电影播放到二十四分钟时,陈淮桐转过脸看着沈暮成:“我们走吧?”
沈暮成立即赞同。
俱乐部有很大的内部天井,他们沿着楼梯下到一楼,从后门到院子里,打算拿自行车回家。可是这难得的悠闲下午就这样结束了,陈淮桐和沈暮成都有点不甘心。
后院有小篮球场,是给俱乐部的战士用的。此时,一只篮球停在球场边上,仿佛伸出勾引的小手,向陈淮桐和沈暮成胡乱招着。
“打一局?”陈淮桐弯腰抄起球,在地上拍了两下。
“行吗?”沈暮成望着不远处一排营房,小声问。
“没问题,他们下午四点后才算非正课时间,才能玩球。”陈淮桐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呢。”
“好吧。”沈暮成同意了,把书包放在蓝球架下说:“就一局啊。”
他俩好久没在一起打球了,几个回合下来,陈淮桐的体力明显要强一些,沈暮成很纳闷,这家伙究竟用什么时间在锻炼时间啊,他的课并不比沈暮成轻松。
再一次被抢断后,陈淮桐捧着球笑咪咪问:“还来吗?”沈暮成被他问出不服输来,乘他不防备,猛然跃起捞球。陈淮桐噢得一声,先把球击到空中,沈暮成没捞着,却全力击在球上,嗖得一声,球直飞出去,越过围墙弹到隔壁去了。
球场忽然静了下来。半晌,沈暮成问:“怎么办?”
“那至少要替人家把球拿回来啊。”陈淮桐说着,跑到围墙边上,纵跃着身子要往上跳。
“你不会要翻墙到别人院子去拿球吧?”沈暮成不敢相信的问。
“那不然怎么办?”陈淮桐理直气壮的说。
“你绕到隔壁街去,敲门请人给你拿啊!”沈暮成嗔目说。
“不用。”陈淮桐一笑:“走那么远的路,不累啊。”
沈暮成被他的理由震惊了,暂时失去了反应。陈淮桐已经颤微微爬上一只半人高的塑料垃圾筒,准备踩着它登上墙头。
“你慢一点!”沈暮成看他抖抖哈哈的,忙上去扶了垃圾筒说:“别把垃圾筒踩破啦!”
“不会!”陈淮桐说:“结实着呢!”
“你怎么知道结实?”
“我又不是第一次。”陈淮桐说:“以前爬过。”
难怪呢,熟门熟路啊。沈暮成仰望着他不说话了。
“哎,你上来啊。”陈淮桐跨上墙头回身叫道。
“我?我上去干嘛,你捡回来不就行了?”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你把球打过来的,凭什么叫我一个人捡啊?回头给逮着了,至少陪我捱两声骂吧!”
沈暮成觉得理由牵强,可还是屈服了。他有样学样,踩着垃圾桶爬上墙头,看见了一个院子。
院子不算特别大,但花木扶疏,从这看去,只能看树冠,看不见里面。沈暮成不敢细看,跟着陈淮桐溜下墙头。墙底下有只水泥砌成的,一人半高的长方形加盖池子,正够他们搭脚下墙。
“这是什么?”沈暮成轻声说:“建在这方便爬墙吗?”
“鱼池。”陈淮桐说:“用来养鱼的。”
沈暮成暗惊,不由回头望望,这么大的池子要养多少鱼,而且为什么是水泥的,毫无观赏性啊。看来陈淮桐说的不错,水泥池子的左侧有个孔,插着橡皮管子,是用来放水进去的。
他心中称奇,脚下虽往前走,人却一直回着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只听着陈淮桐呵呵一笑,大声道:“爷爷,收拾枇杷树呢?”
被发现了?
沈暮成吓一大跳,猛的回过头来。他先看见一个老人,手里捏着铁丝,正在清理枇杷树上的虫洞。
老人身边站着的女孩子,穿着白色娃娃领棉睡衣,像朵柔软的小白花,抱着黑色的小狗,站在秋霜渐染的庭院里。
沈暮成恍惚了一下,才认出来那是岑沐子。